或爱离的痛楚,或恨离的痛快,七情六欲,爱恨嗔痴,总有一份能让人动容。
自诩见多识广的方大夫,此刻也为这份父女情深而动容,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他是大夫,不是神仙,对此实在是无能为力。
纵使心中万般思绪,千分怜惜,也只是等白芷哭累了,麻木了,对她说了声:“节哀。”
……
白文业病逝这件事直到第二日午时,传遍了整个白家村,乡里乡亲不管出于什么想法,能帮衬的都过来搭把手,又有王大婶在旁帮着张罗,丧事办的很体面。
就连白文金和怂货白老三两家也不敢闹幺蛾子。
白芷一身白衣披麻戴孝,跪于薄棺之前,眼睛肿的像核桃,木着一张脸,整个人憔悴不堪,那瘦削的身子,仿佛此刻来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似的。
“阿芷你没事吧?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跟二哥说,不想跟我说也没事,你可以找我娘。”
白二柱看她一副不想活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凑过来陪她说说话,生怕她闷着,独自一人时会想不开。
白芷没有理会,依旧那副不悲不喜的颓丧模样,直到棺木抬上山,入了土,又被乡亲们一铲又一铲地覆盖,影都没了。
她也终于顶不住,晕倒在父亲坟前,众人一阵惊呼。
“二柱,快,快背你妹妹回去。”二柱娘已经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了,“真都是什么事啊!”
“哎。”
白二柱也顾不得是不是亲妹子,反正都是一个老祖宗下来的,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他将人送回家,又匆匆忙忙去请方大夫。
“哎呦,慢点,慢点。”方大夫有时候都在想,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欠了白家父女债了,所以两人才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爹已经折腾没了,这姑娘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人死不能复生,伤心在所难免,可也不能如此作贱自己啊!
作为大夫,方大夫不能接受自己的病人不听话,不爱惜自己。可站在亲人的角度,他又开始佩服白芷这丫头了。
算咯,都是债。
“没有大碍,主要是身体劳累,加上悲伤过度,这才晕了过去,让她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提前熬点粥,等她醒来喝,一看这两日估计都没吃饭,唉!”
方大夫把完脉,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交代二柱娘。
“好的好的,辛苦方大夫走一趟了。”
二柱一家与白芷一家交好,对于白芷这丫头,二柱娘是心疼得很。
二柱那死鬼爹走得早,故而她也就二柱一个儿子,当年就是想要个闺女都不成。
她也看着白芷长大,白芷爹娘生前对她有恩,往后相互扶持,多帮衬才行,这可怜见的。
白芷醒来时,已是翌日黄昏。屋中有些昏暗,四周静悄悄的,她双目迷茫将屋子打量了一遍,里面陈设简单,床脚处摆着一个箱笼,是她平时藏东西的地方。
明明是熟悉的环境,在此生活了整整十六年,现在看着,竟多出了几分陌生感。
“爹爹……”
白芷眼神呆滞,讷讷地呢喃。
“爹爹……”她突然起身,向隔壁屋奔去,入目是空荡荡的屋子,空荡荡的床榻。
她又转身向外,出门正好撞上前来查看她情况的二柱娘,二人应声摔倒在地上。
“哎呦,阿芷醒啦?怎的跑这么快哟?”路过的乡亲将二人扶起来,关切地问:“有没有受伤?”
疼痛的刺激,让白芷意识回笼,她想起来爹爹死了,他们大办了丧事,然后上山,然后……然后呢?她怎么回来的?
白芷心口又开始抽痛了,想哭,却发现怎么也哭不出来。
“婶子,我爹去哪了?我怎么在家里?”
她眼眶泛着红,眼神中带着些许希冀,长发凌乱,还有几缕垂落在秀美的脸颊两旁,看上去楚楚可怜。
二柱娘看到她这副模样,着实心疼不已,客客气气地感谢扶她们起来的乡亲,随后牵着白芷的手入了院子。
谁也不知道她们在里面聊了什么,只知晓三日后再见到白芷,小姑娘沉默许多,可遇上熟人时,总算有了笑容,虽然那个笑容并不好看。
就在白芷沉下心来想要慢慢走出悲伤迎接新生活时,白芷的大伯和三叔正私下喝着小酒,聊着与她有关的事。
“大哥,这样不好吧?老二刚没,芷丫头还在孝期,送过去万一朱员外觉得晦气怪罪咱们呢?”
白三叔胆子小,不敢冒险,又继续道:“还有二柱他娘和隔壁家的王婆子,把芷丫头护得像眼珠子似的,见咱们跟见贼似的,防的厉害,呸,什么玩意。”
说些,他又端起酒碗小啜一口,心头涌上极大的满足。
白文金瞥了白三叔一眼,满是鄙夷。若不是还需要用到这个蠢货,他压根不会浪费时间在这里废话。
“怕什么,看得再紧又如何?对芷丫头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个外人?”
“老二没了,咱们兄弟就是芷丫头最亲的人,她一个姑娘家,赔钱货,迟早要嫁人,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没资格继承家中祖传的产业,包括她家的房子和地。”
“你说老哥我说得可有道理?”
白三叔点点头,贪婪得喝着小酒,继续听大哥分析。
“还有芷丫头的婚事,她没了爹,也没有娘,可不得咱们长辈做主?十六岁不小了,草丫头十六岁时都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了。”
白草是白文金的长女,今年十九岁,出嫁四年了。议亲那年,白文金还在村里刨土种地,白草还是因为有白文业这个秀才二叔才得的好婚事。
白三叔又继续点头,忙附和道:“对,大哥你说得对,这婚事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芷丫头没爹没娘,按理也是最亲的人替她张罗。”
犹豫了片刻,白三叔左右瞧瞧,没见有人偷听,就朝白文金凑近了些,小声道:“我前两日听到一个消息,说芷丫头命中带克,先克死了娘,现在又克死了爹,将来还会克丈夫。”
“哎,她现在没嫁人,也没丈夫,大哥你说她会不会克咱们?毕竟现在咱们是她最亲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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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事没更新,今天双更补上
第7章 坏心思
白文金闻言,眉头紧蹙。
这种神鬼言论,若放在四年前,他定然深信不疑,可他现下在县城齐老爷家做事,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早已不相信这等无稽之谈。
鬼神之说虚无缥缈,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也无法掌控,相比之下,白文金更相信事在人为,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真东西。
比如将白芷送人后,到手的可观聘礼,以及他那个好二弟生前盖好的房子,还有祖传的一亩三分地。
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实打实的好东西,摸得着的好处。
有这些东西在前,他又怎会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事而担心?
“呵!”
白文金冷哼一声,不以为意,看着蠢弟弟,继续诱惑道:“她爹她娘都是病死了,这个咱们是最清楚的,哥哥现在好过了,我认你这个弟弟,才想着帮你一把,不然我一个人都能搞定。”
“别啊,大哥。”
白三叔没什么本事,又好吃懒做,是白家村出了名的烂泥。
若不是他媳妇还愿意干点活,且五个孩子中也有两个能干活了,勉强维持生计,不然一家子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好不容易作为大哥的白文金愿意带他挣大钱,他自然不愿意脱手。
况且,让侄女给朱员外做妾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若不是她女儿还小,他都想将这个机会留给自己女儿。
朱员外家不缺银子,随便从指缝中漏点就是他们一家大半年的收入,入了朱家门,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光想想就让人激动不已。
“我没说不做,就是怕朱员外听到风声,害怕不愿收了。”白三叔舔着脸谄媚笑着,还殷勤得给白文金倒酒。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你只需要把该做的做好,其他事自有我在,怕什么?芷丫头那模样,咱这十里八乡也挑不出第二个,朱员外不要,有的是其他老爷要。”
“也是。”白三叔回想起侄女的容貌,不再瞎担心。
兄弟两又喝了两刻钟,闲聊半日,白三叔高高兴兴地哼着小曲回家。
转眼间,白文业已经病逝一月有余,白芷也渐渐适应了独居生活。
在夜深人静之时,她也会难过,时不时偷偷哭一场,但是一到白天,她就会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
第一回 卖绣品时,王大婶借给她十文钱买原料,后来她做了绣品卖得二十文,就还给了王大婶,自己净赚十文,又重新买材料。
周掌柜知晓她的遭遇,便同意她赊账二十文,与那十文一起,拿走三十文钱的材料。
人家对她好,她谨记在心,也更加努力做活,不懂的地方或者做得不好的地方,就借每次上街的机会,询问店里的绣娘。
“还欠着大家伙一两零二十文钱。”
白芷借着昏暗的灯光,在纸上核算账目。这些都是给爹爹办丧事时,欠村里其他大伯婶子的。
她也在事后用纸一个个记录,时不时翻一翻,有钱就拿去还,然后划掉名字。
这笔债对白芷来说,还真不少,压力也挺大的,这段时间她也在勤快练手艺,勤快干活。
一来想通过忙碌让自己慢慢忘却悲伤,二来是想早点还上钱,不希望拖太久,成为村里人眼中的老赖。
“桂七叔那里可以用那三亩地,两个月的租子抵消。”白芷一边嘀咕,一边拿笔在旁边记录。
这仅剩的笔墨纸砚,还是白文业做教书先生时买的,纸笔很费银子,所以白芷用得很节省,每回都只用一点点。
算着算着,天彻底暗下来,完全看不清了,白芷才摸索着点灯。
晚膳还没得吃,到这时候她也感到饿了,举着等往厨房走去。
四周乌漆麻黑的,有点什么动静都能把她吓一大跳,她匆匆忙忙抓了一个野菜团子应付几口,就赶紧回自己卧室,栓上门。
戌正时分,村子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了聊天说话的声音,空寂感弥漫到白芷心头。
黑暗让她害怕,可又舍不得点灯,干脆将薄被盖过头顶,闭上眼睛睡觉。
小时候,她总觉得被子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能隔绝鬼怪,保护床上的人,所以必须从头到脚都包的严严实实,免得妖魔鬼怪趁机偷袭。
后来娘亲担心她把自己闷坏咯,就偷偷对她说:“爹娘就是你的保护神,有爹娘在什么都不用怕,也不用闷在被子里。”
那次之后,她就不再害怕了。
直到现在,她的“保护神”们都离她而去,她没办法,只能重拾儿时的信仰,相信被子是有那神奇魔力的。
外面秋风习习,狗吠声此起彼伏,动静相结合之间,白芷缓缓进入梦乡。
这一次,她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想来这回是好梦了。
“阿芷丫头,阿芷丫头。”翌日,睡梦中的白芷被两声叫唤喊醒。
“阿芷,起床了吗?”
是二柱娘的声音,白芷赶忙起身,耷拉着鞋子,小跑到院门处给二柱娘开门。
“快收拾一下,明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今日大家伙要上街买东西,你同婶婶一块去,今晚也跟婶婶和你二柱哥一块吃个晚饭。”
二柱娘风风火火地来,交待几句,又匆匆忙忙地离开。
留下刚睡醒的白芷,还愣在原地,秀发披散在肩头,小脸白净,看起来没有什么血色,凉风吹来,刺激着薄衫下的皮肤,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竟到中秋了。”她呢喃了一句,手掌互抱手臂,摩擦两下,瞬间感觉到了一点点暖和。
关上院门后,白芷回望一眼爹娘生前住的屋子,突然觉得这个节日过了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二柱娘特意来寻她,她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想想还是决定换衣裳上街一趟,买两个油炸芝麻球,再买点糖,回来后,拿上山祭拜爹娘。
牛车自村口大榕树出发,慢悠悠地驶向目的地。
大家伙的心都飞向热闹的大街了,没有人注意到村口墙角处的灰色身影。
白三叔看着远去的牛车,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他四周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便露出得逞的笑容,鬼鬼祟祟从村子背后绕了一圈,走小路到了白芷家后面。
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就偷偷翻过白芷家的院墙,鬼鬼祟祟地走进两间屋子翻找,离开前,还观察了白芷家的房屋布局。
心中有数,这才偷偷摸摸地离开。
因为还要回来准备很多事,所以白家村一行人到了镇上之后,也没多耽搁,迅速采购完所需物品,就集合回村了。
牛车绕着山路往回,路过青黄相间的田垄,看着不远处的大榕树。
白芷思索了一下,对前面赶车的白二柱道:“二柱哥,我得上山一趟,麻烦你在这里停一下车。”
这个位置去白文业的坟堆可以少走许多路,白二柱瞥了一眼,抬手将牛车拉停。
“你要自己去啊?”白二柱满脸不认同,没等回答又继续道:“都回来了,也不急于一时,先一块回村,我再陪你上山。”
一个小姑娘自己上山,别说白二柱不放心,车上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让她再等等。
白芷面露难色,知道大家都关心她,只是她欠大家的着实太多了,不想再麻烦他们。
“我……我自己也可以的。”
“哎哟,婶子正好没事,陪你走一趟吧!”就在大家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二柱娘这么提议。
白芷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两人离开后,大家都消停下来,只有陈婆子一人像是为了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似的,非要嘴碎说一句:“切,自己上山有什么不可以?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小姐了。”
“我说她就是个克星,谁与她近,就克谁,长得还跟狐狸精似的,没准想自己上山私会野男人呢,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