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子一坐下,呦呦指尖执起一枚棋子之后方变的不一样了。
敌意微散,眸子一盯蒋木,将蒋木盯得心神一晃,身子歪了些。
这是将他视作敌人了……准备真刀真枪不留情面来的。
蒋木一见这阵仗,立马也抖抖肩,坐直,指尖也捏了一枚白子。
双目深凛,也郑重其事起来。
当呦呦放下一子居中,狂狷的很。冷冷看蒋木,指尖再是捏了一枚黑子,如握了一把刀一样,准备随时捅过来。
蒋木见呦呦这样认真,着实不好松散,慢慢凝聚精神。
伸出手,在呦呦不远处落了一子。
他要护着呦呦。
李清辰已然是太子殿下了,那这说明呦呦将在南息待不足多久。
如果走之前兵防图没有拿到,她便是不能摆脱李邵仪的控制。
日后回了东唐,不知道又要替李清辰承受多少险况……
所以,他要最快的与陛下合作,推着所有的事情尽快发展,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兵防图。
让呦呦得一个自由之身。
他穿过烛火看着呦呦皱着的双眉,轻笑了笑,眼神里依旧挪不开,紧紧追着她的脸庞。
整局祺,二人棋逢对手,本来还想相让的蒋木渐渐被呦呦凌厉的杀招逼得谨慎起来。
步步为营互相蚕食,你来我往咬合撕猎。
呦呦子子杀招,毫不留情,一招不慎就被杀掉一片棋子。
蒋木偶有被逼到悬崖边都能在远处点把火,要么小胜,要么同归于尽几颗子。
总之是紧紧缠斗。
你多不出一只手来,我也多不出一只脚。
二人越下越慢,一局下了一个多时辰,当下完时,平局……
呦呦额角沁汗,双目有些麻木。
蒋木背后亦浮了层水汽,双眼有些挣扎之色。
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一场棋盘上的博弈已让人精疲力竭。
呦呦拿着茶就开始灌,蒋木一掌握住她的腕子,“凉的。”
说着就要给她重新倒热茶,呦呦还是抖开手迫不及待地一口饮到底。
蒋木手浮在空中,顿了下继续在小炉子上取了热水,给呦呦冲了杯热茶塞给她手里。
她要拒,蒋木还是硬塞。
“端着暖手。”
呦呦捏过,握在掌心。
屏息了一会儿才慢慢恢复些神志,同他下去太费脑子。
走的路子真是比较晦暗,明明看似就是不经意随手摆放的棋子,却总能在关键时候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蒋木手下有太多意外之招。
要是防备不足的话,蒋木真是难缠。
难怪施幼南那么阴狠毒辣的人与他揪斗,还能半年占不到蒋木任何便宜。
果真是不简单――
不过要想在蒋木手下准备充足也着实困难,因为他的花招太多,布局太大,看着形散却又意聚,活灵活现的招数万种变化……
呦呦有些咋舌。
他知道蒋木厉害,心深,今日这一局棋才是真正的重新认识了他。
不愧之前夸他经天纬地,真是能担的起这四个字!
或许这次对付贺秉修,他真的能安然无恙的抽身。今日这一局棋下的是时机正好。
而蒋木胸口微微起身,气息躁动,看着呦呦有些防备,他总算是能好好吐纳几息。
呦呦沿用了她一贯的性子,布局规整深远,有进有退,刚猛中不乏阴狠损辣,谦柔时无有拖泥带水。
一手好棋局真是大气磅礴,真似有千万军队在手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感。
这棋盘太小,再大些,她的棋局还能更大……
再大些,蒋木也撑不住多久。
施幼南与呦呦相比,没有她退的沉稳,亏在了没有呦呦这般凄凉的经历,不懂得如何退,怎么退。
如果之前与他对手的是呦呦,蒋木没有把握能像现在与施幼南五五开,怕是要被呦呦咬住撕裂一些,继而被她抓住阔大优势最后侵占……
他此刻惊叹,真是奇才,可惜志在山野……不然这一朝在手,真是能被她掌握的多鼎盛便有多鼎盛。
可惜了。
她如果是男儿,定当为天下霸主。
世上能及她人不多……
呦呦下得疲累,一脸倦容。
脑袋一扬,这天已经黑沉的都快看不见了。
眼睛开始打懵,犯困起来。只可惜这段时间向笙不在,她怕是不能睡安稳了。
蒋木见状,棋盘一拂,走过去将呦呦揽在怀里。呦呦顺势就趴在他怀中,闭上眼睛准备打盹。
今日被关的第一日,暂且不会有人去……
“贺拂明今日递消息,说向笙找到了,你让他如何?进宫还是?”
呦呦一听,眼睛睁开,直接笑说:“赶紧进宫,不然我都不能好好睡,我耳里不如他,没他那么警醒……”
蒋木目光闪烁,手抚在呦呦后脑,跟哄孩子一样抚慰着她。
“那就让他隐身守在你身边。今日你与陛下这么大的阵仗,东唐使团可知道?”
呦呦闭着眼睛摇头,整张脸在他的腹部,动起来有些痒。
蒋木手一用力,按住了她。
“别乱动。”一声急呼。
随后又平淡地说:“那使团们怕是都要闹了……”
呦呦眯着眼睛,声音软软哝哝的,“越大越好。”
声音已经小的快要睡着了一般,跟小猫呢喃似的。那里有刚才在棋盘上大杀四方的威凛之气。
蒋木乐呵的揽着,心里愉悦不能形容,指骨修长,在呦呦的后脑处缓动。
呦呦浅浅眯着。
今日哪怕已然有消息,也不会夜间有人去探查,该是明日一早要闹出不小的动静。
他这要不是因为今日在还可以面前的脸,能留宿在宫中吗一个外臣之身。
贺璎鱼的事儿……
他低头看着呦呦这一身素衣红袍,锦绣的很。
他从陛下御书房出来在九方阁等的这段时间里,知道了呦呦今日的所作所为……
简直是太大胆了。
竟然用李清辰的身份娶了国安郡主,将国安回奏上了玉碟,入了宗祠太庙……
闹得这样大,怕是东唐不将国安郡主摆成太子妃都不可能!
前所未闻,一个死人做了活人的太子妃。
这天下怕是再也没有这么大胆之人了。
他晓得,呦呦一心喜欢贺璎鱼这样的女子,心中怕是还神往过。
贺璎鱼本就是纷乱中少有的纯真无邪的女子,见过最坏最不好的呦呦,喜欢并无不妥。
更何况这次她的死与呦呦也难逃干系。
贺璎鱼喜欢‘他’也喜欢的诚挚用心,呦呦这样圆她一个愿正是愧疚所致,也不乏有喜欢在里面。
‘理所应当’。
他见呦呦睡着了,伏在她耳边说,“我抱你上床。”
然后屈身,将呦呦抱在怀中,将她搁在了床上,盖好被褥。
正待他说收拾些衣物,免得去了归墟宫阴寒湿冷这冬日怕是难过。
那料他才起身,呦呦手就上来,捏着他的腕子。
鼻音浓浓,带了一丝娇声:“再抱会儿我。”
蒋木觉得被呦呦捏住的肌肤发烫,神志都有些飘飞。
眼中混浊了些,呆了片刻,只见呦呦睁开眼,朦朦胧胧的柔光正看着天,眨了眨眼睛。
呢侬了短句。
“嗯?”
手牵了牵,蒋木整个手臂随之摆动起来。
蒋木坐在床边,随之躺下,将她揽在怀里,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心里无比激动,喷薄而出的情绪高涨,使得他开心的要命。
眼睛清明一片,睁得大大的,看着帘幔。
怀里越来越暖。
他忍不住的唤了声:“呦呦,我喜欢你……”
声音缠绵,有股子黏糊胶着在了呦呦心上。每一个字都能听出来是真心真意。
蒋木伸出手,正要去摸她的小脸,再眷念会儿。
奈何呦呦煞风景,闭着眼睛,冷冷一句。
“那我祝你这次活着,不然喜欢二字都是妄谈。”
整张脸寒了些,眉间颦颦若蹙,看出来有些担忧。
蒋木手调转方向,给她描着眉,轻轻抚平。
“好,我定然会活着送你出南息,也会事后寻你的。”
呦呦没做声,只是将脸蹭了蹭在他胸口。
睡得安详。
本是好好的话,在呦呦屡次三番的提醒后,蒋木背后像是拉出一个黑洞,会不会被吸进去他也不知道……
他将呦呦放入怀里,缱绻厮磨。
怎么都好,你安全才好。
时间真是不多……
呦呦这样一做,动静闹大了东唐肯定会要早些接她回去。
现在蒋木都不免怀疑李邵仪的别有用心,为什么让她取兵防图,却在她正风生水起的时候封李清辰做太子?派遣使团提前拉她回去?
那岂不是让她白在南息吃了这七年的苦,再回去继续做李清辰的替身?
不是耍弄是什么?其心毒恶!
但是蒋木不知李邵仪是重病,随时可魂归才急于立下太子。
李邵仪明明知道现在呦呦身份卡在南息尴尬,也知道李清辰回国怕是连城都进不了,那也要立。
不然届时他当真魂归,皇后纪家一党,连带着大皇子李清运篡改圣旨,这样的事情史记不可谓不多。
所以早早的将他立成太子,虽然回国一路艰辛,但身份清楚。
而不是藏着一份圣旨,全然‘捏’在李清运和皇后手中。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躺的有一会,呦呦睡熟,蒋木怀里温热温热的,直觉得不真切,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怀里的呦呦。
动也不敢动,不知道她是个什么睡觉习惯,轻还是沉。
只是衣裳在指尖游走,擦的指腹阵阵瘙痒,从指腹到心尖都是痒痒的。
耳畔是她吐纳的气息,又细又轻。蒋木心喜的厉害,只顾着傻乐。
右眼的重瞳光越散越柔,化作一汪水环在呦呦身上,恨不得余生都如此。
偶有一两生火烛爆裂声,也引得蒋木侧耳倾听,生怕有什么动静。
想着归墟宫实在是湿冷,觉着呦呦受不住,还是准备起身给她备上两件厚的夹绒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