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径直地走到自己以前住的房间,里面也是黑黝黝的看不见五指。
一时间伫立在屋子门口。
贺拂明此时拦言:“我立马叫人收拾出来,你能稍等片刻吗?”
呦呦转过身,“多谢……”
蒋木整张脸现在是完全无血色,唇都上白的,当真是一点生气也没有。
但是他们却脸贴脸,这一幕看得贺拂明心里一揪,一口气没跟上。
侧过脸,不等他说,阿阮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然后呦呦将蒋木放下,靠着她一并坐在阶梯上,蒋木就这样瘫软无力的靠在呦呦的肩膀上,呦呦也自然的将脑袋靠过去。
她似乎麻木的并无太多情绪,之前的不敢面对已经变成了坦然。
贺拂明踌躇了一会儿,坐到了蒋木身边,他们三人并排的坐在阶梯上。
呦呦仿佛没事儿人一样,看着进进出出打扫的人。
“蒋木的老地方在哪里?”
贺拂明眼睛挣扎了下,抬起头看着天,厚重的黑色突然压下来,他猛然一惊。
声音清凉。
“在他娘故去的地方,小时馆,以前是下层娼院,他买回来做了一个小茶馆。没有你在的时候,他只会去那里,哪儿也不去。”
呦呦脑袋蹭了蹭蒋木的头发。
“娼院?他买那处做什么。”
“他娘就是死在那里……所以有没有你的兵防图,蒋家都是他毕生为之努力的原因。
他求的并不是功名利禄,而是背后的高权,与蒋家对抗的权。”
贺拂明省去了许多话。
呦呦是聪明人,不说她也能大概的悟明白。
遂而点点头。
死在娼院的女子,大多都没有一个好死法,她当年见蒋木才八九岁,那就是在八九岁之前他娘就是被人丢进去折磨死的。
身为豪门庶子,怎么也算得上一位公子,别人艳羡不过来的身份,只是背后显然不是这样……
他受了很多苦。
呦呦心里一疼,身子蜷缩了些。
伸出了一只手,好好儿的将蒋木揽在怀里,怕他不稳。
“他留了东西给我?”不然不会跟贺拂明说什么老地方。
除了兵防图,蒋木,你还有什么会给我?
贺拂明哑然,“应该是吧,明日我带你去?”
呦呦摇了摇头,一副不慌的样子。
“我记得当初我跟蒋木说过,我有一份大礼要给他,这还没送出去了……你替我多准备写纸张。”
贺拂明张口,淡淡一字:“好。”
巧在这个时候阿阮正带人都收拾完毕出来复命,在呦呦面前说话,他不自然的降低了语调,声音轻微,十分有眼色。
呦呦稀松平常的对贺拂明说了一句话,让他直接怔在这一处,直到坐到浑身发僵才略有些反应……
呦呦说:“收拾好了?那我们先休息了――”
揽着蒋木直接抱紧了屋子。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呦呦关门,还与贺拂明轻声细语道了句:“好梦――”
不光贺拂明愣着,阿阮也傻了。
指着关闭的门,张口说不出话来。
呦呦将蒋木放在床上,给他细致的换了一身柔软的里衣,简单的擦了擦身子,掖好被子,就熄了蒋木身边的所有灯盏,像是还怕晃着蒋木的眼睛一样。
她独身到案桌前磨墨铺纸,白玉虎纸镇一压,提着笔就开始写,没多久就写了一张,换了纸继续写,一张一张又一张……
全都是当初她被关在宫里六年间在藏书阁背的孤本。
她一个顶不爱看书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去藏书阁,挑的都是写常人不可得的孤本书来看,又老又旧还偏门。
当年看的时候她不懂为什么,后来见了蒋木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为他准备的……
她背的每一个字,都是想以后有机会给蒋木看,或者听。
因为在呦呦的印象里,蒋木除了时刻捧了一本书,也没什么其他爱好了似的。
此时,她就是准备将她所有记得的孤本全都写下来,送给蒋木。
写到天亮,写到晌午――
桌子上的蜡烛早都燃尽了。
直到呦呦犯困了,喝了一口茶,自然的合衣睡着蒋木身边。
自然到这就是应该一般,日常一般。
二人也没多的姿势纠缠,呦呦没抱他,就是躺在身边,累的直接睡过去。
睡了三个多时辰,无梦,沉寂的很。
跟死了一样。
如果不醒过来,说死了也就是死了……
从来没有睡过如此安稳,呦呦醒过来的时候精神十足。
坐在蒋木身边,只是呆若的看了看他,也不敢摸他,怕心疼,怕忍不住崩溃。
她朝着蒋木侧过身,一只手支着头,语气轻。
“以后就我一个人想你了……我带你去整个大陆各出看看,风土人情都记下来,每年我回一次南息看看你,好不好?”
无人回应。
呦呦也不丧,只是看着蒋木的脸,声音更轻。
“我看不了你多久了……我还想一直看呢。”
呦呦松开手,倒下去,重新的与蒋木并肩睡在一处。
用肩膀将蒋木一撞。
“你最想去哪里?”这话问的颇有兴致,却因为得不到回应,语句又颓丧了些。
“我怎么对你什么都不清楚?”
她突然一个翻身,趴在蒋木身上,下颚垫在蒋木的胸口,将蒋木看了个清清楚楚。
“我想你了。”
轻声一句话搁在这里,眼泪无知无觉的砸在蒋木不再跳动的胸口上。
呦呦双眼氤氲起来,浑然看不清眼前。
“蒋木,我现在特别想你,想的厉害极了。”
呦呦现在的哭,都和当年不一样。
当年她可以甩开水含,一个人坐在巷子里放声的大哭。
而现在,心里压的她情不自禁的流泪,却始终无法歇斯底里,冷静的样子看的其实更让人觉着悲寒。
呦呦捂着眼睛,蜷起身子,跪坐在蒋木的身边,整个脑袋就放在蒋木的胸口,细细的哭出声。
窗外正端着饭菜的贺拂明手一僵,心里也不是滋味,放下菜,一个人落寞的离去。
身影染了一身悲凉,应和这一院子的孤寂,他显得十分和谐。
白日里,贺拂明去了宫里,处理了陛下投毒晕眩一事。
这事被他扭歪,嫁祸查到了淳王身上,直接被禁了足,连申辩的机会也没有。
加之呦呦不见了,贺嘉佑全城戒严!派了大兵搜寻。
蒋木虽死,却因施幼南没带回尸首,也被扣了罪,但也不忘与施幼南的协商了,给了他一个县丞低职,夹杂了多少羞辱也只有施幼南知道,还偏生要叩谢隆恩。
贺秉修被削了东宫职权,收了册宝贬到蛮荒做了个藩王。
贺秉修才被定完罪,立马就轮到了贺淳君!
蒋木之前安排的官员上疏起来,对曾经的‘主子’下手一点也不软,直接将贺淳君踩到泥里。
从金銮大殿之上拖下去的时候,他拒不认罪,混说是蒋木做的,儿臣是被蒙蔽的。
贺拂明在朝堂上快一年了,从来都是个哑巴,一句话也没说过的,今日他深受蒋木之死,心里沉痛的很。
听到这般推诿罪责,贺拂明痛心疾首,只是淡句:“皇弟可有看清楚这上疏?一半有余是蒋大人之前的落罪!这般信口拈来可不糊涂?蒋大人难道不是去年四五月才跟随你的吗?
这一罪,是六年前,这几罪是四年前,这杀人罪是三年前,平民告不得官,哪里还能告你?”
他捏着几罪的状子砸在贺淳君身上!
贺淳君辩无可辩,除了红着眸子瞪着他,无法狡舌。
贺淳君落了罪,却不致死。贺嘉佑最是打小偏爱他,在罪责上有不忍。
直到几位大臣继续上奏,给他又狠狠罗织了几道罪名。
上不容天,下愧于民,贺嘉佑这才将他也贬了,也是流放异地,为了个终身不得回都的藩王。
两位皇子前后不过相错七八日,一个放南,一个放北,各位站上一番。
蒋皇后被废,却没有挪居宫殿,将皇后殿当做了冷宫,做了废后。
天下大称陛下仁德圣心,对结发妻子情谊深厚。
而淳王的母妃卫德妃却自缢与大殿中,被人发现之时都已经死了好几个时辰。
贺嘉佑心念痛疾,将阖宫上下全部杖杀。
一时间宫里唯一的皇子就是贺拂明了,他腿疾被贺嘉佑委派御医日夜诊治,有望为主,却还是温润的低调,关府闭客。
突然腿疾治愈了,只是御医说了句将能行走,以后应是无碍。
贺嘉佑直接下了旨,抬了他太子位。
他被立太子后的第二道旨意就是贺嘉佑私自授予的,只有一件事,想法子与东唐联姻,娶曲是欢的女儿,那位敢替身李清辰而来的公主。
除了宫殿,贺拂明心里别提多激动,捏着圣旨的直接都发白。
恍若乌云散晴。
只是想到她与蒋木中间纠葛的情,他知道自己终究上不可能,欢喜又如何?
贺拂明独身去了小时馆,给呦呦抱了一个蒋木留下的匣子。
说是蒋木出宫时托人放的。
他一手抱着匣子一手敲门。
呦呦在里头,平静的说:“进来吧……”
蒋木早就埋了,呦呦与他同榻了三日,就自己新手将蒋木送入了太安公身前准备的墓里。
不愧是几代大族,不愧是赫赫三朝元老,太安公的墓室大的出奇,笔直贺璎鱼的也不差!
呦呦将他放进去,留意了墓间的暗道,专门挑拣了一道留门,方便以后常来。
然后她就又独身回了贺拂明的老宅子,继续给蒋木写那些孤本。
案桌上都有厚厚一叠……
贺拂明进去的时候,看见呦呦还在写,轻轻走过去,将匣子放到呦呦的桌前。
够着脖子看了一眼,满纸的娟秀小楷,好看的紧,一个字也不乱,满篇锦绣。
呦呦余光看见了个匣子,写完一字后搁下了腕子。
“蒋木留得?”
贺拂明听着她平稳的声音,心底有些沉,张口与他说话,少了蒋木那就是一个字也没有……
贺拂明点头,“是,他留给你的。”
呦呦细细一闻,一大股子的油墨味道……全都是这个匣子里散发出来的。
呦呦直接就红了眼圈,随手就将手里的笔给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