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不挽心下一惊。
萧扬?记得那日回来拜祭师父之墓,遇到的那群人,便是提了这个名字。
“听闻萧扬终生只娶一妻,唯一的儿子也早已失踪,这女子……不会是他的私生子吧?”
那人的话语在月不挽脑海里回荡,当时听来未及细想,现在看到这段文字,所有相关的记忆和画面都开始涌了上来。
按照他们所说,“萧扬”应该便是师父的名字,想不到师父就是上玄当年开国名震天下的大将军……
更难道如今上玄的萧王爷,竟是师父的离散多年的亲生儿子?
无妄宗……他们所言“宗主”是山遥子吗?死去的慕容公子究竟是谁?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纠缠,由于时间紧迫,月不挽暂且关了书册,继续寻找有关神器的记载。
但这样茫然去找,实在如同大海捞针,月不挽凑近仔细观察那书柜上可有分类。
答案是没有的,不过柜侧铭刻着一些有规律的但反正月不挽是看不懂的编号。
大概前尘阁管理人员拿着名目,是有相关归档记录的,倘若他们要查什么书的话,就可以按照分类去找,绝不会与自己一般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但月不挽当下还不能冒这个险。今夜一探,只能凭造化运气了。
于是又再翻了好几本书册,均是记载的无关紧要之事。
“说不定关于神器的记载在上层呢?”月不挽想道。
此时走楼梯更为隐秘,倘若上层有人,再自窗而入容易打草惊蛇。
第二层布局雷同,月不挽仍是随手翻了几本,记载的是一些凡尘琐事,再不然便是六界的官位变迁。
其中倒也看到些有趣的,比如这一段:“风辰熠,九重天阕,神族大皇子。庶出,母族花氏,系神皇风晟大婚前私通所生。”
想不到神皇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呢?
月不挽自小便喜爱翻阅各种各样的书籍,话本自然也不例外,当下觉得上面记载颇有意思,于是继续读下去:“风辰晓,九重天阕,神族二皇子。神后云氏嫡出,因宫变死于大火,云氏倾覆。”
咦?她看着这短短几行字,却仿若见到了令人绝望的,滔天大火。
想不到不仅凡间帝王将相争权夺势,后宫倾轧,就连上界亦不能免俗。神后云氏一族一朝覆灭,这个神族的嫡出皇子,本应是最佳的继承人,落得如此下场,怎能不凄凉?
“风辰尽,九重天阕,神族三皇子。神后云氏嫡出,因下凡游历躲过宫变一劫,现不知所踪。”后面备注了括号,写着“待查”二字。
竟连前尘阁都没能查到?难道这三皇子可能还活着,又或许其实早已被赶尽杀绝了吧。
当今天下,神皇本就不怎么露面,上界以仙岳之巅的天帝为主。至于九重天阕,便是退居一方,互不干扰。
据以上几句足以推测,神族目前的掌权人,必然是庶出的大皇子风辰熠了,花氏应该也如愿以偿地坐上了神后之位。
风吹纸页,月不挽看得入迷,忽而才想起此行前来的目的,于是将手中书册放回原处,又往更上一层去了。
如此,直走到第六层,才终于翻见了有关于神器的记载。上书:“大荒图,能收纳万物——仙族,天帝荒。
焚煌烈焰,疑似神器,暂不明—神族,风辰熠。
“三千雪”,一把折扇—神族,风辰尽。
无妄剑——人界,无妄仙尊山遥子。
离尘剑——无妄宗大弟子尘知。
流湍箫——上玄萧意。
思君绫——浮云宫水袖。
妖鞭——妖族绝潋
(已殁,神器不知所踪)。”
月不挽迅速略看下来,见最后一行写着:“恩赐剑,云氏之物,来自上古天神,大火后不知所踪,疑似传于幸存的神族三皇子手中。”旁边又用括号备注了详情待查几个小字。
神族三皇子?在醉涯泉遇到的那人不会就是……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她急忙又往上翻,看见神器“三千雪”乃是一把折扇,亦为神族三皇子之物。
月不挽忆起那人模样,淡蓝衣袂随风扬起,手中月白折扇坠着玉佩流光……
他好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夜无寻盗了我的剑,就藏在魔界之内。”
“哦对了,那是一把银白色的剑,剑身铭刻‘恩赐’二字。”
所有的一切,正恰好对得上。
他叫……
风辰尽。
只是为什么此处没有任何关于夜无寻的记载?除却天帝神皇、仙岳太子、无妄仙尊,魔君也算是同一级别的人物,怎的只字未提?
前尘阁是夜无寻的情报机构,也许是自家主人不便记录吧……
月不挽轻轻翻开下一页,终于,看见了自己一直想要寻找的内容。
“神器出,往往遇大悲大喜之事。情绪濒临边界时凝结而出,可遇不可求。”后面做了详细的举例分析。
月不挽选了几个来看,据说帝荒和无妄、离尘二剑都是渡劫时产生;“三千雪”推测是三皇子见了那场大火,爆发出对抗的力量,凝成风与雪;思君绫最广泛的流传则是源于水袖与萧意的一段坎坷情爱……
“……”他们怎么这么多故事?月不挽感觉自己应该是无望了。
当年师父惨死,月不挽尚未修炼,只习了一些粗略的人界武学。
今后……罢了,人生的际遇,谁又能料到呢?走好当下的每一步吧。
在这里耽搁也很久了,月不挽放下书册,起身准备悄悄离开。
当她走至三楼,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跳窗离开时,却听见了些许动静。
烛台倒了——
脚步声正在向这边逼近。
月不挽暗道不好,有人在这里,并且发现了她。只要她跳下去,可能立刻就会引起守卫警觉,不能用灵力,也不能被抓住。
很难办啊……她一边思考着如何应对,一边寻了一处角落暂时躲好。
静观其变。
没过许久,却见一人走来取放书册。此人着一墨青色长袍,观他背影身形,应是个青年男子。
莫非……是前尘阁主?
月不挽曾在死生殿后见过他一面,如果他转过身,大概是能够认出来的。
烛光打在他侧脸,除了眼睫和鼻梁,五官尽皆湮没在阴影之中。
月不挽尽量将呼吸压到最低,免得暴露行踪,然而—
那人翻着纸页的手一顿,竟然发话了:“何人在此啊?”他语声不大,很有书生气,“躲着多没意思,不如现身一见。”
月不挽仍是分毫不动。
他是在使诈,还是真的发觉了?
下一刻,只见一团火焰向自己飞来,来势汹汹。月不挽旋身躲过,烛火已经灭了,流了一地的蜡。
黑暗中,衣袍声簌簌作响,那人向她扑来,月不挽只好纵身跃起,一股灵力打在身侧书柜上,里面的本册掉落不少。
二人在空中视线相交,月不挽果然识得此人,便是那日死生殿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前尘阁阁主,时青。
之后又交手数招,月不挽连连闪避,不肯使出灵力。
因为现在人人都知道,生死城中,除了魔君,便只有她一人拥有天魔神之力。招式间,会挟带黑雾。
她不愿在此时暴露身份。
时青伸手欲揭了她遮面用的黑布,月不挽飞身后撤一步,牵扯间,那布没系稳,险些掉了下来。
月不挽急忙按住,跳窗而逃。
事已至此,顾不了那么多了,被时青抓到也是死,他一声令下惊动守卫也是死,不如赌一把。
万一逃脱了呢。
月不挽落了地,三步变作两步,两步变作一步,狼狈不堪地往前面跑。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跑了很久很久,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却发现身后毫无动静,并无人追来。
“……”虽是好事,她心下还是十分纳闷,这个时青怎么回事?
他应该没认出我是谁吧?怎么都不派人追我?是不是瞧不起我???
这人要是一鼓作气,就容易直奔着目标而去。可若是中途停歇,那便很容易走不动了……
月不挽此刻便是如此,抬头见黑夜苍茫,四顾只有积水坑洼,竟也不知自己跑到哪里来了。
要说今夜虽然惊险,收获还真是不少,想来也是值得的。
月不挽弯腰撑着膝,在急促的呼吸间,渐渐平复,颇有些满意地勾起一个笑容来。
“前路还远得很哪。”她看着一眼都望不尽的天地,自言自语道。
还是快些寻了路回去,早些睡,明日还要面对风暴呢。
月不挽抚着下巴的淤青,想着若是自己审不好,无法让妖王跪地求饶,夜无寻又会拿自己怎么办……
那可真是个惹不起的疯子。
第50章 审讯
月不挽昨夜绕来绕去,寻了好久才找到暗门中自己住处。
睡了一觉起来,感觉后颈拉扯地更疼了,夜无寻真的是下手不轻。
她活动着脖颈,穿好衣服,去做今日的例行事务,果然没等多久,就见有人来传报,让她去暗门大殿见纪浮桥。
是任务来了。
入了大殿,纪浮桥看着她,随口一问:“你下巴怎么了,受伤了?”
月不挽叹了口气:“是啊,练功太疲劳,不小心撞着了。”
“是么,”纪浮桥没太在意,“练功固然是很有必要的,但以后也要多注意休息啊。”她在椅子上坐下,切入正题,“你有个新任务,不过这次不必出门,就在生死城。”
月不挽心下了然,颔首道:“暗门主请讲。”
“妖族目前是归魔界管辖的,这个你应该知道,不过……”纪浮桥看了看她,才道:“近日他们的妖王妄图反叛,已经关押在暗域地牢了,尊上点名要你去审。”
月不挽点点头:“属下明白。”
“你没什么经验,便和洛夕一起去。不过尊上特意交代了,这件事必须由你主审,旁人不得插手。”纪浮桥想了想又道,“妖王生性固执,心思又多,这不是件简单的差事……用刑你自己掂量着来,记住要亲自下手,仔细别弄死了就行。”
“……行。”亲自下手?一定是夜无寻的要求。
月不挽想到那粘稠的血液、四处飞溅的血肉,还有浓郁的血腥气,就觉得十分恶心。
可是这份差事没法推拒。
夜无寻的用意就是要让她看看,甚至亲自去实施,才能更深刻地体会到胆敢背叛的人是什么下场。旁观者的姿态已然不够了,她现在要做那个拿起屠刀的人,也许寸寸伤在自己。
夜无寻要让她感同身受。
“尊上赐了你一件衣服,让你务必穿着去。”纪浮桥给身旁侍女使了个眼色,她们立即入内室取了衣物,递给月不挽。
月不挽领了,回到自己屋里。
打开那包袱,见是一套血红色的衣裙,觉得夜无寻是在恶心自己。这颜色让她想起暗域那个阴森森的地牢,满地乌黑的残血痕迹,让她想起刀剑划过,掉落一地的腥臭。
让她想起……夜无寻也是一身血衣。
他总是着着那样艳丽的颜色。过于凌厉,也过于刺眼。
配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更像是地狱里走出的恶鬼。
月不挽最终还是换上了那套衣裙,明艳的红,衬得她愈发盛气凌人,那扑面而来的气势,如同刀锋,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妩媚。不似往常素衣青衫的清雅俏丽,却更增了几分韵味。
与洛夕再度来到了暗域地牢,没想到是以这种身份。不再是试炼者,而是……
“吱哑——”牢门开了。
此处过于潮湿,所以门缝间都生锈了,总是发出刺耳的声响。
月不挽看向被绑在墙上不得动弹的人,他低着头,穿一身玄衣,只是浑身都湿透了,就连头发上也还在滴着水。大概是才从传说中的幽冥水牢出来不久,他会失去一切能量,彻底沦为废物。
——那就是妖王。
一路上洛夕跟他讲了许多,听说以前妖皇绝潋尚在时,妖族前所未有的兴盛,但他死后,没有一个强大首领的支撑,妖族便没落了,群龙无首的他们四处为人欺压、猎杀,直到这一代才出了个妖王,可遇见了夜无寻趁机收拢,也只得俯首听命,成了魔界的附属领域。
近日妖王妄图收回旧势力,竟然在魔君的一批货里动了手脚,使得夜无寻大怒。而月不挽的任务,就是审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魔君要的是他亲口承认错误,并且抛弃自尊地跪地求饶。
唯一的办法,就是极致的痛苦。
月不挽走近他,所谓的妖王,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男人而已。他剑眉入鬓,似乎有些痛苦地皱起,紧闭的双眼上,覆着鸦羽般乌黑的睫毛,隐忍的唇紧抿。
听闻妖族几乎都有几分美貌。妖王,亦是个挺好看的男子。
“怎么,又看上眼了?”洛夕调笑道。
月不挽笑了笑,拾起牢房墙壁内悬挂着的一条铁鞭,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
不过,若是极致的痛苦,亦不能让此人低头,那又该怎么办呢?
被人钉在墙壁上,受刑的滋味,月不挽自己,是生生经受过的,可她尚且没有说过一句话。也许不是因为她不想说,只是不能说,那时的她知道,说了便是死。
虽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她必须活下去,无论承受再多的痛苦,都要活下去。
月不挽比谁都更清楚,在那极致的折磨下,死是一种解脱。她咬着牙,忍着剧痛,绞碎自己的魂灵,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揪出仇人,践踏他们。
师父那样的人,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他们,必须付出代价,而且是成倍的代价。
面前这个男人,又会如何选择呢?他会有……怎样的信仰与坚持呢?
手起,鞭落。
很沉重,月不挽没有注入灵力。
妖王闷哼一声,醒了过来,手臂上皮开肉绽。
是一双明亮又好看的眼睛。
“没用力啊,不挽?”洛夕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热闹似的嬉皮笑脸,伸出的一只脚还悠闲而颇有规律地抖动着,“诶,你行不行啊。”
月不挽轻笑,提起手来又是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