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越来越近,也渐渐足以看清,纪铭的随行兵士,有五六个。
月不挽隐在草丛里,尽量压着呼吸,以免被纪铭所察觉。
他们的脚步更近了,一行人就在前方,此刻的角度刚好适合瞬间击杀。
两人相视一眼,雨今纵身而出。
她身法极快,刹那间仿佛化身电光闪烁。
几名随从猝不及防,鲜血飞溅,甚至有些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断送了性命。
雨今挥手间只用了两三秒,四人丧生。剩下的见势不妙,掉转马头就跑。
还有的摔滚下来,四散奔逃。
二人之前已经商量好,纪铭由月不挽亲自解决,而雨今只需解决其他人。
同一时刻,月不挽也直冲着目标纪铭而去。
他反应很快,也不管旁人,上前接了月不挽的招,你来我往,正打的不可开交。
雨今怕漏放了随从,从袖里摸出几支小剑,分别朝着他们奔逃的方向投去,以免他们回去通报消息,搬来救兵。
小剑是她苦练了的,很有准头,力道也足。
它们应声而落,余下的随从尽皆倒地。
月不挽这边面上不显,实则只有她自己知道,与纪铭交手有多吃力。
几个起落间,月不挽看见他的脸,竟然就是那天和尘知在树林里遇见的那个人!
“……”她脑海一片空白。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个人一定与师父的死脱不开干系。
必须杀了他。
“原来就是你。”月不挽冷笑道。
那一刹她内心充满恨意,由此迸射而出的力量也更加势不可挡。
纪铭嘲讽一笑,迎上月不挽的攻势。他内力如滔滔江水,迅猛而不绝。
看起来就要将月不挽淹没。
和他拼了。月不挽想道。
这两掌相触,她只觉整个人都要飞出去一般,扑来的气流吹的她发丝乱窜,打得脸颊生疼。
雨今在一旁看着,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却又只能干着急,不知道怎样才能帮上忙。
如果说刚才月不挽还能掩饰住功力和招式上的捉襟见肘,现在,则是连不懂武学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孰强孰弱。
在这样下去,月不挽一定会是非死即伤。
萧王爷暗中派来潜伏在周围的死士,大概也看出来目前形势不妙。
只闻一声哨响,嗖嗖飞身而出,几下将二人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一共有十几人。
萧王爷担心月不挽安全,于是多派了些人来。但若是过多,则容易引人察觉。
他们身着黑衣蒙面,只能看见眼睛,各个向纪铭背后暴露出的空门迅猛刺去。
纪铭在与月不挽交手时,早就知晓周围暗处还有人在,只是难以推断具体数目。
这时余光见那些人朝自己袭来,眼里精光一闪,骤然加了力度,全部贯在与月不挽隔空相接的那一掌中。
月不挽顿时承受不住,被迫松了手掌,被巨大的余力震得飞出几米外,重重摔在地上。
后背几乎失了知觉,胸肺处撕裂一样的疼,火辣辣地灼烧着,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雨今吓得叫了一声“阿月”,急忙拔腿跑过来,要待护住她,察看伤势。
纪铭趁势力而下,落了地,避开了方才那些朝他攻击的死士。
他内里胜在雄厚,渊渟岳峙,更者无有穷尽。
所以一旦全力使出,天下没有几个人抵挡得住。
人的皮肉就好似一颗薄薄的面球,轻易即可戳破,碎乱不堪,从此不复存在。
这个小女娃还算有点功底,似乎还尚留一息。但她不能留了,她早该随着萧扬而去!
纪铭冷笑,他面色一狠,再度跃起。
月不挽恍惚间,仿佛看见面前冷光闪烁,那像是来自死亡的召唤。
来不及移开身体,她现在一动也动不了。
就这么结束了么?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黑暗来袭,月不挽什么也看不见。
她感觉呼吸也有点困难。
有什么粘稠的、热乎乎的东西落在脸上,黑暗渐渐滑落,入目一片血色。
月不挽整个人都懵了。
脑海中一片混沌,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
是谁的血。
她身上靠着一团,还是热的。只是有血不停地流下来……
月不挽泪湿了眼眶,用手去摸那团东西。她开始慌张,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手是无力的,好一阵才触及到那人的脸。
纪铭这一招未能碰到月不挽,再转头就被身后死士缠绕。
萧王爷派来的都是精锐,也并非那么好解决。人少还好,这样的十来人还是足够纪铭周旋半晌了。
那脸颊分外熟悉,似乎还能看见往日清浅笑靥,手指触到湿润,也不知是血水还是泪水。
月不挽的手抖得厉害。
“阿月……”
她的气息从来没有这么微弱过,她怎么……
月不挽看不见雨今的脸,只能听到她近在耳畔的声音。
即使是那么一点点,薄如蝉翼。
也快要吹散了。
好像正在离开她,越来越远。
“雨……”月不挽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也说不出话了。
是她太莽撞了么?
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滴冰凉的泪水滑了下来,没有温度。
内心像是有千吨的石块在击锤,搅得一团糟。
月不挽捏紧拳头,像是想将自己捏碎。
最该死的人,是她啊……
那一刻,她却听见雨今的声音,温温柔柔地拂在耳边。
“阿月……要好好的。”
雨今有些哽咽,好像在哭。“要多笑笑,才、才……”
月不挽有些听不清她说话了,努力侧过去,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什么……”
而雨今最后那句话像是缥缈飞絮:
“要多笑笑,才好看。”
“……”
纪铭这边也没耽搁太久,原本的十名死士只剩下两个,举目树丛林立,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
他看见月不挽旁边的小姑娘倒在血泊里,而另外两名死士还虎视眈眈看着自己,欲图找准时机再次动手。
正僵持间,前方忽然黑雾狂卷,天地变色。
月不挽感觉自己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那种失重感使得脑内不断轰鸣,又像是整个身体正在高速下坠。
这段时间对她来说很漫长,渐渐找回知觉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浑身都打着颤。
一种数倍于以往的重击,似乎能让皮囊变形,体内的各种力量正在横冲直撞。
手臂上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像是什么东西要从毛孔中渗出,冲破束缚。
直到感官一寸寸放大清晰,她感到什么冰凉冷硬的物体从身体里生生长出来,像是凝着千里外的寒冰积雪。
月不挽睁开眼睛,那把剑就浮在空中,散发着朦胧的光芒,照亮了她整个世界。
她向前一步,伸出手去──
第59章 凝悲
这把剑很沉。
触之铮铮作响,光芒愈甚。
它悬在空中,剑鞘与其身分离,周边镶嵌着耀目曲折蜿蜒的图腾,分外好看。
映照着月不挽的眼,亦盛着光。
她裙摆被风吹起,与此剑一同悬在空中。
与其说是风,不如说是巨大的气流冲击,让她发丝也狂乱起来。
这一刹那漫长,剑终于落入手中。
月不挽心中生出奇妙的感觉,不同于以往,那像是一种陪伴,是并肩作战。
是尽管向前冲刺,后背会有坚强的盾。
光与雾色散去,月不挽握住剑端,才感受到它实实在在的重量。
方才这把剑在空中悬着,体积和重量都要大很多,此时真正与月不挽手指相接触,才逐渐变得合适。
这剑仿佛有灵性一般,它在努力适应月不挽,接受自己的主人。
大雾散去,眼前渐渐明朗,敌人就站在那里。
而身后是雨今的尸体。
曾巧笑嫣然的女孩,冰凉凉的躺在那里。
月不挽深吸一口气,提起手腕,将目光放在了纪铭身上。
纪铭的眼神中暗涌着讶异,他不可置信,月不挽竟然能够凝出实剑。
仅剩的两名死士也怔在当场,画面如同停格一般。
只见剑芒一闪,月不挽仿若化作幻影,随着黑雾瞬间接近纪铭身侧。
速度很快,就连纪铭也险些未能反应过来。
他急忙往后退,但慌忙间,所拉开的距离并不多。
月不挽剑气横扫,来势凶猛,纪铭向后仰头,堪堪躲过了剑锋。
空气中却有血气蔓延。
月不晚眼底猩红,周遭所见,皆染上了血色。
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的剑光闪烁,尘土飞扬,枝干粗壮的树木一个接着一个轰然倒塌。
尘土遮了眼,月不挽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想拼命看清楚那仇人的脸。
两名死士不得不翻滚躲避,在纷尘中虚眯着眼,又以手臂挡住口鼻,避免自己吸入尘土。
纪铭的脸渐渐清晰,他此时头发散乱,鼻尖、额头一片血迹蔓延,哪还有半分平常的从容模样?
风在刺骨,像是刀口划过皮肤。
他眼里似有泪水滚动,印入眼里的月不挽,竟让自己想起了当年灼灼烈日下,屹立不倒的萧氏军旗。
想起了当年……
意气风发,上玄的不败战神。
月不挽凝视着手中剑,它的质感那样清晰,实实在在,属于自己。
心中却蔓延着无尽的悲凉──
往后陪着自己的,或许便是手中之物了。
她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不知为何,像是预知了自己即将手刃仇敌一般。
该为它取个名字。
不如就叫……
“悲。”
月不挽薄唇轻启,念了出来。
声音虽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诸般只在瞬息之间,下一刻,数道剑雾齐发,光芒刺目。
她有力地挥起剑刃,身影随之而至,刀逼纪铭颈侧。
“是你吧。”她道。
“什么?”纪铭嗓音有些嘶哑。
月不挽努力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压抑着难以控制的情绪,加重了语音,一字一顿,近乎是咬牙切齿地再次问道:“当年,是你吧。”
她将锋利的剑刃紧紧贴在纪铭颈上要害之处,感觉到皮肤破开的触感,血液在“悲”上流淌,剑芒又有复起之势。
“或者我再说详细一点,那天师父……”月不挽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滑落下来,“是你……对不对?”
冰凉剑刃下,纪铭的颈侧不停流着血,逐渐染红了他的衣襟,他却似感受不到疼痛般,浑然未觉。
他眼底突然涌现出复杂的情绪,那是以往从来不会出现在上玄纪丞相脸上的神情。
那里面溢满了悲伤,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世人称我为奸相,言无妄宗为正道……”他表情透出些许苍凉,“可谁又知晓,所谓的仙尊,所行便皆是道义事吗?”
说罢,纪铭神色一变,瞬间挥手凝聚力量,大掌向内,在月不挽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朝着自己胸腹处狠狠一击。
这一掌看来用了十成的功力。
月不挽心下一惊,知道他是在意图自我了结,但早已经拦不住了。
只见纪铭口吐鲜血,瞳孔渐渐涣散,至死未曾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纪铭死了,第二卷写完了,即将开启最终篇。
第60章 回归
生死城黑暗边界。
月不挽怀里抱着一人,额边垂下的发丝遮挡了她的脸,阴影中神色看不清晰。
她淋了雨,浑身都是水,湿嗒嗒的在往下滴。
但月不挽无动于衷,像是感觉不到身体的寒冷。
因为此时此刻,无人能感受自己心中的万里寒霜──
这天地间什么都没有了。
只余她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步伐空洞如同行尸傀儡,失了往日鲜活的灵魂。
怀中那人是雨今,昔日笑容温暖明媚,而今早已停止呼吸的雨今。
月不挽感到她的身体变得僵硬,愈发僵硬,不再是人应该拥有的触感和温度。
麻木的头脑却如被人浇了冷水一样,痛苦而清晰。
不能逃避,亦无法再欺骗自己。
雨今走了,离开了。
再也见不到她轻轻地说话,再也见不到她清浅梨涡,甜甜的笑了。
月不挽将雨今埋于屋前,削了个小墓碑,刻上她名姓,以便时时陪伴,好像她还在自己身边。
乱世之中,难得遇见这样的女子。
她真真切切,看似怯懦却又坚韧,关键时刻能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雨今的美好,在很多时刻激励着月不挽。
她让月不挽知道,这世上不只有黑暗,鲜血和痛苦,郁郁难平。
还有乐观与淡然,即使深陷再艰难的处境,也能于缝隙间生存,甚至绽放出美丽的花朵来。
她是那样渺小,力量微薄,却永远向着太阳。
月不挽望着自己清冷寂静的屋,此处已不似从前那般破旧残败,潦草生存。
她一次又一次的搏命,已经能够让自己生活得更好,更舒适。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甚至透过表象,可以看见背后一场虚空。
什么都没有。
仇人终于在自己面前倒下,他像一座巍峨的大山,自远处云遮雾绕,迷迷蒙蒙。
微小如尘芥,想要将这座山看得清楚,云雾陡然散开,以为谜底揭晓,夙愿得了,却哪想又是另一层迷雾。
你看不见,永远也看不清楚。
她以为大仇得报,纪铭临终,却为何要提到山遥子。
难道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还是他连到最后,仍然不死心要拉一人下水!
思绪缠绕,愈发混乱不堪。
月不挽感到头疼欲裂,苦寻不到一个答案。
“哎哟,瞧瞧这是谁呀?”不合时宜的娇媚女声突兀地响起,惹人厌烦地缠在耳畔。
月不挽皱眉,抬眼看向来人。
西柔见她目光投来,故意嘲讽般地笑了笑,又耸了耸肩道:“不过是死了一个低贱的仆役,瞧瞧你。”
她看似骄傲地抬起头,眼神轻蔑:“月不挽啊,有人要用你,你也不是没有机会,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