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不挽的眼神里没有情绪,只是阴沉沉地盯着她,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在这个时候,任何人不合时宜的挑衅,都会像火焰燃烧着她的愤怒。
“就看你如何做抉择了。”西柔道,她嘴角勾起的笑容,好似对一切尽在把握。
月不挽心情不佳,不欲与她多做纠缠,加上往日积怨,生怕自己一个失手将她杀了。
西柔死了倒也不要紧,只是她背后的势力,轻举妄动恐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什么抉择?”月不挽挑眉,“我倒是愿闻其详。”
西柔神色未变,像是没料到月不挽会如此轻易地顺着自己来。
当下不做纠缠,正色道:“有件事让你去做,成了必有重利。”
月不挽呵呵一笑:“什么重利?”说罢故意转身要走,又回头道,“西柔,你既有求于我,讲话却如此不痛快,休怪我不耐烦。”
西柔面上不显,但语速陡然加快,昭示着她内心的急躁:“我且问你,纪门主权势滔天,现在却被谁人名义上压制?”
月不挽侧过身来,轻勾嘴角看着她,眼神流转着玩味,也不回答。
西柔只好自问自答:“很明显,是明月殿主,承厌。”
她向前逼近一步,紧盯着月不挽,又道:“如果没有明月殿主……”
西柔看看周围,语声被刻意压低:“换句话说,倘若有一天,明月殿主之位空缺,到那时,谁最有可能坐上殿主之位?”
月不挽不接茬,浑不在意地冷笑道:“该不会是我吧?”
夜晚的空气很安静,连西柔都愣住了,只有风吹草动的沙沙声。
这句话异常突兀,却在短暂的停格后,再度混入了月不挽的笑声。
她笑得停不下来。
但这笑声其实并不刺耳,像是冰冷的夜色中,响起清脆的银铃。
西柔嘴角抽搐,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知道月不挽是故意不让自己好过。
“月不挽,”她冷笑道,“时阁主让我给你带句话,他知道那天闯入前尘阁的人是你。”西柔停顿片刻,语气有些激动,“杀了纪浮桥,暗门就是你的天下!”
月不挽神色微变,不知道时青是不是在诈她,还是确实有了什么证据。
他带来的这句话,是毫无遮掩的威胁。
教唆她杀了纪浮桥,也只是为自己开路而已。暗门是月不挽的天下?
怎么可能!
论资历论实力,失去了纪浮桥,月不挽还不足以称霸暗门。
没有纪浮桥的强力压制,暗门这种地方,网罗了万千性格各异,大多却是桀骜不驯的高手,只会乱作一团。
时青也想掺和这一脚。
他想利用月不挽弑主,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乱,这盘局越来越乱了。
西柔见她不语,紧跟着道:“你也不必跟我装,我说的这些话,全都是为你好。你是个聪明人,该明白的。”
月不挽压住心绪,恢复了寻常神色,又挑了挑眉,眼角挟着微妙的笑意,似嘲讽似轻蔑。
“我不明白。”
夜风阵阵,月不挽转身,笑容消失。
随着吱哑一声响,门开了,她衣袂轻掀,踏入屋,身影淹没在黑暗中。
西柔盯着月不挽消失的那处,眼神中似有恨意,却又渐渐散去。
她握紧拳头,又松开,然后再次握紧。
“月不挽,你得意什么?”西柔几乎在咬牙切齿,“即使是明月殿,也只会是、我、的!”
屋外树枝摇晃,草木零落。
月不挽见着窗纸上投射出的树影,更觉长夜清寂。
什么都没有变,又似乎完全变了。
“西柔背后的势力……”月不挽靠在床头回想西柔方才的举动,“要动作了。”她冷笑,“想让我去当这个出头鸟,没门儿。”
她侧脸剪影一般投射在窗纸上,漂亮的眼睫亦是分明清晰,忽闪忽闪,像是蝴蝶震动着翅膀。
以纪浮桥的性格,在这种关键时刻,绝不会轻举妄动。
世人都认为她嚣张跋扈,行事张扬,实则这些仅仅是表象。
也许纪浮桥希望世人如此认为。
其实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很会计算风险与利益得失,否则也不可能在生死城这样地狱一般的地方,混的风生水起。
此时此刻,生死城暗流涌动,更应该隔岸观火,离争权夺利的事远一些,敌不动,我不动。
月不挽眼光流转,反正承厌那个倒霉蛋是必死无疑。
他占着三大殿主之一的高位,却无那般的本事,岂能落得个好下场?
不过怎么看来,承厌死对月不挽自己来说,都是利大于弊的。
如果目下明月殿主之位空缺,纪浮桥应是名副其实,那么暗门主之位,也许……
月不挽嗅到了一丝利益的气息。
不过这件事绝不能由自己动手,敌人已经露出马脚,他们一定会按捺不住的。
纪浮桥绝不能死,表忠心的时候到了。
世人皆知,雪中送炭最为可贵,不如先将纪浮桥置于死地,众叛亲离时,再站出来。
越是这种千钧一发、摇摇欲坠的时刻,月不挽越是要坚定站在纪浮桥这一边,帮她出谋划策,夺得殿主之位。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真正在暗门乃至今后的明月殿站稳脚跟。
而贪图小利,任敌人牵着鼻子走,最终也只会狡兔死,走狗烹。
这么简单的道理,月不挽不会不懂。她望着窗烛树影,心生一计。
浪潮翻涌,倘若大难不死,她必会从中得利──
一笔不小的收获。
第61章 光辉
首先,要让纪浮桥知道,她现在处境危险,有很多人想杀她。
紧接着,在关键时刻,要及时出现,杀敌、救主、表忠心。
月不挽勾唇一笑。
她现在就站在暗门大殿之前,轻脚踏入,两旁侍卫躬身颔首,并无人询问阻拦。
进得大殿,月不挽立刻换了一副神色,“咚”得一声扑倒在地。
“门主,月不挽有事急禀!”她装出呼吸急促,却强自镇定的模样,眼神示意左右。
纪浮桥也不急,轻抚了步摇,铃铛作响。
她稳坐于大殿主位之上,缓缓开口道:“月不挽,何事使你如此慌张啊?”说罢让左右侍从都退下了。
“门主,”月不挽沉着应答,“有人欲图陷害您。”
“哦?说来听听。”
“门主也知道,在明月殿,无人不知血染烟罗的威名,却不是人人都将那人放在眼里。”月不挽没有指名道姓,但她相信纪浮桥听得懂。
承厌的殿主之位有名无实,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纪浮桥眼含欣赏,微微勾唇示意她说下去。
月不挽继续道:“现在有人想让他死。而且……”她顿了顿,“欲图借我之手。”
“谁都知道,我月不挽是您的人,此事若从表面看起来是想嫁祸于我,但细思之,他们真正的目的是门主您!”
纪浮桥笑着点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她看着月不挽,似乎看透了此人心中所想,“放心吧,你对我尚有用处,本殿自然不会弃你不顾。”
月不挽本来也说的是实情。无论纪浮桥相不相信,这世事半真半假,在心中播下一粒种子,有时候说不准会有奇效。
这些话,点到为止。
“您如同一棵大树,而属下只是其中的一片叶子,倘若您的地位不稳,属下也不会好过。”月不挽道,“所以,属下希望您的地位越来越高,斩下所以阻挡您前进的人,这样一来,才会枝繁叶茂。”
纪浮桥笑而不语,却也没有怒色,当是不厌烦她的话。
没有人不喜欢奉承,哪怕只是假话。
况且,这不是假话,倘若在暗门没有纪浮桥,月不挽也许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但如果时机成熟,月不挽不介意自己变作那棵大树。
只是目前,还不到时候。她仍旧是一片渺小的树叶,需要依附着树根而存活。
否则外面风雨大作,将如何面对呢?
“属下告退。”
果然,不出几日,就传来了承厌的死讯。
他的死震惊了整个生死城,作为一个引子,让所有人嗅到了鲜血的味道。
据说他的死状很惨,但夜无寻并没有心情去追查。在生死城这个地界,死亡,仅仅代表着你没能力活着。
没有人会对他的悲剧感到怜悯,弱肉强食。
月不挽心中冷笑,也是西柔和她背后之人高估了承厌之死所带来的影响,他的死只让大家担忧未来的局势动向,人人自危。
谁又会在乎可怜的明月殿主是谁杀的?
这又不是外界,莫非杀人凶手还需得到惩罚不成?
痴人说梦。
而这反而是好事,因为在这个地方,你越是凶残,越是惹人惧怕。
他人越是惧怕,你的地位就会越高,过得也就越好。
又有什么所谓呢?
戴着凶残的面具,亦行凶恶之事。
当年流浪颠簸,辗转各地的月不挽,也曾心灰意冷地想:去哪都行吧,只要有个容身之地。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所谓阵营,对错与否,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而这世间有许多事,实在令人很悲伤。
但我们无从改变,每一个人,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让自己所爱的人,过得好。
只是不想再过那种为人欺压、践踏、□□的生活了,不想再过那种吃饱了上顿,还不知有没有下顿的生活了。不想再……
是的,她月不挽走到如今,再也不想回到从前了。
那种滋味,被人所轻蔑、随意碾压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啊。
倘若她如同夜无寻一般,有着强大的力量。
师父,或许便不用死了。
怪只怪,自己当时太年幼。
经历了那么多,无论处在什么位置,月不挽意识到,她必须忍受些什么事,这样或者那样。
在底层的时候,便要忍受最低的生活压力。
而随着有一个地方容纳了自己,便要付出相对应的东西,作为交换。
她慢慢变得光鲜亮丽,像是生死城暗门中一个骤然闪耀的星芒,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并且,忌惮。
羡慕、嫉妒、被他人视为眼中钉。
月不挽感受得到,这一切。
但她享受其中,因为万事皆有因果。
这一路太多太多鲜血铺路,没有一个人的背后,是干净的。
位置越高,所承担的也就越多。
她失去的太多,而今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还有什么能够失去的呢?
所以……
继续前行吧。
即使未来多风雨。
哪怕还要被生活折断多次,反复锤炼。她永远都是她自己。
她坚定望着前方。
前方是无数台阶,通往着最高的路。
在这之前,她不能死。
那路的尽头是什么呢?等待着的是什么?
无人知晓。
但她要去,无论如何也要去。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纵然万劫不复,也要抵达彼方。
这是独属于她的偏执。
后来,纪浮桥几乎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明月殿主。
西柔或是她背后之人的诡计自然没能得逞。可喜可贺的是,月不挽非但没被拉下水,甚至还被提拔成为了暗门之主。
继承纪浮桥的位置,在暗门是何等的光辉。
暗门二十杀手在内的所有人,没有人不艳羡她。
月不挽也迎来了自己一生中,第一段可以称作是辉煌的时光。
所有人见到她都是毕恭毕,不敢有所轻蔑。谁不知道,她现在是纪浮桥手下一等一的红人呢。
甚至更超越了从前的“惊”。
再次见到西柔的时候,是在一个月圆之夜。
她脖颈上皆是狰狞的鞭痕,尽管努力地想要遮挡,依然无济于事,那人这次下手是真狠。
月不挽无意羞辱于她,却也没心情跟这种人说话,径直走过,却被西柔叫住。
“月不挽!”
她语声含恨,像是压抑着绵长的怒火,“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得意极了?”
西柔像是失了控一般冲过来,晃着月不挽的肩,十指就快要嵌入她肩头的肌肤。
月不挽有些嫌弃地略皱了皱眉头,动了内力将西柔震开,女子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到了几米开外。
只见月不挽居高临下,轻声道:“西柔,知道吗?”她微微一笑,却像个死神一般,那言语仿佛化为实质的利剑,“你早该死了。”
西柔不再妖娆妩媚,也不再挂着盈盈的笑脸。她此刻神情扭曲,狰狞又可怖。
月不挽当初差点死在了此人手上。
即使回来,也是九死一生。
又凭何要以德报怨?
月不挽蹲下来,凑近她,饶有兴味道:“来,告诉我,谁是你背后之人?”
见西柔不说话,她又呵呵笑出了声,像是漆黑夜空中生出的鬼魅。
“不说啊?也可以。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西柔脆弱的身躯在发着抖,竟然觉得眼前的月不挽像是魔尊一样可怕,死亡的气息在萦绕,好似一个无底深渊,稍有忤逆,只会瞬间将人吞噬。
尸骨无存。
“我……”西柔张了张口,“我、我说。”
月不挽笑:“来,求我饶了你。”
西柔面色苍白,那双平日里总是很娇艳的樱桃小嘴没有丝毫血色,那表情好似下一刻就会被气的吐血。
在西柔看起来终于要开口求饶时,月不挽打断了她的话:“好了,没兴趣听你说什么饶命的话,况且你说了,以为我便会饶了你吗?”
她笑了,笑得清脆又好听。
听在西柔耳里,却如同死神在靠近,最残忍的鬼魅,也不过如此。
她眼里渐渐露出绝望,失了往日的风采。
很少有人会这样笑,难以形容,那是天生的杀神。
月不挽伸出手去,狠狠掐着西柔脆弱的脖颈,就像拎着一只小鸡。
只要轻轻一拧,就会断了。
然后源源不断的血会流出来,淌了一地。
“……”月不挽深吸口气,意识到这力量对自己的侵蚀许是愈来愈深了。
她渴望着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