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暖男郎君二三事——卿止明鸢
时间:2022-05-05 07:27:26

 
北伐大军渡过黄河之后与北凉大军在滑台僵持数月,大军遭到北凉的反攻,北凉皇帝南下亲征,苦撑到了数月由于短缺粮草士军疲惫,王将军仓皇南归,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从南边逃回来的王将军身边仅跟随数百人马。
东路军溃败,陆旻之弃城随王将军南下扬州指挥作战,西路军见东路大败放弃乘胜追击,回撤守卫建康,海内陷于战争的泥沼。
星点的火光如潮水般涌来,大军压境,再不弃城逃走就会被团团包围,北凉屠城只有死路一条。
陆刺史早已不知所踪,城中驻守的军士也已撤退,人群如潮水一般朝城门处涌去,远处进攻的号角响起,北凉骑兵如流星朝人群袭击来。
陆芸婉站在城门上朝下看,骑兵冲进人群,马嘶啼将人踏在马下,骑兵一来人群被冲散,朝各个方向奔跑,踩死踩伤不计其数。
所有人都疲于奔命,顾寒宜大喊让陆伯带着女儿先走,这是她最后的荣耀,未逃散的军士继续驻守,势必要与州府共存亡的。
阶梯幽暗前方有光亮,通向一个莫测的未来,陆芸婉才下城墙去寻阿娘,军士在州府门前围在一处抵抗进攻,敌众我寡就要抵挡不住。
身侧是飞沙走石,树折倒了,刮的脸生疼,视线也模糊了,看清楚眼前景象之后,胸口隐隐作痛,到处都是火光,青色的垣墙上挂着满是鲜血的身体。
河水倾泻,漫天下起滂沱大雨,北凉为了攻城挖开了河流,地势低洼的地方已经全部淹没在水下,淹死者不计其数。
顾寒宜看见陆芸婉之后露出惊愕的目光,她以为女儿已经和陆伯逃走,没想到竟然还留在这里。
几名北凉骑兵朝陆芸婉所在之处袭击而来,欲将女眷掳走,陆芸鸳见势态不妙,毅然决然朝前跑去,“阿姐,我引开他们,你想办法突围。”
注视着,陆芸婉眼中充满了绝望之意,好像离所有人越来越远了,昨日仿佛一去不复返了,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都去了哪儿?前路还是未知。
四下里哪里还有芸鸳的影子,心里满是绝望,如今一身要受辱,又如何能够苟活?
顾寒宜看见陆芸婉被掳走大骇,“陆伯,该如何是好呢!”
直到身着银灰色铠甲的南祁士兵从远处的天际线出现,如神祗降临一般,终于等到南祁援军。
天边浓云被晚霞染红,在一点点褪去色彩逐渐暗沉下来,高头大马上一人正心怀怜悯凝视着百姓,在黄昏苍凉的天色下,他身上的银黑铠甲辉亮冰冷,面庞隐没在夕阳之下。
陆芸婉不自觉喃喃道:“是他……”
崔承嘉神情隐藏在夜色下看不得分明,只是觉得严肃,和寻常笑靥如暖阳的他不一样,仿佛有很多事情藏在心里,又说不出口。
兖州失守百姓遭受祸端,海内大乱,区区一身该如何止住这一切,局势越乱这种担忧就会越来越多,作为阴影常伴左右。
崔承嘉所领的南祁骑兵与北凉骑兵展开了正面交锋,最终救下被掳的百姓,但在这股军队之后还有百万大军陈兵压境。
崔承嘉回首望去,乌云笼罩,苍凉的大地上卷起尘埃,大地仿佛都在震动,这城好像已经守不住了,他们这是败了,好像别无选择只能弃城而去。
陆芸婉注视这一切,泪水忽然止不住滚落下来。
崔承嘉朝陆芸婉奔来,仿佛九天星辰为之倾倒,千里奔波,陆芸婉疑惑于他并不是唇红齿白模样,唇色略显苍白,也不是淡到无色,整个人看上去带着风霜侵袭的憔悴,目光却很坚定、柔和。
这样的一段时光若是放到一身区区百年,恐怕很轻易就要被遗忘殆尽,只是此时一切是如此清晰、深刻,他终于只是很平静的说道:“承嘉来迟了,阿婉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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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凉军队一路南下,在青、兖等州烧杀抢掠,哀鸿遍野山河动荡战乱不休,原本民风富饶的地方被北凉大军席卷而过,仅剩下一无所有的苍凉。
房屋被烧光之后春燕也无处可栖,慌乱之中陆府中人一路举家南迁,北凉军队有南下攻向建康的势头,徐、扬二州是去不得了,只能往豫州去寻求庇护。
一路南迁,北凉的军队就在后方追赶,携带的家财在奔波的途中失散大半,南迁的人在路上死伤无数,被北凉俘获的百姓数千人,剩下的人在连日的奔波中也就剩下一口气。
在陆伯的打点之下,大家都还平安无事,陆芸霜整日没什么精神,从前活泼的一个人很快就沉默寡言下去,没有了昔日的骄纵。
逃难的路上,不再养尊处优,平时很多事情都需要陆芸婉亲力亲为,饥一顿饱一顿也是常有的事情。
流民在豫州聚集,艰难前行前路看不到尽头,时常遭受到匪寇的侵扰,只知道再往南渡过这江是荆州的地界,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为了避开北凉军前锋,所有人都在观望下一步该去往何处,只是知晓再没有回头路了。
一路逃亡,北望颍川,中原战火燎原,陆芸婉心内想念故乡的一草一木,那里有干燥的气候,平坦的原野,有和蔼的乡亲,战火侵袭,溃败决堤洪流席卷于苍野,觉得此生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崔承嘉一路护送陆氏人南下,到了豫州荆州交界处,行路途中陆府人短暂的休息做最后的休整,在天黑之前到达下一作城池。
寺庙里非常嘈杂,满是流民,陆芸婉和家人在一起躲避灾祸。
崔承来到她们栖身的地方问候,他眉眼间俱是温柔,嘴角挂着微笑:“若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和承嘉说的,只要能够略尽绵薄之力。”
他就那样站在她的面前,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仿佛触手可得,又仿佛很远,阻隔在他们之间的是那些世俗的偏见。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安抚流民恐怕已经不眠不休多日。
旷阔院子里盛开着香气馥郁,又是一年梅花盛开时节,与崔承嘉说着话二人朝梅林深处走去。
崔承嘉道:“嘉迁荆州长史,此行是去江陵赴任,若陆娘子的目的地也是江陵,承嘉可以护送娘子一程。”
陆芸婉其实还没有下定决心去江陵,因为江陵乃是广陵王的驻地,虽然担了北伐不利的罪名,遭到文帝责罚,但在荆州他还是名副其实的刺史,其实还有隐隐的担忧,可若是去扬州势必与北凉军前锋撞上,安危得不到保障。
陆氏族伯的意思也是北凉既然屯兵在扬州,局势危急是去不得了,自丧乱以来,荆州因地势险要是众多士族南迁的首选,治所江陵名门聚集,若是避险也未尝不是上好的选择。
梅花林中,崔承嘉轻声道:“等海内安定了,承嘉就求阿兄说服母亲,让我娶芸婉为妻。”
那时候去函馆见崔夫人也许是怀着期许的,到如今只剩下绝望,曾经燃起那小小的希冀,却被人生生掐灭,到如今只剩下一片无知无视的黑暗。
陆芸婉唇畔好像有些笑意:“府君也别诓骗我了,已经经历过一次,如今也是知晓,这是不可能的。”
分明看见崔承嘉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慌乱,有须臾他的面孔在她面前变得陌生,完美的面孔仿佛撕裂开来一般,露出其内的森森荆棘。
陆芸婉直视崔承嘉的双眸悻悻然道:“等海内安定了,阿爹一定会为我择一门好亲事,崔府君自然是娶郑娘子,崔府君说芸婉这番话说的对不对?”
这话颇有咄咄逼人的态势,陆芸婉的身体微微颤抖,崔承嘉倒退了一步,扶住一旁的梅树,目光始终没有直视她。
陆芸婉猜测,也许他现在被她戳穿也很难堪,也许还存了别的欺瞒也说不定,原来在这个时候,这须臾静好时光里,一切也都是谎言而已,他让她相信他一定会娶她,可是后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是空欢喜。
可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这样做呢,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他一直有意接近,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呢?
崔承嘉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再次面对她的时候刚刚的失态仿佛从来未曾存在过一般,就如同细柳拂过水面,水面复归于平静,“二娘子是思虑太过,其实一切都还未有定数的。”
陆芸婉直视崔承嘉的双眼,好看的琉璃色落入瞳孔,“对阿姐来说,若不能嫁给府君,一切也本无甚意义,可是我如今已经想明白了,这天底下并不只有府君要我去在意,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都需要我,因此不能将一颗心全系于府君一身。”
“所以娘子这是,心里已经有了承嘉?”崔承嘉的话语之中有喜悦之意。
陆芸婉自知失言,便不再多言。
并肩行走在梅林之间,一路上悄无声息,他们在梅林间的石桌上边坐下来,陆芸婉静静的看身边之人,他的面容皎白神情沉定,仿佛也没什么波澜。
 
第26章 关怀
 
崔承嘉思虑片刻终于开口,但等来的却不是陆芸婉想听的话。
崔承嘉的语气柔和但话语让陆芸婉的一颗心仿佛被冰封住一般:“诚然不能将一颗心全系于承嘉一身,广陵王他可算是如日中天,有意纳陆家娘子为夫人,若是入王府以娘子的容色,富贵定然可保也。”
此时崔承嘉心里想的是,广陵王纳陆氏女为夫人的事情还未了结,他终究只是臣,不比广陵王是君,若是陆芸婉成为广陵王夫人,待广陵王有朝一日登上九五之尊,她便能居三夫人之位,他自然全力辅佐确保她的恩宠能够长盛不衰。
只因为也知晓陆芸婉嫁给他必然遭到阿娘的刁难,如何能让他安然,而且局势动荡不休,侍君者因叛乱被杀者不计其数,若是因为他的缘故让阿婉难过,心内自然痛苦不能已,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他自以为爱一个人,放手未必是一种成全,看见她坐拥荣华富贵,就算不能够在一起其实也没有什么。
陆芸婉自然是不会将什么广陵王夫人的名号放在眼里的,左右不过是个妾罢了,可这名号在崔承嘉嘴里倒像是什么极其珍贵的物什一般,陆芸婉闻言吃吃笑出声来,“府君这是在说真的吗,原来在意的也就只有这富贵?”
崔承嘉语气沉定不似作伪,嘴角带着自嘲的弧度:“承嘉自小便知道,富贵便是性命,失去了富贵,也就失去了性命。”
陆芸婉听来,崔承嘉好像在说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一般,心道他自己恐怕也明白也许二人终不能在一起,又或者是开始顾及世俗的目光,士庶的界限,才失了勇气,想将广陵王搬出来,掩饰心虚退缩罢了。
这如许前程崔承嘉以为是珍宝,但对陆芸婉而言却是一文不值,但凡基于此种目的的姻亲大抵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只消看苏毓珠的下场就可以知道,死之后阿爹可曾为她难受分毫呢,还不是照样让苏毓紫大摇大摆的进了门,何曾存在过真心?全然不过是出于利用的目的罢了。
所以说广陵王府绝对不能算是一个好的去处,陆芸婉是不愿意成为那样一个被困囿于方寸之地仰仗丈夫恩宠过活的深宅妇人的。
当然最终原因也并非是这个,归根结底她只愿与心爱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无论那个人是不是崔承嘉,都不愿意做人家妾室,所以说广陵王与崔承嘉之间并不存在二选一的关系。
不想再面对身旁之人,陆芸婉颇有些垂头丧气:“承嘉真的希望芸婉入王府,如此说来愿意娶芸婉也都是谎言?”
崔承嘉语气极轻柔声道:“承嘉是崔氏的嫡系,覆巢之下无完卵,自小就被寄予了全族的期盼,违背了阿娘的意愿也要娶二娘子自然是抛弃一切的,还请二娘子多给承嘉一些信任,不要总是远远避开,只因为承嘉也会害怕,也会无助。”
“承嘉不会对二娘子有任何恶意欺瞒,从前不会将来更不会,一直都将二娘子放在心里小心珍藏。”
崔承嘉好像总是在殷切想要得到什么,可陆芸婉又何尝不是呢?陆芸婉不愿意面对崔承嘉,崔承嘉见陆芸婉心绪不宁不敢再说些什么,想着让她独自安静一会儿也是好的,逼迫太过实非他本意。
崔承嘉的言语消散在冷风之中,再后来不知何时身边就只剩下梅香冰冷,不见故人踪迹。
由此也能看出她和崔承嘉之间的隔阂了,他到底是岌岌追求功名富贵的啊,柔弱的性格和他实则并非是良配。
只是想到若是再过些日子,崔承嘉心中还能有区区一小块地方是属于她的就好了,到底也曾经存在过的。
寺庙的夜冰冷幽暗,天气寒冷,窗外冷风呼啸,崔承嘉的话让人摸不清头脑,陆芸婉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也许广陵王要纳陆氏女为夫人的事情他也是无能为力的吧。
广陵王毕竟是他的君啊,怎么能够违背君的意思呢?若是要在广陵王和她之间做出抉择的话,他也许会选择广陵王也说不定,若是为了广陵王舍弃她该如何是好呢。
身边陆家的女眷都已经陷入沉眠,唯独她独自清醒无法入眠,北风呼啸之外是极度安静,方圆几里都没有声音,烛火昏暗,影影重重。
不日北凉军围攻豫州,眼看这数座城池就要失守,南祁大军于淮水一线坚守作战,陆芸婉和家人惊惧抵达淮水,一家老小南下渡江前往荆州避难。
另一边扬州局势也并不好,北凉兵临皇城,太子梁绍守城,两军隔江对峙。
陆旻之在扬州前线作战,无法分心出来照应夫人子女,家小的安危便全权委托陆伯,好在陆伯豁出了一条老命,不辱使命使得陆旻之家小平安到达江陵,众人在江陵暂时安顿下来。
数月之后,北凉因孤军深入缺少粮草水师薄弱不敢渡江,南祁援兵回撤解救建康之围,北凉最终龟息退兵,由此海内暂时恢复风平浪静。
常年战争侵袭之下,异族流民成为军队的主要组成部分,兖州陷落,北方故土丢失,北民南迁,在荆州定居下来。
北方门阀南迁之后在荆州躲避祸端,多聚集在治所江陵,江陵城内士族众多,不与庶族杂居,就算是南迁依然维持钟鸣鼎食的做派。
以北弥漫着战火硝烟的地方又是另外一种景象了,这种难得的平静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宝,山河割裂,海内动荡,绮丽南境的平静之下已经隐隐有暗流涌动。
当世豪强兼并土地蔚为成风,强夺山泽田园的事情不胜枚举,在山野间许多庄园被建立起来,农民的依附着世家大族,在属于贵族的土地上耕种。
荆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在长江上游,处于地势险要之处,三面环山,冬季多雨,虽然并未有兖州那般酷寒,是一种浸透骨髓淤积不化的寒冷,也很难耐。
自兖州南下之时他便一路照顾,为了陆氏族人的起居劳顿不休,陆芸婉虽然感激但也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
陆伯用最后的钱帛为陆府人寻了一间不大的宅子,眼看就要坐吃山空,陆芸婉婉拒了崔承嘉无节制的接济。
在城中的织染铺寻了一门营生,既然阿爹暂时照顾不到,不想一直依靠别人,不如自力更生解决这十几口人的生计问题。
也许崔承嘉愿意这样做是因了曾经在兖州为太守受到陆旻之的恩情吧,但这南下护送的恩情终有一日也是要偿还的。
彼时除了阿娘,她的身侧也就只有陆芸霜苏毓紫并年幼的子仪,已经不见苏毓珠和陆芸鸳的踪影,阿爹领兵在外,距离越来越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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