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这样凑巧就出现在了这里?是也料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吗?
总是选择相信他那柔善的面目,岂知道那面目之下是这样一颗冷漠虚伪的心,只是将她当作可以交易的筹码,陆芸婉的肺腑疼的厉害,仿佛被一刀刀刺的滴出血来。
可心中虽然委屈,仍然求救般拽着他的袖口,“酒里被下了药,求府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我一命,今日恐怕要殒命在此处了。”
“怎会如此……”崔承嘉双眸空洞无神,茫然的凝视陆芸婉,任由陆芸婉拽着他的袖子也不挣脱,怎么能看着芸婉死呢。
只是为了对付她这样的一个弱女子,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逼迫阿爹陆旻之就范,在雍州讨伐蛮族手握重兵,对如今荆州刺史梁毅构成极大的威胁。
崔承嘉终究是臣,崔承嘉肯为了他和当世王族反抗,若是见罪广陵王可还能容的下他?
广陵王墨发四散衣襟凌乱,闲庭信步,追上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瞧见二人亲昵之态神色复杂:“长史,这又是何故?”
“臣与陆娘子早已心意相通,还请殿下成全。”崔承嘉屈身道,“若不能娶得芸婉,此生恐怕再无任何活下去的意愿。”
“又何至于此。”梁毅看向崔承嘉的时候居高临下,眼中浮现莫名的情绪。
他这样说莫非是寸了自戕的念头不曾,打消这个可笑的念头,莫非他对那陆二娘真的痴情到那样的地步,倒是让他所料未及。
梁毅摩梭一枚翡翠扳指,心里也仿佛在权衡,士人的性命比之于一房美貌的妾室,二者孰轻孰重,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是最器重的臣子怎能放任离去。
“左不过是一房美妾罢了。”梁毅疏朗笑道,“你早说有这一番缘故,你是我器重的士人,你的请求我如何不肯成全呢。”
梁毅拍了拍崔承嘉的肩膀,没有愠怒的神色毫不犹豫负手离去,余光瞥见梁毅平静离去,陆芸婉失力气就要倒下,被崔承嘉抱在怀里。
陆芸婉担忧道:“刚刚府君为了芸婉见罪于王爷,芸婉的心内不安。”
崔承嘉神色是异样的纠结,“今日为芸婉见罪于广陵王,想知道芸婉心内的想法。”
“那芸婉应当是百死莫辞了。”陆芸婉低声说道。
崔承嘉笑了数声嗓音落寞:“若是阿婉这样想那便也值得了,就算粉身碎骨又如何呢。”
陆芸婉的头昏沉越来越没力气了,明明是秋日里,衣着单薄不知何时身体开始热起来,陆芸婉蜷曲着身体痛苦不已,冷汗淋漓。
崔承嘉见陆芸婉瑟缩的样子皱眉道:“二娘子这是怎么了?”
“许是刚刚那杯酒的缘故吧。”陆芸婉挣脱了崔承嘉的怀抱,踉踉跄跄往前走。
陆芸婉靠着墙慢慢的跪坐下来紧紧蜷曲住身子,眼泪不争气的流下,崔承嘉心中有愧,定在原地不敢上前。
陆芸婉觉得心口有钝痛的感觉:“承嘉是知道这一切的么,今日也是存了让芸婉进广陵王府的打算,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之前为何要撒谎,一直口口声声说要娶芸婉的难道不是崔府君?””
崔承嘉半蹲下来想要安抚:“承嘉自知错了,错的离谱,阿婉若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千万别气坏了生子。”
陆芸婉挣扎着想要起身,每一步都迈的很沉重,药效发作,浑身软弱无力,沉沉倒下。
崔承嘉心怀怜惜将陆芸婉抱起,终于露出些许笑意,如乌云散去月色倾泻,如谢锦珊所言,等待他们的虽然是一个不明朗的未来,但尚有机会在手中。
陆芸婉头埋在崔承嘉的怀里,无知无识,周身是秋日沉下来的寒凉,崔承嘉用身躯为她挡住。
王府后门,见到陆芸婉被紫苏等女使抱出昏迷不醒的样子,顾寒宜满眼揪心,知道一定是在袁王妃那里发生了什么。
天色暗下来,华灯初上,崔承嘉注视着陆氏的马车离去,周身落满意兴阑珊。
第30章 待价
陆芸婉自小学习鼓瑟,弹奏之时泠泠然的声音如珠玉一般,有二十五根琴弦,形似古琴但无古琴弦音之高旷,弹奏之时如雨落白石清亮柔和,虽然是情真意切的曲调,如今弹来只觉得是指尖俱是冷肃。
崔承嘉于溪川漫步,聆听到鼓瑟之声,细品瑟声,觉得鼓瑟之人郁结难解,心绪不宁,朝瑟声的来源一步步走去,待看见鼓瑟之人后神思纷乱起来,提着酒壶饮酒,一边看柔婉女子素手鼓瑟,乐曲声浓丽如翠玉。
崔承嘉拂袖坐下来轻抚琴音和瑟声,琴瑟之音融汇成一曲,陆芸婉心内无法平静,遂停手聆听琴音,琴音不绝如缕。
崔承嘉醉酒抚琴琴声激越,抚到弦断,陆芸婉担忧上前,握住崔承嘉的手指,他的手指已经伤痕累累,琴上血渍遍布,“府君这又是何苦呢?”
崔承嘉茫然看着流血的枕在琴弦上的手指:“二娘子可知道你扑进我怀里那一刻,求我救你的样子,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疼?”
能够感觉到彼此的体温,陆芸婉贪恋这快要燃尽的温暖,“初见府君那时便想,怎么会有这样完美无瑕的人呢,心中也曾存了期许的,其实我的心中一直都很爱慕只是不敢言说。”
现在想想那一日锦珊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她们终究还有将来,那一日在王府她可是害怕的紧,想到若是不能和面前之人在一起,真是害怕的紧。
听闻陆芸婉所言,崔承嘉的眼中浮现一片温暖情愫,目光停留在琴弦上,那琴弦上满是血迹,“从来都没想过若是芸婉成了广陵王夫人该会如何,应该是一辈子的悔恨了吧。”
陆芸婉目光中有哀伤,但哀伤之中那双寡淡的双眸如今已被缊色点染,好像看到了前路漫漫中有希望的光亮。
后来又谈到谢锦珊从中斡旋的事情,对她多了几分感激。
-
养病数日,谢锦珊听闻陆芸婉抱恙前来探视。
隔着纱帘,谢锦珊作揖道:“知道此事理亏,特意前来赔罪。”
谢锦珊脸色苍白声音虚弱,好像病的更重了,“府上有一贵妾杜明绢,举止轻狂极受广陵王喜爱,王妃这是想要你入府与杜明绢行成掣肘,她好坐山观虎斗。”
“还没谢过娘子的帮助,若是没有娘子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脱身的。”陆芸婉感激道。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呢?倒是若非崔府君及时赶到恐怕也没法子将二娘子从广陵王的手上救下呢,虽然陆娘子觉得崔府君对此知而不报有帮凶的嫌疑,但这到底是后宅之事,他从头到尾都未曾参与都是王妃一人主张罢了。”
“谢娘子如此为我筹谋,心中感激,只是谢娘子如今孤身一人在荆州为何不为自己多筹划一些呢?”
谢锦珊陷入到了痛苦的回忆之中:“永年是如鹤一般高洁的人物,其妹是崔府君的长嫂,崔府君应当比我更了解他的为人的。”
“可现只有娘子的名声因为他受到了损坏,为何还放不下呢,且听说他在那件事情中并非纯然无辜,究竟是怎样一回事,难道是他污了娘子的名声不曾?”
谢锦珊叹息道:“人皆有软肋,为何会被皇后拿捏住,士族相互争伐的事情不在少数,很少有能偶团结起来的时候,永年的软肋也许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陆芸婉关怀道:“之后谢娘子有什么打算吗?听永年说过他一向厌恶善于嫉妒的夫人,谢娘子还在等他回心转意不曾?”
谢锦珊怅然道:“我没有在等任何人,我不过是无用之人只是苟延残喘着罢了,慧姬已经容不下我,也只能远远避开便罢了。”
“可是我怎么听说如今容不下慧姬的正是王尚书,碍于江夏王的情面娶了慧姬,三年无子,王尚书对她并不喜爱的,若是和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慧姬无子,江夏王女的地位再嫁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就不用苦苦等待了,对谢娘子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
谢锦珊最终只是摇头感叹,“你们都道我爱慕王尚书到了疯魔的地步,可我从来不曾想过要和慧姬争他的,我的心里从来爱慕的都是太子殿下,可他如今娶了太子妃,身边又添了许多侧室夫人,哪里还有我的位置呢?”
昔日两情相悦的人,怎么会闹到这样的地步,陆芸婉看不通透,也只知道当年宫宴一事绝非那般简单,王尚书也绝对不是干净的,也许他故意毁坏谢锦珊的名声也说不定,只是为了打压谢氏,想让谢氏出不了皇后罢了。
当世和离再嫁之事常见,女子也有权利休夫,但王夫人一直不愿意改嫁,莫非心中也属意于王尚书,这才苦苦等候不愿离去,如果是这般,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
病好之后,广陵王妃袁朝雨再一次邀请陆夫人和陆芸婉到王府一叙,因为宴席上忤逆了广陵王的意思,陆芸婉再一次应邀前往王府请罪。
看不明白广陵王府是个什么意思,是打算揪着不放还是握手言和,毕竟崔承嘉以死相逼,也许这一次会放过她吧,只是雍州兵患还未解决,广陵王又怎么会轻易握手言和,一定还留有后手在等着。
宣城王妃亦在,圆润世故,容貌放在一起,竟然让人分辨不出孰胜一筹,二位王爷并不是一母所出,只是宣城王唯广陵王马首是瞻,因所辖州郡比邻,故而时常来往。
宣城王妃看见陆夫人和陆芸婉来,朝她们微笑致意,宣城王妃容貌高贵又和蔼可亲,袁朝雨示意赐座,“既然人来了,我也不拉着你们一味的闲聊,今日有一人我想让你们见一见。”
陆芸鸳穿了一件鹅黄宫装,从帘幕之后缓缓步出,丧乱之时为了救她引开军士不知下落,莫非那一日跑散之后意外被宣城王所救么。
在看见陆芸婉之后陆芸鸳同样是惊愕,失而复得不可谓不喜悦,喜极而泣扑到陆芸婉的怀里泣不成声:“阿姐,芸鸳终于又见到你了。”
宣城王妃道:“听闻是陆旻之将军的幺女便悉心照顾,想着终有一日能够完璧归赵。”
顾氏携陆芸婉朝二位王妃跪下:“王妃之恩,陆氏没齿难忘。”
袁朝雨道:“人是救了,可是宣城王这个恩你们陆氏打算怎么报呢?”
但是听王妃这口吻这是打算待价而沽了。
袁朝雨柔和的面目下不知道藏着什么,“宣称王和我们王爷素来亲厚,左右都是欠了我们王府的大恩,若是让芸鸳入王府为夫人,你们意下如何呢?”
人已经在宣城王的手里还不是任凭摆布,若是说不愿意恐怕就只能不认芸鸳这身份了,人也无法得回来。
广陵王妃耐性有限以权势威压陆氏,“已经忤逆过一次了,再次忤逆的话当我们广陵王府是什么了,你们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但王爷呢?”
“且芸鸳是庶女,出身低微,能做夫人已经很抬举。”顾寒宜讪讪道,“既然广陵王看上了鸳儿,有意纳为夫人,这自然也使得的。”
听见顾寒宜答允广陵王妃这才满意:“鸳儿择吉日正式入府,顾夫人以为如何?”
对顾寒宜来说,芸婉不能入广陵王府的门,广陵王和太子的关系尚不明朗,广陵王遭到忌惮,夫主又是站在太子一侧,若有一日广陵王有了什么不臣之举,不能害了芸婉去。
有芸鸳替姐出嫁一举两得,对芸鸳来说也是抬举,她们的关系那么好,总能顾念几分往日的情分,至于芸鸳今后会不会幸福,是否会遭受什么磨难,她已经无暇顾及。
陆芸鸳回到了江陵的宅子小住,陆芸霜见到陆芸鸳回来很惊愕,听二妹说丧乱之时被军士所追,不知流落到了何处去。
如今就算是回来也不消几日就要出阁,摇身一变就要做广陵王夫人,对陆芸霜来说既然已经看淡了做人妾室没什么用,又得了郎君,自然也不会再和陆芸鸳去争风吃醋,且二人之间没有什么仇怨,倒是握手言和了。
苏毓珠不在了,这几日姐妹三人在府里,就如从前在颍川一般,前程往事倒像是一笔勾销。
只是这件事情在苏毓紫的眼里看来事情就未必有这么简单了,早年苏姨娘和陆芸鸳的恩怨不会不知道,如今陆芸霜只是嫁得府吏而陆芸鸳嫁得王族,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那陆子仪呢。
陆旻之身在雍州平蛮无法顾及荆州家里,顾寒宜手段厉害,如今又添了个翅膀硬了的广陵王夫人,要想有出头之日恐怕就难了。
若是能够使得陆芸鸳与主母离心便好了,这样主母就得空出手来对付陆芸鸳,也曾经听苏毓珠说过桐月那桩事情,陆芸鸳为主母鞍前马后那么久了,若是知道自己姨娘是被主母害的,岂能不恨呢,到时候就有主母好瞧的了。
早年桐月因为侍卫的事情见罪于夫主,侍卫不是主母安排的,还能是谁,她可是亲口听苏毓珠说的侍卫之事与她无关的,亲生的姐妹,还能骗她不成。
虽然主母一直是个菩萨般的人物,背地里也是这样蛇蝎心肠,若是能找到那侍卫亲口说出事情的真相就好了,到时候主母也要被厌弃。
第31章 盈盈
陆芸婉正打理正挂在桦木架子上芸鸳的嫁衣,嫁衣由她亲自手工缝制而成,广袖上襦曳地下裳,金丝线绣了只锦鸾振翅欲飞,金线滚边的敝膝,一双百纳的红绣履,陆芸婉为了赶工数日未眠,“但愿阿鸳能喜欢,也不枉费我苦熬了这么多个日夜。”
紫苏夸道:“二娘子亲手裁的,自然是上乘,郡中多少贵女都夸娘子衣服裁的好,三娘子和二娘子关系一向是最好的了,穿着阿姐亲手裁的衣服,三娘子一定喜欢的紧。”
陆芸婉一时感伤:“若是桐月姨娘还在,就能亲眼瞧着女儿出嫁了……只是我的心里仍然愧疚不已,虽然广陵王那样好的郎君,终究只是妾室,若是她不愿意我倒是愿意替她走这一遭,左右不过是要陆旻之的女儿,也好过愧疚一生。”
陆芸鸳不知去向,遣人去寻也不得,便在屋里等着直到陆芸鸳回来。
屋外夜色如墨,有一轮圆月挂在天上,苏毓紫与陆芸鸳二人坐在窗下漫无目的的闲聊,苏毓紫和陆芸鸳不怎么相熟的,陆芸鸳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和她讲这么许多话,从前和苏毓珠的关系也不好。
阿姐还在屋里等她,时间早就已经不多,过一日是一日,没必要耗费在这样的事情里面。
苏毓紫讥讽道:“你如今要做广陵王夫人了,这个位置原是二娘子的,虽然是入王府看上去是捡了大便宜,但依我看三娘子是被人耍的团团转呢。”
陆芸鸳不解道:“何出此言呢,这件事情是我自愿,并无任何人耍弄,既然阿姐爱慕崔府君,就算是成全他们二人又何妨呢。”
“王府美姬何止数百人,那袁王妃又是何等的手段,你嫁过去日子必然不会痛快的,她们这是在把你往火坑里推啊。”苏毓紫有些急迫的想要解释。
陆芸鸳嘴角有笑意:“可我不在意,我对广陵王没有任何想法,他有多少妾室和我又有什么干系?自古以来女子的命途与家族命运皆是息息相关的,如今这场婚姻不过是基于权势,我又怎么能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