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毓紫说非也,“你可知道桐月姨娘为何会被阿爹厌弃?还不是那顾寒宜使的手段,如今还要拿亲事利用你,你能咽的下这口气我也看不下去了。”
陆芸鸳神色之中终于有了动容:“何出此言呢,你终究没有证据罢了,我还怀疑是毓珠姨娘所为嫁祸给了主母呢。”
“今日你不信我的话,只怕来日后悔呢,我也听说了,夫主起家的时候是太子身边的校尉,和广陵王之间素来就没有什么勾连,日后夫主必然也要选边站的,保不齐我们家的女眷受牵连,她今日将你推去那样的火坑是何等自私的嘴脸。”苏毓紫不依不挠。
苏毓紫不过是个俗人,每日想的也不过是她眼前的蝇头小利,如今主母和三娘子之间有文章可做她就不管不顾的上来撺掇,只要她们之间斗起来了,她也就轻松了。
可那陆芸鸳又岂是那么好挑拨的,当下听了也只管不声不响,见苏毓紫急不可耐的样子,生出厌恶来,不愿意和她再虚与委蛇下去,就算主母真的做了什么,也容不到她来这里说三道四的,当下就让送客了。
夜中将陆芸鸳请至屋里相谈到深夜,陆芸鸳回到屋里的时候,神色非常疲倦,陆芸婉迎上来见到陆芸鸳脸色不佳关怀道:“去哪儿了?遍寻你不得,嫁衣已经完工你来试一试可还合身。”
陆芸鸳满脸倦意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来道:“阿姐亲手缝制的,定然是很好的。”
“芸霜阿姐能够嫁得府吏为正妻,其实我的心里很是羡慕呢。”陆芸鸳眼若秋波,“虽说诸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还是想知道阿姐是怎么看待妹妹进广陵王府为夫人这件事情的。”
“宫门侯爵深似海,若是入王府今后要遭受的磨难定然很多,若是那一日没有为我引开北凉士兵,也就不会意外为宣城王所获,也是我的亏欠,若你实在是不愿意,要不我再同阿娘说一声我来践行这场婚事就好。”陆芸婉不安道。
陆芸鸳笑起来语气有残酷的味道,“宣城王既然救了我的命,我就欠下宣城王一个天大的人情,他们既然要这副身子我给他们就是了,所幸阿爹也不管我们母女的死活,我的前程也需要我自己挣的,与其嫁一个没名没姓的郎君,倒不如到那样的去处,去为自己挣一世的富贵荣华。”
陆芸鸳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厌倦的神色,陆芸婉开始担心这是她说的气话,其实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陆芸鸳从来争的是一个“情”字,对功名富贵何曾在意过呢,今日也不过是为了帮她罢了。
“若你有了别的想法可一定要和阿姐说的,我们一起将难关解决可好?”陆芸婉道。
陆芸鸳摇头:“其实我并不像阿姐一样心系崔府君,心里没有喜爱的人,妹妹自然愿意替阿姐嫁这一次,阿姐的心愿妹妹又怎会不成全呢,芸鸳以为广陵王有权势,若是能够做夫人又何乐而不为呢。”
陆芸婉想的是,陆芸鸳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一个男子,从来没为自己活过,如今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只是做妾实在不是正道。
陆芸鸳想的则是,她自然看不上广陵王的权势,自然是谎骗阿姐的,为的是让她安心罢了,横竖广陵王都要陆氏女入府的,她那样喜爱姐姐,怎么不愿意帮着一次呢,也只有让阿姐看到她的好,才能一辈子记挂着不至于忘记,不然等到各自出阁,姐妹相见的时日无多,她哪还能记得有这样一个妹妹呢。
-
纳妾六礼不俱,一个月后吉日就到了。
陆芸鸳梳妆之时陆芸婉也在一旁伺弄,今日陆芸鸳着意让阿姐陪同,也是存了依依不舍之意。
陆芸婉手执陆芸鸳的秀发梳顺了盘成发髻,陆芸婉执笔描眉,略显稚嫩的脸上施以红妆,“鸳儿容颜世所罕见。”
换上喜服,头戴金冠,陆芸鸳的脸上无有半分悲伤的神色,豆蔻年华的女子如今暮气沉沉,也完全没有新嫁娘的喜悦之色,年轻而稚嫩的身体上喜服繁复华丽,陆芸鸳手执一柄纨扇往前行去。
陆芸鸳迤逦转身朝陆芸婉盈盈下拜,“这些年一直陪在阿姐的身边,走后阿姐还要多保重。”
陆芸婉想起少时有方士说过芸鸳命里旺水,陆旻子为之取名为“鸳”,以期浮于水面不沾湿羽毛的寓意,这个字也意寓与桐月情深似海,可如今桐月又去了哪儿,连芸鸳的姻亲也看顾不好。
陆芸婉满心里只有愧疚,眼睛有湿润之意,纨扇之后的陆芸鸳并无喜色,纨扇遮掩面目已经不能细细看得。
目送陆芸鸳出嫁,顾寒宜的表情复杂,只是说了一些祝祷的词语,嘴里念念有词不能细细听得,自从南下也许是年岁渐长身在异乡的缘故吧,变得更为不问世事起来。
注视陆芸鸳一步步走向马车,陆芸霜陪在陆芸婉的身边神情淡然:“我们三个,没想到竟然芸鸳先嫁了,想到不日我也要出阁,就剩下二妹,当真是物是人非,不日阿爹肯定也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家中就只剩下阿娘一个人。”
热闹的时候儿孙满堂,人丁兴旺,如今人一下都走了,还不知道寂寥成什么样子,陆府虽然在陆芸鸳出嫁的那一日充盈喜色,但很快就消散变得比往日还要冷清。
陆芸鸳登上马车之后,透过团扇朝阿姐看了一眼,阿姐好像在哭,多想为她擦拭眼泪让她不要哭啊,可是距离太远已经不能够了,这时候边上的婆子又在催促只能钻进了马车之中。
陆芸鸳入王府之后不久,听传闻说广陵王对陆芸鸳极为宠爱,陆芸婉心里的负罪感才少了些许,若是妹妹真的能够得到富贵便好了,至少也能够衣食无忧。
陆芸婉将一枚白玉笄盛在了木盒子里,让人送去崔府,务必交到崔承嘉的手中,希望崔承嘉不要忘却当日的诺言,虽然不能时时刻刻见到,但是她想让崔承嘉知道她是时时刻刻想念他的,那些诺言日后莫要忘记践行。
送白玉笄,也是想告诉崔承嘉,自己已经及笄若是有心便要及时来娶,而后收到了崔承嘉的一支古朴的银簪作为回礼,一切尽在不言中,想必是一直未曾忘却的吧。
崔承嘉年满二十,行加冠之礼,冠礼之后便是定亲,郑夫人喜爱郑若静,想必不日便会为他们二人订亲,自丧乱以来,礼仪废弛,崔承嘉出身士族,注重礼仪,但也没有铺张,只是在自家府上,由族中的长辈行元服加冠之礼。
明年的春天,陆芸婉也将行及笄之礼,届时便要正式议亲了。
第32章 阴霾
谢锦珊在荆州小住须臾,是为了陪伴自小一起长大的袁朝雨,如今郑太妃生辰宴会已经过去,谢锦珊即日便要启程前往江州别业养病去了,陆芸婉前去相送。
王永年听闻妻子慧姬派人闹事之后大怒与她和离,遭到了江夏王的非议,此事终不成,谢锦珊十分欣慰。
谢锦珊难掩病态的愁容:“今日一别,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什么时候结亲了,我这副身子骨不知可还能见到,到时候一定不要忘记告知。”
“也希望听见锦珊的好消息,届时可千万要记得请我喝喜酒呀。”陆芸婉展露一个明媚的笑容。
谢锦珊柔柔一笑:“这是自然的,只是我的心里近来总是挂念着永年为了我和慧姬闹和离那档子事,慧姬待永年比我可要用心无数倍,苦苦等候三年盼望永年能够垂怜,怎么能够看见永年为了我抛弃发妻呢,我是真心希望慧姬能和永年和好如初的。”
“那么锦珊有什么打算呢?”陆芸婉问道。
“太子殿下他知晓了宫宴上的一些事情,很后悔当初没有信我,他想要和我和好如初,阿爹他想让我做太子嫔。”谢锦珊的脸颊上阴霾遍布,“我知晓他从来都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但我还是不愿意回建康,我自然是不想和别人分享一个绍哥哥的,只是托说在江州养病,他也无法强行抓我回去。”
陆芸婉劝道:“锦珊那样爱太子殿下,可他却无法专心对待一个人,妻妾之间争风吃醋在所难免,依我看不回去也使得的,只是远离族人一个人孤苦无依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是不愿意看见他们和离的,我终究是个罪人罢了,只是希望看到他们和好如初的样子,毕竟三年都过去了,若是回去和永年抬头不见低头见,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风波来。”谢锦珊道。
“可你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你本应该是太子妃的,可王尚书害你如此,就算他一生当个鳏夫又何足惜,你难道不恨吗?”陆芸婉不解。
“太子殿下早已不是昔日的他了,若非王尚书让我看清,我也一定被蒙在鼓里,其实我也很感激他的,若是一时没有看清,如今恐怕正和他的美妾争宠吧,如今孑然一身也还算自由,就算此生再也不会嫁人又有什么。”谢锦珊沉郁道。
“如此自然也使得的。”陆芸婉欣慰朝谢锦珊一笑,“可终究一个人在外漂泊久了也该回家看看的。”
谢锦珊茫然点头:“我知晓那个地方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天地之大竟然也无处安放,也许过段时间我就敢回去了,只是现在还不能够。”
而后谢锦珊上了马车,陆芸婉注视她离去,想到从此之后她便是要一直飘零下去家不成家了,因而不胜唏嘘,若是能帮到什么自然也愿意去做的,只是现在这个局面她好像真的无能为力。
-
送走谢锦珊之后,陆芸婉在江陵的大街上行走,市集倒也还算热闹。
寻常巷陌,昔日先帝也曾经住过,今日虽然也只是普通的被权贵看不起的人,明日说不定也能有一番了不起的成就。
听到街道上的行人在议论,太子梁绍听信巫女以巫蛊事诅咒祁文帝,被主上斥责,太子梁绍惶惶不可终日,废太子的诏令却迟迟未下,一时人心思动。
当今世上从永嘉之乱开始,到如今海内百姓衣食无忧虑,能有如今局面都仰仗文帝功劳,虽然北伐带来灾祸,但海内还有复苏的景象,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恢复往日的繁荣,但看这光景大祸仿佛又要临头,这天终究是要变了。
当世宗王任命为州牧,以期出镇地方巩固皇权,士族中人因为才华、家世受到推崇,多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担任显赫官职,文帝身边的侍中为崔承嘉的阿兄,娶的是王氏女蕴素。
但叛乱频频发出,谢锦珊族伯将军于荆州叛乱被杀可见一斑,自这位族伯被杀之后,谢氏面临军中无人的境地,谢锦珊又失了太子妃之位,谢氏隐隐已经有落于如日中天的王氏下风的态势,手握重兵的权臣大多朝不保夕,士族为一己之私内斗严重。
快要到到家了,却被军队阻拦在道路的一旁,城门处长史和府吏迎接一鸾轿入城。
崔承嘉策马在队伍的首位,于马上神色端然,眉目清冽容颜出挑,姿态恭和,引得百姓注目。
身后跟随着的浩荡的仪仗,人群一阵骚动纷纷追逐,但因军士阻拦,始终无法靠近半步,陆芸婉也在人群中注视。
此时他在云她在尘,二人原是不应有什么交集的人物,陆芸婉一时也有些惶惑。
百姓议论道,“临川公主不愧是郑太妃最喜欢的女儿,出入竟然这样煊赫。”
原来这竟然是临川公主的仪仗吗?也难怪了,也该是皇族才有的排场,原以为是哪位禁中的大人物,没想到是公主,前来探视郑太妃也是理所应当。
百姓夸赞道:“崔长史容貌竟然如此俊美,应为当世之最。”
直到公主的仪仗稳稳的停在广陵王府,陆芸婉远远眺望崔承嘉扶着临川公主下轿子,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身着水红色襦裙的公主,梳着繁复发髻,是何等高贵的模样,凝视崔承嘉的目光中有娇羞之态,崔承嘉的面容隐没在人群之后,看不得分明。
陆芸婉的心里有些失落之情,虽然说崔承嘉与郑若静要订婚,若是临川公主有意与之结亲,郑若静大概也是争不过的。
郑太妃最爱的女儿临川公主来到王府,王府设下接风洗尘宴,邀请平日亲近的勋贵女眷前来,陆芸婉为陆夫人之妹,也在邀请的名帖上。
陆芸婉如约赴宴,再一次来到鬼魅森繁的广陵王府,并在席上见到了广陵王的妹妹临川公主梁玉嫚。
今日原本是广陵王设下的私人宴席,在场的都是亲眷,崔承嘉作为王府幕僚被邀请到席上已经是非比寻常。
只消稍加打听就知道,今日郑太妃将崔承嘉也请到席上,乃是因入城之时临川公主见到崔承嘉魂魄就像被勾去一般,还立誓非他不嫁的,作为乘龙快婿这才格外受到青眼。
皇室尚公主对崔氏来说是一种恩泽,崔氏又怎么可能会拒绝,只是那位郑娘子到底盼了一场什么也没得到,被公主占了先机想来也并不好受吧。
陆芸婉浑身泛着慵懒,不娶郑若静,崔承嘉还是要娶别人,其实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今后又何去何从呢?
临川公主着一袭水红色襦裙,头戴珊瑚珠步摇,倚在郑太妃的身边好像在说着什么,言谈之时面颐飞红如三月桃杏般,声音矜贵杏眼明丽,不亏是天家贵女南境灵秀,陆芸婉心里赞叹道。
陆芸鸳手执团扇感慨道:“临川公主可真是享尽人世繁华,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不管想要什么必定都有人为之双手奉上吧。”
杜明绢嘴角微勾带着得色挑眉朝她看了看,紫红色衣裳艳丽夺目,神态轻狂,看见杜明绢轻狂的样子,关怀妹妹在广陵王府的处境,陆芸婉问道:“王爷待你好吗?府中姬妾可还好相处。”
“不知阿姐可曾记得妹妹曾经讲过,有时候维持表面的平静就很好了,莫要深究内里,因为内力根本满目苍夷了无生趣,阿姐可还记得?阿姐可知道那时我是想说,导致苏毓珠被软禁的那些事情,乃是主母唆使我所为的,如今的事情恐怕也是报应。”
陆芸婉听了陆芸鸳的话不无惊愕:“那一日妙晴下毒,莫非是阿娘自导自演。”
“非也,下毒是苏毓珠所为,无人害她是她咎由自取,主母中毒却是我们安排,也不过是为了让她露出马脚,好让阿爹看清她的真面目罢了。”陆芸鸳旧事重提。
“如今在王府也无宠,不过是维持表面的风光罢了,王妃是何等厉害,又怎么可能会让我有宠呢,这一切也都是我的命。”
“莫要太悲观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陆芸婉轻声宽慰道。
临川公主于席上朝崔承嘉含情凝睇,陆芸婉原本在看公主,察觉到崔承嘉那边投射过来视线,这才朝崔承嘉望去,好像有什么沉重的心事横亘在崔承嘉的心头一般。
陆芸鸳起身不知道要做什么,陆芸婉只能敬候佳音,席上歌舞伎退下歌台,有一身着舞衣的妖媚女子款款登上高台,不是陆芸鸳又是何人。
广陵王举止酒杯饶有兴趣看向歌台上的女子,袁朝雨笑着夸赞道:“阿鸳就如洛神一般美,若是子建在世还不知要多倾慕。”
陆芸婉觉得妹妹在繁复的舞步中朝她莞尔一笑,定睛看去也只看到她与广陵王频频暗送秋波,这舞步曾经在家中也见她习过,和记忆之中别无二致,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媚骨天成,已非昔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