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赵王也并未得到罗敷,但惋惜的是一双壁人最后得了殉情的结局,实在算不得好。
陆芸婉流连于歌女纤弱的腰肢,神思被这些传闻所惑,陆芸婉其实很羡慕秦罗敷那样的女子,流传千古成为人人传颂的佳人。
秦罗敷虽然有稀世之貌,终究无法得到内心所想,她在意的人是府吏王仁,并非是富贵王权,对王仁来说秦罗敷便是唯一,失去秦罗敷他亦不能苟活,对秦罗敷来说,王仁也是唯一。
若能有如王仁那样的男子爱着她便好了,只是到了最后难免落得不能和王仁厮守的结局,又有些惶惑,这是痛,太难忍受,心底深处只想和心爱之人平淡无忧度过这一生。
于是感叹起故事的结局来,若相爱之人能在一起便好了。
听见陆芸婉叹气,一旁的陆芸霜听了心烦,不解道:“歌舞华美,你何故叹气呢。”
“这场舞其实不好,我只是在感叹相爱之人无法相守罢了。”陆芸婉解释道。
陆芸霜挑眉道:“我倒是觉得王仁何其无能,他守不住秦罗敷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赵王抢走,我要嫁的人自然不可能这样窝囊,定然是和阿爹那样的英雄,是我肯定就舍弃王仁选赵王了。”
“可赵王对罗敷并不一定有真爱也许只是看上秦罗敷的样貌,王仁对罗敷的爱却是天地共鉴,其实在面对困境的时候若是能够有敢于面对的勇气就已经足够了,就算最后不会有一个好结局,到底也曾经抗争过,不至于沦为退缩。”陆芸婉面露憧憬之色。
“妹妹能看上王仁,岂料我并不。”陆芸霜鄙夷道。
陆芸婉只是一笑并不去与她争执,陆芸霜少有伤春悲秋的时候,总是爽利并不拖泥带水,这性格很讨陆旻之喜欢,其实也是她的好处。
虽然身为嫡女,陆芸婉平时话不多,在陆旻之面没什么存在感,虽有容貌,性子太柔又只喜欢舞文弄墨的,并不很得欢心,也感觉到阿爹因为苏毓珠的缘故总是偏爱陆芸霜,但并未有争宠之心。
陆芸霜事事争强好胜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们偶尔有言语之间的争执,阿娘也总是让她不要和陆芸霜起正面冲突以免惹得阿爹厌恶,一如平日在府上面对苏毓珠的时候阿娘总是避让。
陆芸婉不喜争端,凡事也就不去和陆芸霜争,只要她觉得开心便由得她去,虽然不是一母所出,这些年也算是平安过来了,大家其乐融融并没有十分深刻的矛盾,虽然同父异母,陆芸婉在心里是将陆芸霜视为亲姐,与陆芸鸳的感情是一样深厚的。
透过灯华歌舞看见崔承嘉也在欣赏歌舞,他的肌肤白皙如冰璃,他不知在想什么,眼神幽暗,正举杯饮酒。
觥筹交错,依稀能够听到阿爹和阿兄热切的话语,低头沉思,午后盛光已经褪去,秋日暖阳如清溪粼粼。
看见席间广袖翩翩的士人,于后院凝望天穹,天穹如练,碧空如洗,骄阳耀目。
崔太守出身于清河崔氏,习得一手好书法,被主上夸赞过,主上热衷书法,崔太守下笔往往藏拙,但仍然难以掩盖他的名声,他的品行被世人看重,清河崔氏是为百年门阀,只是以门荫入仕无法得到陆芸婉十分的敬佩。
广陵王在后方节制兖州等四州军事,是北伐东路军的统帅,听说新太守和广陵王的母族都是郑氏,二人年少时同游,关系亲密。
太子已经在位二十多年,广陵王手握重兵,遭到太子忌惮。
陆旻之是太子旧部,因为这层关系与崔承嘉之间有不小的隔阂,但北伐在即,作为治所太守崔承嘉摄粮草武库,陆旻之以礼相待也是为了顾全大局。
心里想到崔承嘉是那样一个温暖如春的样子,心性自然不错,只是什么时候也会有冰冻三尺的时候。
陆芸婉觉得崔承嘉有些落寞的意思,不知道他因什么而落寞,一切好像没什么不同寻常的。
酒宴欢娱之后,歌伎退去,宴席之上,兖州主薄何无忌正与同僚清谈,手执麈尾,广袖翩翩。
当世士人多崇尚玄学喜好清谈,不谈事实只谈虚理,崔承嘉安然坐在一旁仔细聆听,神情清雅高贵,虽并不说话却让人不自觉瞩目。
文帝崇尚与民休养生息的理念,如今海内太平已经十数年,百姓家中仓廪实知礼节,海内歌舞升平。
陆芸霜夸赞道:“听闻他的长兄深受主上器重,年纪轻轻已经出任侍中这样的高官,娶的也是王氏女,崔府君日后定然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陆芸婉抱以平淡笑容,太守与广陵王亲厚的事情也有耳闻,阿爹是太子旧部,陆氏一脉与广陵王应当避嫌才是,以免遭到广陵王猜忌。
陆芸霜不以为意道:“当世看重门楣,像我们家一般就是不入流的门第,自然不被士族看重,可如今他们也看见了,阿爹戍守兖州重镇,就算没有这门楣也一样能够得到主上的重用,反观士族多脚软无力,有多少是真正能够抵御强敌的呢。”
陆芸霜的话虽然尖锐但也并不道理,诚然像那样钟鸣鼎食的人家,到哪一日也会消弭呢?不过如今崔承嘉有力挽狂澜的心智,有经世致用之心,若精于骑射之道,说明也许他与那些纨绔子弟是不一样的。
第3章 子卿
庭院之内水面静谧,窗扉洞开有阳光从屋外透射进来,陆芸婉正在桌前习字,字迹隽逸,寓动于静,写的是行楷,意图效仿二王的风韵,不喜草书张狂飘摇,却也不喜楷书墨守成规,人世零落看待的心境、姿态都低微,因而偏爱这素净字体。
桌上端然放置有一方砚台,是前朝古物,由一块浅白璃雕刻而成形似卵石,是陆芸婉的爱物。
陆芸婉出生在暮春的傍晚,生下之后有术士曾经言得此女凡事都好,只是一条性格太柔弱难免有不完满之处,陆旻之虽然心中有些不喜,还是因术士之言为她取名为“婉”,使之符合本性并不违拗。
阳光洒满了小屋,陆子卿迈着闲适的步伐走进屋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场面,不禁秋阳暖意萦绕在心头,在桌前站定了耐心观赏妹妹写书法,直到最后一个字写成,眸色之中满是是骄傲。
陆芸婉循着余光缓缓抬起头来,见陆子卿眉目温良不禁面露喜色,心中连日阴霾一下扫去,陆芸婉扑进陆子卿的怀里:“阿兄你回来了!”
笑声不绝如缕,充盈整个小院,当年那个小不点出落的亭亭玉立,陆子卿心里是喜悦的。
华贵的钗环首饰被一件件抬进厢房,陆子卿宠溺道:“都是这些年主上赏赐的,我挑出来一些上好的送给妹妹,看看可还喜欢?”
阿兄这些年不管得了什么总是想着要送回家里给她,陆芸婉心里也有愧疚,都是阿兄出生入死挣来的,而她好像什么也没有付出。
可陆子卿总是说,妹妹便是用来疼的,有什么苦让他来受便好了,这让陆芸婉如何自处呢。
泪水有些湿润眼眶,陆芸婉不知该如何言说心中的那种情愫,只能日日在家中织染布匹,和阿娘一块做针线活又或是刺绣,没有一日是松懈下来的。
在颍川的时候,就因女红等的技艺高超闻名乡里,就连最好的缝人绣娘也比不上,这些年在家里给二位阿兄与阿爹也裁制了许多衣物。
陆子卿收到之后每每都很开心直夸妹妹懂事,只有陆芸婉知道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其中一个颜色较为暗沉的小木盒不知盛了什么,启开之后才看到原来是崭新的书,字迹誊抄的极为工整隽逸,有淡淡墨香。
“《玉台新咏》?竟然是诗歌。”陆芸婉抚摸纸张鲜洁平滑并无任何毛刺,是极为精致的一件礼物。
和那些少年时期就学习明经科的士人不同,陆子卿十岁时就跟随阿爹出入沙场,到如今军功赫赫,无一不是出生入死换取来的。
在陆旻之的教导下,深谙骑射一道,懂得布兵排阵的道理,阿兄其实并没有那么热衷文学,对这块甚少关注的,怎么忽然想到要送这书籍?
陆子卿不以为意道:“倒也并不是我得来的物件,那一日我和承嘉提起妹妹,他就说妹妹一定是和我一样温柔的人,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见面礼,我一起带回来了,看看可还喜欢。”
“劳阿兄帮我谢过崔府君了,芸婉喜欢的。”陆芸婉将书籍放回到木盒之中,一时心有些惴惴,毕竟也算是一个不太熟识的人,出自那样并不熟悉的家族,送礼物也不知是何意。
“承嘉他可是个学识很渊博的人,他虽然出自门阀,却没有那种奢靡作风,若是我们陆氏的子弟都和崔氏一样作风就好了。”陆子卿夸赞道。
陆芸婉觉得阿兄和崔太守关系亲近也不过因为同在瑕丘州府又有些意趣相投罢了,其实本质上并不是一类人。
广陵王如今为四州都督,名震四海,阿爹为太子旧部,阿兄和崔太守之间其实并无特别的结交的必要,不知他如此纡尊降贵结交是何目的,阿兄自然爽朗光明磊落,可崔太守生小在钟鸣鼎食的高门,不会不知道士与庶不同席的道理。
主上推崇士族,崔氏到底和他们这些寒庶是云泥之别,便不知道崔太守是何用意,但也许没那么复杂也说不定,当日所见他不过也只是个阳光温容的男子罢了,也许并未有这么深的霜义,只是她多心了。
“虽然阿娘一直都觉得你们应当多习些如裁衣、纺织等的技艺,妹妹也一贯勤劳,我以为也可适当阅读书籍陶冶心性。”陆子卿在榻边坐下。
日光静谧,与阿兄坐着谈了会儿心,这次回来之后阿爹安排他在瑕丘军营领兵操练,这么多年总是聚少离多,其实在漫长人世之中,他们甚少有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候。
顾寒宜见兄妹二人聊的欢畅,进了屋之后在陆子卿身边坐下来:“阿兄待你这样好,在家可以好好学习女红等的技艺,得空了就给他制备些衣衫鞋子。”
陆芸婉点头答应:“芸婉知道的。”
顾寒宜的语气轻柔,温柔的凝视着乖巧的女儿:“明年春暮过后就是十三岁,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有些事情也该张罗起来了。”
陆芸婉有些害羞的躲避阿娘的目光:“明年暮春之后才十三岁,距离及笄还差两年,现在说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阿娘十三岁的时候嫁给了你阿爹,你阿爹待我极好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以我们家的名望还怕不能觅得好夫婿?阿婉也该宽心只要安安心心出嫁便好,他必然不敢薄待你的。”顾寒宜宽慰道。
这些年陆旻之也在为女儿寻觅良婿,能被陆旻之看中的不知是何许人也,陆芸霜还未许亲,也是阿爹心尖上的人,不知会许给怎样一个人,陆芸婉小心翼翼打量阿娘,“芸霜也还没有许亲,现在就议芸婉的亲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听得陆芸婉此言顾寒宜语气淡然:“阿爹自然也会为芸霜许一门好亲事,必然不会薄待她们去,越是那些书香高门,嫡女庶女越是一视同仁,自然也不必担心她的去处,苏姨娘那边自然也会为她好好看着的。”
听阿娘如此说,若芸霜日后高嫁,陆芸婉自然也开心的,只是看见阿娘脸色暗淡,眉尖微蹙,知晓苏姨娘受宠,她作为主母在外人看来贤惠识得大体,但其实心里一直都独自默默承受许多,恐怕并不好受吧,一时陷入纠结。
如此心绪反复不宁,也有些懊恼,不知道到底在意些什么,顾寒宜见陆芸婉纠结,自己心情也不算太好,唯有叹息。
悄然步出门去,知道两兄妹甚少见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不再久留,留下兄妹在屋内闲话。
想到刚刚阿娘说到苏姨娘和芸霜强自忍耐的样子,陆芸婉心里有些郁闷:“这些年一直随阿娘守在颍川老家,阿爹的身边都是苏姨娘陪伴,见面次数少了感情难免淡薄,阿婉有时也会担心有朝一日苏姨娘会不会取代阿娘在阿爹心里的位置。”
又驱散这样的想法,苏姨娘一直以来待阿娘都很规矩,没有冒犯的地方,府中人也称赞她懂事。
陆子卿宽慰道:“倒也未必,阿娘在阿爹的心里一直都很重要,只是他平时表露较少罢了,毕竟这二十多年一路相互扶持直到如今,怎可能那么轻易就忘却旧情。”
想当年苏毓珠未入府的时候,阿娘和阿爹也是鹣鲽情深,苏毓珠入府之后,一切就渐渐变了,阿娘一贯都是简朴端庄,并不如苏姨娘那样有副七窍玲珑心肠,又没有强大母家的支持,也就落了下风。
有时也会想若是阿娘没有那么软弱,如今的局面会否不一样,不会让苏姨娘的势头如此盛,院里光景黯淡,若是阿爹没有纳妾,如今她们一家人该是多么幸福和快乐。
“阿爹宠爱苏毓珠不过是因着苏太仆的缘故罢了,典签每每监视阿爹都很头疼,十分忌惮,在朝堂还需要借助苏太仆的力量从中斡旋,其实苏姨娘在阿爹的身边也有许多好处,莫要太担忧了。”陆子卿道。
仍然还是像有什么哽在喉咙里不得发作,心情始终郁郁不快,陆芸婉问道:“这世上男人都得像阿爹那样三妻四妾么?”
若是嫁给不如意的郎君,恐怕要在后宅虚度一生,更有甚者还要和妾室争宠的,心里非常害怕。
陆子卿宽慰道:“这也并非是完全,也有男子是一心一意待妻子好并不纳妾的,这些年听闻北凉男子一夫一妻者众多蔚然成风,日后我若是娶了妻子,也当效仿此道不愿纳妾的。”
阿兄一贯以来品行都受到族人的尊重,待嫂嫂一定也是最好,总还有人是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知道阿兄是在宽慰自己,陆芸婉心里好受了些许。
如今有一件事情是苏毓珠无法释怀的,入府十年自生下陆芸霜之后就再没有生养,虽然顾寒宜并不是那种会苛待苏毓珠和陆芸霜的人,性命拿捏在别人的手中,到底放心不下,没有儿子待陆旻之百年之后,是怎样的光景还未可知。
而顾寒宜每每也只是让苏毓珠小心养着,年纪还轻总会有的,可无论苏毓珠想尽何种办法始终都没有,也是对苏毓珠而言实在无法割舍的一件事情了。
第4章 桐月
陆芸鸳自从搬来兖州之后就甚少见到,这几日更是不见人影。
陆芸鸳从前经常喜欢和她在一起玩闹,可这几日不知是怎么了一直都不露面,陆芸婉担心妹妹病了,特意带了一些补品去到她们那里探视。
青瓷碗破碎汁水横流,桐月倒在地上,枯瘦的手搁置在一旁,寒意彻骨,陆芸婉进屋之后见到的便是这光景。
屋里人都去哪儿了怎么没人照顾桐月?陆芸婉小心寻觅一番才借着昏暗的灯光在角落里找到三妹陆芸鸳。
小小的身板在烛光下投射阴影,她瑟缩在矮塌之上,蜷作一团不住地颤抖,双臂之间是一双惊恐的杏眼。
陆芸鸳的生母桐月是婢,她的举止并无大家闺秀风范,乖巧中透露出些许笨拙,想来从来无礼仪一说,她们母女是彻头彻尾的玩物,不为阿爹看重。
桐月鬓发散乱在地上沾染污秽,嗓音低哑念念有词:“夫主,你为何不来看我,何苦连鸳儿也不要了呢?”
陆芸婉连忙将桐月扶起来,她身上烫得厉害,轻抚桐月的额头,陆芸婉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