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几十年的执念,哪儿那么容易放下。
只不过是为了她。从始至终都是她。这些年来最苦的一切,他都为了她挺过来了,再为她苦一次又何妨?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他笑了,笑得是苦是甜,他也不知道了。
“我成全你了。”
那句话说得极轻,但婉儿肯定听到了。因为她笑得更加灿烂,露出一颗颗白玉一般的牙,眼眸亮晶晶的。
他喝下孟婆汤时,心里想的不过是,这一生,甚苦。
不知道他转世前听到没,那雪中屹立的红衣女子,说的那句:“也成全了你自己。”
听到与否,也都不重要了。这一生为情所困的悲情男儿,最后终于为自己,洒脱了一回。只求下世,别再为一人,苦守一生。
为自己活一回吧。
求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血文让大家见笑了
第7章 番外·赵雅
01
“看剑!”
那刀的冷光嗖一下闪过眼帘,笔直指向她脖颈前三分,她稍不留神便自乱了阵脚,对来势汹汹的刀剑毫无防备。
那刀直冲向前,在她肌肤前止住,即刻收回锋芒,剑入了剑鞘。
“赵雅,刀剑无眼并非夸大其词,你须得留意。日后你遇到的对立之人不会手下留情,你只能比他更心狠,扭转乾坤将他折服于你的剑光下。”
老师收起刚刚切磋时的杀气,和蔼一笑,将剑鞘藏入袖底,双袖背到身后。
她心有余悸,定了定心神,转身一拜以作揖谢师恩。
“多谢老师的指教,弟子日后定当改进。”
“回去路上小心些。我三日后再来授课。”老师身为习武之人,姿态皆未显老,可是面容却攀上了岁月的划痕,鬓角的鬓发也花白了不少。他耳后的垂丝一晃,头略微低下几分,便拂袖离去,剑鞘上的花纹于袖子里若隐若现。
赵雅目送老师的离去,这才拍了拍双手在刚刚切磋时沾染的尘土,悠悠离去。她走几步,又停几步,踌躇不前,似是在定夺,又似是没打定主意接下来的方向。
她一向最不愿回家。
可如今夕阳西下,山路又陡峭难走,若不乘着日色的余晖回家,这一晚怕是得在这荒山野岭中过夜了。
她这才极不情愿地向前走了几步。那金红的夕阳就打在她的左脸上,将她发丝烫金了一般,风徐徐吹拂过她的耳畔,将她深红的衣裙带起飘然于身后,活像一匹脱了缰绳的红马。
她对赵府熟门熟路,找到那最矮的墙根处一个翻身便能翻墙入府,可惜的是那处墙根是后厨的小道,人多眼杂,且这么多年许多丫鬟都对她的行踪摸得透彻。她才刚翻墙落了地,后脚便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
“赵!雅!春风说看到你今日离府,我便知道你肯定又偷偷上了山!你还有脸回府!气着你父亲你怎么担得起?”
果不其然,赵母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神情气急败坏。身边跟随着的则是她的大丫鬟春风。
赵雅将耳边的碎发理到了耳后,轻巧地起了身,笑中颇有嘲讽,“赵姨娘,我三日后还要如此离府,您可得想着法子来约束我呢。”
赵母那双明眸皓齿如今平添了怒气,手紧紧捂住了胸口,“你这小兔崽子不要得寸进尺!你那命苦的母亲已早逝,我如今已是夫人,你这般称呼膈应着谁呢?”
赵雅本不想理她,奈何今日脾气格外地冲,又听她提起赵雅的生母,一时忍不住想怼她个两句。
“夫人不夫人我不知晓。只是你如今膝下无子,父亲万一再去找个什么二姨娘三姨娘,你可得好好想想如何笼络他的心。”
赵母气得满脸通红,顺着春风的手臂里一倒,春风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而抬头定睛一看时赵雅已经全无了踪迹。
赵雅长叹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被那疯婆子吵得头疼,她眼下好不容易回房静一静。
其实她也没想着闹得如此不堪,只是她向来有话直说,一时气话没经过脑子便脱口而出。但她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没有后悔的余地,她也从未觉得后悔过。
那太阳已经落下了屋檐瞧不见了,只徒留砖瓦之上的暗淡的天色,与几朵浮浮沉沉的火烧云。她就望着这天这地,缄默不语地想着心事。
赵雅若是不闹,长得还能算上标致,毕竟她亲身的母亲是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她一双大眼睛扑闪,明亮眼眸如天上刚显现出的弯弯月牙,可惜这双眼睛后多藏了些忧愁与烦恼,倒不如练剑时那般神采奕奕。
若是生母还在,赵雅对这赵府就会多几分留恋。可是眼下看着这支离破碎的家,她只觉得厌倦。
“姑娘,姑娘!”她的丫鬟火急火燎地直奔院里来,额头上冒着细汗。
“姑娘,老爷传你过去用晚膳,似是有要事要商量!”
哦?她父亲能有什么要事?赵雅起身悠悠地走向院里,挺着胸膛双手背在身后,而丫鬟给她带了路。
“赵雅,与你母亲道歉。”赵父年岁也不小,脸上的褶子比起赵雅上次见他时又加深了几分。
赵雅也该料到的。她前脚骂了这婆子一通,后脚她就来恶人先告状了。她挺了挺身子板,赌气地问道:“我是来用膳,还是来听你们继续训斥我?不嫌平日训责地不够多吗?”
赵父平日被她气惯了,知道这孩子心气高傲,也没想着她会乖乖地道歉。他慢悠悠地从袖里伸出手,掌心揣着一张纸条。
“镇江那里的织造局的陈二公子,他的八字我要来了,与你不谋而合。”
赵母意味深长地笑了,“倒是一段前世修来的良缘。”
赵父接着又说:“我知道离这里是有点远,可是镇江那儿的陈家想必也不会怠慢你。”
赵雅听得云里雾里,只冷漠地问道:“有什么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她父亲一听,便眉开眼笑:“赵雅,为夫为你谋了一桩亲事,挑个良辰吉日你就嫁过去,逢年过节还能回来,这不阖家欢乐吗?”
赵雅听得却是五雷轰顶。她立刻扬言道:“我绝不嫁。”
赵父叹了一口气。赵母伸手过来握她的衣袖,却被她无情地甩掉了。赵母又看了一眼赵父,紧接着多嘴道:“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好?你就应了吧 。”
赵雅一声冷笑:“不过是又一个理由将我调出赵府,好不碍了你们的眼,你们又平白添了聘礼,好保你们后生无忧。真是好计谋。”
赵父赵母虽觉得赵雅的言辞太过,可是终究是要让这孩子远嫁,她心有不甘他们也不难理解 。
“赵雅,”赵父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你母亲早逝,为父又年岁已高,禁不住你这般胡作非为下去。让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也是讲你托付给陈家,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为父老了,也好安心离去。”
又打亲情牌。她赵雅一向看不惯倚老卖老。
“我绝不嫁。你们尽管逼婚。我过几天就理好东西上路,辞了你们,你们也可以不再看见这不孝之女。”
赵父听闻一下就怒了,立刻起身指着赵雅大喊:“赵雅!你非当如此吗!”
赵母赶紧上前扶住老爷,一脸苦口婆心地劝道:“赵雅,你可千万别离家出走,你父亲可不能再被气了。”
她赵雅虽心气高傲,可做事也会思虑周全,此时的言论并不是赌气,而是她这十五年来自记事起就积累已久的怨念,也是她日日夜夜都想做的事情。
“是我自己选的路。我就算瘸了、病了、穷了,也要爬着走完。”她双手作揖一拜,一副毅然要辞别的模样。
她母亲气急败坏,摔了一杯盖碗茶,瓷器哗啦啦地带着茶水碎了一地,四溅的碎片险些砸到赵雅。可赵雅立着只眨了眨眼,丝毫不动,任凭她赵母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予理会。
赵母大哭大闹道:“你这女子,就全然不顾你父母的生养之恩吗!”
这生养之恩?他们还敢提生养。赵雅只是冷冷地发笑。
“生我的是我那英年早逝又命苦的娘亲,不是眼下这位不愿认我的继母。至于父亲的生养之恩……我倒宁愿您从未生我养我,父亲可愿将我塞回娘胎里?”
父亲气得直呼呼吸气,心中闷得一口气儿喘不上来,一句话要喘三次才能说出口:“孽子……我全当无此女……我全当无此女!”
赵雅又发了阵冷笑,潇洒地拱手一扣:“看来父亲与我难得达成共识。这一来二去,生养之恩也不作数了。”
她又挺起了胸膛,“是这天孕育我,是这地生养我,那我便回馈这天地,回馈这世间,接济黎民百姓,拔刀行侠仗义。只是父亲从未理解过我,想必眼下也不会理解我的抱负。”
赵父闭上眼睛定了定神,不紧不慢地念道:“来人。将小姐关起来,严加看管,直到大婚当日。”
呵,赵雅早就料到他们要逼婚。周边来了些小厮,数支伸出的手欲捉拿她,似是要把她拖入万丈深渊。她一扬起她那红袍长袖,狠心一甩便甩脱了他们,独身安安静静地离去,孤傲的背影渐渐与这银光月色相得益彰。
02
她父亲继母见她近些日子安分守己地躲在房间里待命,他们就觉得是时候将婚事提上日程。
赵雅安静了许多。距离上次与父母撕破了脸,她就沉默寡言,不与来送饭的丫鬟说话,也不与看守她的小厮大闹,只是缄默地踩着自己的四墙天地,望着头顶着的蓝天,藏着内心的波涛汹涌。
她穿上嫁衣的那刻,她的丫鬟哭了。丫鬟急忙擦着豆大滚落的眼泪,不想弄脏小姐的衣裳。是福是祸,她的丫鬟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赵雅的娘亲还在,也一定会热泪盈眶。
赵雅漫不经心地看着周边的丫头们忙活,乘着周围没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就将一柄比她掌心到指尖长上三分的快刀藏入袖中,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态。
她的丫鬟含泪笑道:“姑娘,这身嫁衣很贴身。”
赵雅的这位丫鬟初入府时就陪伴在了赵雅生母的左右。生母待她极好,吃穿用度从不缺失,因此这么多年来有了感情,生母走后也对赵雅十分上心,堪比亲姐姐。
丫鬟抹了抹眼角滴下的泪珠,轻轻握起赵雅的手,念叨:“嫁人后要听话些,好好过日子。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
赵雅的目光落在丫鬟泪盈盈的双眼中,被丫鬟紧握的手也不自觉地发僵。她母亲欣慰?
她又心狠地脱开了丫鬟的手中。她母亲断然也不会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她勉强地冲着丫鬟笑了。一眨眼,红色遮住了眼帘,视线模糊不清。
她在一片推推搡搡中上了花轿,耳中隐约听见周围人声鼎沸,远远还有鞭炮唢呐喜气洋洋的传声。似是与喜庆氛围相隔,她的那双眼睛在红色盖头后渐渐暗淡无光。
这不是我的婚事,她这般想,这是我的逃亡。
人声交杂渐行渐远,直到销声匿迹。成亲的轿子于山中行走,树木成荫,凉风吹虚过花轿门帘,翻了这座山就是新生活。
她握住了手中的刀,静待时机成熟。
待掐准了时间,她一翻身跃出了花轿,一手点穴定住丫鬟,另手抵住伸手欲抓她的小厮,一时场面混乱无序、人声嘈杂。她的丫鬟泪眼婆娑地看向她,害赵雅心一软,可是她不能多停留。
她又定住了心神,发了一通狠话:“此去经年,是死是活,我亦无悔。你们不必拦我,反正也十五年来也从来没有人拦得住,不差这一次。”
待丫鬟小厮们恢复了镇定,定睛一看,小姐已深藏踪影。
她脱离时意外地松了口气,那叹息声隔老远的摊主都听到了,看向了她。她向来我行我素,不予理会。这周边的百姓看到她此番身着嫁衣,腰间系剑,深山老林里又传出一阵惊慌马乱之声,也只是心中暗暗思索,并未多嘴。
赵雅望向了渐渐有了西下的兆头的落日,觉得时日也不早,低头想了想接下来的去留。她依然有一件事未办妥,只有这件事办成了,她才肯心安离开这十五年的家乡。
她向着日头发了会儿愣,便将耳边碎发理到耳后,拂袖起身向另一座山上走去。
这师恩如海,不拜余生难平。
“没想到你赶路前,还肯来见为师一面。”她的师父看到她这般狼狈,倒也不以为奇。
她师父的住处很幽静,简单的竹屋,优雅的摆设,窗外探进几只野花藤,桌上摆了早晨刚采摘的几朵雏菊插在瓷瓶里。左边一炉泉水煎茶,缕烟升天清香蔓延。
赵雅立刻下跪,头紧扣双手磕了下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拜别小女心中有愧。”
师父单手伸去扶起她,拍了拍她的肩,“师父只祝你将来前途无量啊。”
她眼角蕴泪,开怀笑道:“谢师父!”
她师父又低身为她满上一杯茶,她一饮而下,茶香留余齿间。她想,她应该唯一留恋的就是她的师父与这间竹舍。从小到大,这里就是她的天地,比赵府更像家。
“师父怎不问我从何而来,何去何从?”
她师父捋了一把长须,慢悠悠地回道:“师父……师父不在乎。你开心,就好了。”
赵雅微微一笑:“好。只是这一去,恐怕很难回来看您。”
师父转身掩盖笑容,双眼竟也藏了点点泪光,若不仔细看还捕捉不到。他望向赵雅的明眸中,嘱咐道:“赵雅。你的命运系于你手中的刀,腰间的剑,是靠你自己打拼出来的。别忘了。”
赵雅一低头说道:“我不会忘的,师父。”
她又跪下拜了三次,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额间落了红。
她离去前,师父的鬓角在斜阳照射下显得微霜了几分,面色苍白如一老人。他举起颤巍的手像是要叫住她,可却只是招收示意她安心去吧。
师父呆滞地立在了竹舍中,发愣了好久,直到赵雅的背影隐没于山间。随后,他又拾起宣纸,落笔一洒:一身嫁衣当红衣,舞剑飞刀冲鬓角。直闯江湖救黎民,红衣女子比男儿。
03
距离逃婚已过了三年。老百姓将这则趣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时惹得众人唏嘘。
“那陈二郎如何了?”一位大嫂拾起菜篮子急切地问道。
“听说是定了新亲。”众人中间那位大嫂津津有味地讲解着。
“那赵家小姐呢?”另一位大叔也凑了凑热闹。
“这倒说来奇怪。自逃婚那日娘家也没回,乡里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殊不知,身着深红衣的女子于旁边茶摊里,嗑着瓜子,饶有趣味地听着。她手边桌上放着的是一柄长剑,右手中又伸向碗里拾起几枚瓜子,头上还戴这个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