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特地把夫人二字加重,嘲讽之意更足。
在民间,结发妻子自然是被尊成称为夫人,可在皇家,要是出个什么夫人的称呼来,那就暧昧了,前朝有拜月夫人,有墨嫣夫人,都是皇帝养的情人,无名无份,什么都算不上。
“蛮狠无礼,我要让陛下把你赶出宫去!”女人恨恨道。
“你要把谁赶出宫去?”一道声音想起这声音十分耳熟,众人心里一惊,寻着那声源去,吓,果然是二皇子。
苏迟蹙眉冷脸,信步走来,女人们却是连呼吸声都不敢出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煞神注意。
二皇子苏迟,不知情的人,见了他都要夸一声清俊潇洒,可像这些待在宫里的,都知道这皇子手段狠厉,为人无情,当初带头打进宫里的就是他,血洗深宫,刀下亡魂数不胜数,连前朝皇帝都是他亲自杀的呢!
见他过来,胡婕妤轻轻喊了声二皇子,男人没有回应,更没有看她,只走到宋美人面前,问她要将谁逐出宫去。
美人也怵这二皇子,现在儿子来为母亲出头了,她怕得神色慌张,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头低着不敢看人。
阮夫人不愿儿子和这些深宫女人多有交际,只说乏累,要去休息了,苏迟懂得她的意思,跟着娘亲离开。
嫔妃们也知道这不是个久留之地,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留着胡婕妤在,微微低头,不知想着什么,再侧眼看去时,那人的身影已不在,她眼里一片落寞,再看宋美人还在低泣,她撇去一眼,幽幽离去。
第16章
中宁宫
白日的事也传到皇帝耳中,宋美人就在一旁哭诉着,她年纪小,哭的时候不像街边的泼妇批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大喊大叫,而是梨花带雨一般,小声小声地,偶尔有尖尖细细地嗯嗯声,让人听了也不觉得心烦。
看着皇帝闭眼听着外头的丝竹声,像是不在意自己的冤屈,宋美人更委屈了,就在地上斜跪着,轻轻把头靠在男人的膝盖上,委屈道:“陛下,您在听臣妾讲吗?”
苏浚这才略微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阮氏是朕的结发妻子,你见了她,连起码的拜见也没有,她自然生气,要好好教训于你。”
宋美人不干了,抬头看着她,那双眼里都是满满的委屈。
“陛下,若她是皇后,臣妾定会磕头拜见,哪个礼都不会错,可她偏偏不是呀!”
这
话说到后头,声音也越发轻了,宋美人看着皇帝,不想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这话,是埋怨,也是试探。
可她这点儿小伎俩一下被苏浚这只老狐狸看穿了,男人靠坐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宋美人被这眼神吓到了,只讷讷地喊了声陛下。
苏浚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心里又是思量。
他确实不想立阮氏为后,可今日发生了这种事,再加上周度今日送来的一封奏折,他心中的天平又往一边倒去。
阮氏虽未封后,可好歹也是他在民间的妻子,今日宋氏一番挑衅,何尝不是在打他的脸!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宋氏是豫州州牧宋恒献上的女儿,宋家在豫州一带也是名门,让宋氏进宫,无非又是一番利益交换,可今日,这名门的女儿欺压到他头上来了,他原是太给这些人脸面了。
周度说的对,小利可以给,大利却不行,他与这些士族唯有利益交换,没有让步的说法,一而再再而三给这些人利益,便会让人看怂了皇家。
皇后之位,只能留给西北的人坐。
想清楚了此事后,苏浚才缓缓说道:“你也不用再说了,今日之事是你的错,也别在这苦了,收拾好,现在就去长淮宫请罪!”
“陛下!”女人的眼睛睁的圆圆的,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竟要让她亲自磕头拜见。
本想赌气说一声不去,可现在脑子冷静了,明白不是耍小脾气的时候,宋美人擦了擦眼泪,小声说了句臣妾就去。
苏浚这才满意地看了她一眼。
宋美人回了屏睢居,又是打又是砸,没了皇帝在,她像疯了一样哇哇大叫,等没了力气,才收整一番。
要去请罪也不能空着手去,打量着宫里的摆件,待看到自己梳妆台前那些胭脂水粉时,女人得意地笑了一声。
宋美人来请罪时阮氏正在练字,小宫人得了她的命令,不敢到她面前去,只站在门口,说宋美人求见。
阮氏一笑,随手将自己写好的簪花小楷卷成一团,随意扔到盆里:“让她进来!”
主殿里,宋美人屈膝,道:“臣妾给夫人请安!”
她软软一躬就起来了,却见阮氏一直站在自己面前盯着。
这似笑非笑的样子让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前不久才见到的陛下,果真是夫妻啊,过久了日子,连样子都一样了。
宋美人心里发毛,想着是不是自己行礼姿势不够端正,这才让人抓了小辫子,这野妇虽说看起来不懂宫中规矩,可毕竟做过平凉都督的夫人呀,也不是完全不懂这些规矩!
宋美人心里正嘀咕着时,阮氏终于发话了。
“我说让你起来了吗?”
娇小的女人伸长了脖子,好像这样就比面前这个女人高些,可她的硬气只有那么一会儿,便弯下腰来重新行礼。
阮氏果然是在为难她,宋美人一直弯着腰,半天都没等到一个平身,她蹲得受不了了,身子也开始东摇西晃得的,阮氏这才饶过她。
女人憋了口气,挥了挥手,身后的宫人呈上一个盒子。
宋美人道:“夫人第一次来宫中,臣妾也没见过,得罪了夫人,还望夫人恕罪!这些东西是臣妾送给夫人的,也算作赔罪!”
“都是进贡来的胭脂水粉,臣妾从不舍得用,不过也算年轻,想用也用不上,连陛下都说了,臣妾这张脸干净地不用涂抹。”
她打量着阮氏那张粗糙的脸,挑衅味十足。
我年轻,用不上,你就不一样了,老成这样,不用不行,用了也不行。
阮氏自然没有被她那么容易就激怒了,她轻轻品了口茶,冷清地看着女人。
“你是不是没有被打够?”
这话一出,宋美人原本就白皙的小脸更白了,不知为何,她突然觉着自己的右脸开始火辣辣地疼了。
此非久留之地,女人咳咳嗓子,道:“臣妾也无事了,就不打扰夫人了。”
说完,再行礼罢就离开了,那样子,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心里决定立阮氏为后后,苏浚立马召见周度和太常寺的人,告知此事。
第二日早朝,周度在朝堂上提起立后一事,皇帝应准,后位既定。
苏迟看了父亲一眼,心里冷笑。父皇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软了,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尤其听那个周度的话。
男人收回眼神,垂眸而定。
后位定下后,皇帝登基大典也开始了。
前魏成狩十三年,新帝苏浚登基,该国号为楚,定年号为元鼎,自此以后,世人再不得提魏朝二字。
苏浚成了楚国开过皇帝,其下二子苏迟、苏还也正式入皇家谱牒,得了皇帝御旨,这才是得了众人认可的皇子身份。
等到大典平安结束,苏迟才松了口气,此次大典安全一事全由他负责,若顺利,便是大功一件。
得了皇帝封赏后,他也要奖赏自己,天才黑,男人便换了身鸦青色长衫,离开了皇宫。
他与杨珍约过,今月初二晚,翠华楼见。
上次是换杨珍等,这次却换苏迟等了,男人点了几样小菜,又闻了闻亲自带来的乳浆,没有变味。
苏还给他带来了那些早就被喝光了,只因这东西不能长存,不然隔个三两日就臭了。幸好母亲行事风格不一般,因苏还爱食这些东西,她竟让西北老家的人赶了几头牛过来,这些都是新鲜挤的,又发酵了几日,调了他们喜欢的味道做成。
苏迟心里的杨珍是个容貌上佳的小姑娘,他还没有见过哪个姑娘能这样吸引人的眼球,常人见了,都是要回头一顾的,可今天不同,倒让他看见不一样的人了。
女人穿了声水红色长衫,与她白嫩的皮肤配起来,倒是十分好看,可不知她到底干了什么,水袖两边沾了不少灰尘,脸蛋上也是,左眼下边竟还有点泥印,那头平日见了都梳得无比顺滑的青丝,此刻缠绕在一只珍珠发簪上,显然她也没有意识到,只用着脏兮兮的袖子把干净的脸上擦花了。
女人定是跑着来的,气喘吁吁,站在苏迟面前,胸脯也是一上一下地喘着气。
苏迟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女人接了过来,一点儿一点儿轻轻抿着,即便慌,可为人也不乱,苏迟猜测,她定是个出身良好的姑娘。
清茶浇灭了咽喉里的干涩,杨珍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她悄悄把手放在桌子底下,手绢不停地擦着泥痕,还自以为苏迟不知道。
“我今天是跑着来的,没想到遇到个水坑,这才摔倒在地上。”
苏迟蹙眉:“有没有摔到哪里?”
“没有没有”她赶紧摆摆手,一个不察间,原本藏好的水袖又露了出来。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自耳根子开始,脸儿红到两端。
苏迟低头轻轻笑了一声,有时觉着她不拘小节,有男子豪气,有时又觉得她像朵荷花,不胜娇羞。
为免她继续尴尬,苏迟先道:“这是我朋友从西北带来的乳浆,最纯正了,你来尝尝?”
他还记得上次自己说过的话,杨珍从那些害羞的情绪中挣扎出来,惊喜地点了点头:“我可要全部喝完的。”
现在她可是必须把手抬起来了,姑娘也不藏掩了,将两边的水袖朝臂上一圈圈环绕,紧紧裹住,从头上取了两小支金簪,紧紧夹着。
做完这些还不算,她还伸出两只手来,在苏迟面前炫耀:“看看,想不想你们的衣服。”
北人爱窄袖,南人爱水袖,这么一弄,倒真是像北人的衣服了。
苏迟带的是两个有人手臂那么长的小罐,他给杨珍倒在碗里:“你先尝尝看,你们这里的人好像喝不惯它。”
杨珍先是看了看,黄白黄白的,用小勺舀起,也是黏黏稠稠的,她舀了一勺,像只小猫一样,轻轻喝了一口,再然后,又是一口,一到一会儿就全部喝完了。
她的眉毛现在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了,两道长眉弯弯曲曲的扭在一起,也不知是好喝还是不好喝。
“这味道倒真是奇了怪了!”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来。
她还在舔着嘴,舌头在口腔里打转,似乎还在回味着。
苏迟被逗得笑出声来。
“我有个好友,第一次喝乳浆,回家后身子便不适了,也不知你会不会。”
杨珍刮刮碗里最后的东西,认认真真看着她,说道:“我想……我是喜欢的。”
男人一听,愣住了。
第17章
杨珍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只因面前这个人发呆,不能好好伺候她这个客人,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一边喝着乳浆,一边打量着他。
嘿,这脸怎么那么红?
刚刚还不是这样的!
难道是天气闷热?
她觉得就是天气原因,虽然要入秋了,可南地还是闷热,不是这北人受得了的。
“我可以带回去吗,我想拿回去给我爹娘喝。”
苏迟这才回神:“当然可以,就是特地带来给你喝的。“男人又低下头,真是混账得很,他在想些什么啊,她无非说,喜欢喝这乳浆罢了。
杨珍咬唇,心满意足,饭后,她提议说要走一走,顺便带着苏迟认一认信安城,男人欣然同意。
车子河从南山起,一直穿过信安城,弯弯曲曲,一直留到东海,河道狭长,将信安亦隔成南北两半,杨珍便带着苏迟,慢慢在河堤边散步。
两岸尚有人家做活,灯火未免,一条条红灯笼粼粼倒映在河水中,还有闹市人家,全在水中了。
水波不惊,偶尔有小鱼游过,窜出一条条水波来。
凉风过,万物清。
“这里人少,以前我最喜欢来这儿走了。”
脚边是一两只萤火虫,明明好好地躲在草丛里,不妨被人打扰,从里头飞了出来,弱弱的萤火围着“罪魁祸首”的脚上下翻飞。
少女起了玩心,抬起脚来想一脚一个地踩,可那小东西飞得极快,不让她抓住。
苏迟落了她一二步,瞧她与萤火虫戏弄,再回头一看,除了江河上有小船行过,岸堤上确实没有什么人走,他好奇问道:“这里风景甚美,怎么会没有人来?”
少女停步,来了一个转身跳,一下子跳到男人面前,像只小兔子,她认认真真说道:“岸堤没有灯火,白日里能看得见路倒是有人走,晚上黑漆漆地,走得人就少了,以前还有个醉汉在河边走着,结果不小心掉进去淹死了,城里的人说醉汉心有不甘,鬼魂一直在岸堤徘徊呢,这下好了,更没有人走了。”
说起这话时,她一脸“我才不相信的样子”,只道:“没人走更好,我也喜欢清净。”
“刚刚我瞧着堤坝两边五米便设了一个烛火台,为何官府不点?”
杨珍又走近了一步,她像四周看看,像是做贼心虚,男人好笑道:“你怕什么?”
他太高了,生生高出少女一个头来,不得已,她只能扯着男人的袖子,想让他弯下腰来。
苏迟也配合地稍稍弯腰,听她讲话。
少女一手拉着男人的袖子,垫着脚尖,天鹅颈伸得更长了,只凑在他耳边,悄悄说道:“我悄悄同你说,你莫告诉别人。那淹死的醉汉呀,是前朝一个宠妃的哥哥,她说自己的哥哥是冤死的,白天有光无法躲避,晚上若是再有灯火,就要吓得她哥哥的鬼魂不能上岸了,先帝宠她,便不许这里再点上烛火。”
她长长说了这么一段话,却不知对于身边的男人说是种别样的煎熬。
少女香就萦绕在周边,一阵阵地往自己身上扑,香兰热气,招架不住,男人的耳根子又红了,老天,他今天已经红了两次脸了。
杨珍终于不折摸他了,只一本正经道:“不过呀现在是新朝了,估计再过不久这里的烛火就可以点着了,到时候来的人也便多了。”
“倘若人多了,你还会来这里走吗?”
少女低头想了想,心里有了回答后,只抬起头来,道:“肯定会的,倘如这里点了灯火,定会更美,不来看怎么行?”
见苏迟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杨珍有些羞赧,这么直白,要做什么?
“你脸上有泥印,趁现在有水,正好洗洗。”
啊!
女人听了,眼睛嘴巴全睁得圆圆的,她低头,往水里一照,果然,眼角下沾着点泥印呢,肯定是刚才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