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淮移开了目光,心想荣嫔的心狠当真名不虚传,将个好生生的女孩子作践成这副模样,看来上次的降位禁足完全没能给她长点记性,她还是如此跋扈骄横。
边关多见流血死亡,妇人的阴毒手段在那极少见,同时也为人所不齿。
之前他对荣嫔蛮横的作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她会自发地将宫中的怨气往她那引,让宫中嫔妃无暇顾及他每宿在何处,那些嫔妃的母家也只当自己宠爱她,卯足劲去抓荣嫔母家的小辫子,想要扳倒顾左丞。
他们一个个像乌眼鸡似的要拼个你死我活,他就在一旁冷眼瞧着。
他知晓这宫女大抵是瞒着梅妃来见他的,梅妃她个性要强,不是轻易求人之人,尤其是他还亲手杀了她舅舅。
他俯视着无助的她,目光遥遥,像是透过她看见了树下那个泪眼汪汪的女子。
“回去吧,朕会处理的。”
他这样说算是承诺,他到底对那人心存愧疚。
拂冬扬起苍白的脸,被泪水沾湿的面庞上满是感激,像是冬日里饥饿受冻的小动物终于找到了温暖的栖息地,她感到了安心,想着寒冬终将过去。
“奴婢多谢皇上。”
头咚地一声磕在地上,尽管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但还是能清楚得听到响声,可见她那下磕得有多么地用力,她用袖子随意地擦去额头上沾着的雪,顶着红红的额头佝偻着离开了。
沈离淮看着她透着些轻松的背影,不由得感慨这拂冬倒是是个忠心的丫头。
估摸着是快到乾清宫了,赵亦泽不再牵她的手,他二人保持着一前一后的状态慢慢踱回乾清宫。
回到寝宫后,赵亦泽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搭在木架上,发现披风湿了不少,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懊恼。
听怀说她喜欢雪,他便想着在雪中陪着她一起漫步,没想到他们在路上耽搁的时间有些长,他披风都湿了,怀的衣裳肯定也好不到哪去,天气这般寒冷,她可不能再感冒了,毕竟她那么怕药苦。
他反头盯着她被洇湿而颜色加深的藏青外衣,沉声道,“回去换套厚点的冬衣再来伺候。”
嗯?她不冷啊,这屋里暖和得很,对她来说,外面甚至还有些凉快……
看出了她的不以为意,他眉微挑,“宫中蜜饯库存不多了。”
这男人是怎么把陈述句说成威胁的……
沈离淮的推辞梗在了喉间,不上不下。
“……是。”
她低头扯了扯衣服,正好她衣服接触了太多雪表面有些湿了,穿着总归不太好,她就回去换件厚度差不多的干燥衣服好了。
已然转身走进寝宫更深处的赵亦泽削薄的唇勾了勾,他不用看就大概猜得到她脸上是副怎样生动的神情。
“……皇上,今年冬猎的事宜就是这些了,您需要亲自看看吗?”
“不必了,你看着安排就好。”
沈离淮回来时,就听见李宁正在向赵亦泽口头叙述近在咫尺的冬猎事宜,她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她期待已久的冬猎终于要来了啊……
沈离淮正想悄悄站在一边看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赵亦泽批改奏折的手暂停,抬头看她,确定她换了件衣服后说道,“桌上食盒中有刚煮好的姜汤,去将它喝掉。”
“奴才没感冒……”不需要喝姜汤。
“听话,姜汤下面一层有蜜饯。”他语气缓了缓。
???听见他像是哄小屁孩的语气她又想爆粗口了。
他觉得自己不想喝味道稀奇古怪的姜汤是因为怕苦?
她是怕苦的人吗?
咳……先不提这个。
首先吧,姜汤它并不苦,就是味道有点奇怪,其次,她又没感冒又没受凉什么的,为什么突然让她喝姜汤?赵亦泽被雪砸傻了?
见她久久不动,他问了句:“是想要朕喂你吗?”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似乎只要她给出肯定他就会真的亲手喂她。
拿着厚厚一叠册子的李宁头垂得愈发低,想要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每次荃叶一来李宁总会觉得自己很多余,皇上总是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出现,仿佛只看得见她,他们之间的气氛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
沈离淮知道他这句话不是讽刺,而是真的在询问她需不需要他喂。
她连忙摆摆手讪笑道:“哈哈……奴才自己来就行了。”
沈离淮打开食盒,试了试温度,微烫,不是能一口气喝完的温度,但在这种天气将其握在手中烫意会给她带来舒适感。
她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将它喝完,味道一般,倒还在承受范围内,喝完像是有一股暖意流入胃中,再从胃扩散到四肢百骸。
不知是这碗热姜汤的功效,还是房间中碳烧得本来就足,她刚刚在外面染上的寒意一驱而散,还出了薄汗。
“下一层有蜜饯。”他再一次提醒道,生怕她觉得难喝,但是碍于面子强忍着不表现出来。
要是她不吃蜜饯,这梗怕是过不去了,她喝完姜汤便从下层捻了颗蜜饯,还特意在他面前晃了晃,随后扔进嘴里,算是意思意思。
见她吃下了,赵亦泽继而提笔批奏折,一心二用地下达新指令,“帮朕拿着桌上的手炉,朕待会儿要用。”
“是。”
巧了,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让自己帮你拿着手炉,结果手炉都凉了,还是在她手中。
见赵亦泽未再有其他吩咐,沈离淮便将温暖的小手炉抱入怀中,安静地站在一旁。
这屋内炭火本就烧得足,加上她手上的那个不断向她传输热量的小手炉,在这般舒适安静的环境中,她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她就说了,冬天就应该是这般温暖的吧,舒服极了……
她缩着脖子,几乎将大半张脸都埋进了宽大柔软的毛领,像是想要以领为枕,以裳为被,以飘散在空中的暖香为席,好好地睡上一觉。
她之前生活在边关时手上是有冻疮的,毕竟战争可不会因为是冬天就消失,在寒冬中握久了冷硬的刀剑,接触多了被凛冽寒风带来的柔软冰雪,手上便生出了冻疮,每个冬天都会复发。
复发时又涨又痛,若不去理会它吧,会更加严重,皲裂出血都是常事;理会吧,被冻伤的手在温暖处隐隐发烫还带着钻心的痒意,像是那涨地鼓鼓的紫红皮肤下装满了会喷火的小蚂蚁,它们在她的皮肉中钻来钻去地喷火,肆意妄为地嬉闹,那感觉颇为闹心。
但神奇的是在宫中的这个冬天,她手上的冻疮至今并未有复发的迹象,她想这可能跟她的手极少暴露在极冷的环境中有关吧。
长安的冬天还是蛮冷的,但自冬天到来后,赵亦泽就很少让她碰冰冷的墨碇了,说是近身伺候,实际上大多数都是让她抱着他的小手炉在一旁站着发呆,房间里的碳就跟不花钱一样烧得特别足。
她这也算尝到了当暖室中的花朵是个什么滋味了,但她不怎么喜欢,因为太舒适了,舒适到她骨头都软了。
做人不能太舒适的,得有适当的危机感,活得太舒适只会变成别人当做储备粮。
这个残忍的世界向来容不下太多的舒适。
比如猪,它天天只需要吃就可以了,因为它的任务就只是供肉,长到一定的体型就会被屠,变成下酒菜。
她可不想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李宁,荣嫔之后可有对瑶嫔动手?”
见他二人这般相处,低头看似认真研墨实则暗中憋笑的李宁冷不丁听见皇上喊自己名字,立马收起脸上欲显未显的笑意。
他仔细想了想,回道:“她倒没有亲自下手,只是撺掇着几个势弱的嫔妃去做,不过都未成功就是了。”
皇上未派人去护住她,而瑶嫔的家世也一般,应该远不敌荣嫔的,结果她不但逃过了荣嫔的手,还逃过了别的宫妃的,她这个众矢之的过了这么久依旧是安然无恙,这可真是让李宁惊讶,难道是有别的势力在暗中护住她?
第55章 心有灵犀
哟,瑶嫔孩子他爹还挺有难耐,居然能在后宫一群豺狼虎豹中护住自己的孩子,她倒要查查这位勇士是谁。
“传朕旨意,荣嫔恃宠而骄,多次欲谋害尚在腹中的皇族血脉,屡教不改,心思歹毒,禁足三月,罚抄佛经万遍,你派人去她宫中每天看着她亲手誊抄。”
听这意思是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那些下手妃嫔的帐都算到荣嫔头上了。
这么突然?皇上不是向来都不怎么关心瑶嫔及其腹中孩子么,怎么突发奇想要为瑶嫔出气?
“那这次冬猎……”
荣嫔之前的一月禁足最近刚好满期,按照位份,她原是在出行名册上的。
“她不必去了,将她的名字从册子中划去。”
“是。”荣嫔这次真是自作聪明了,以为让别人下手就不会查到她身上。
沈离淮拢着个脖子在脑中盘算着赵亦泽所说的话,想着他果然说话算话,说会处理就会处理,处理得还滴水不漏,即能让荣嫔暂时无法出去折磨梅妃,也保护了那个小宫女。
就算之后荣嫔出来了,怕是心里也是恨毒了瑶嫔,应该会集中火力去与瑶嫔争斗,无暇顾及存在感极低的梅妃,说不定到时候赵亦泽还能引出瑶嫔的相好。
妙啊,一石多鸟,她都想抚掌称好,她的指腹忍不住在手炉花纹上扣了扣。
虽说赵亦泽这两次都是用同样的借口,但招式不怕老旧,有用就行,荣嫔要是再不收敛收敛,她怕是在瑶嫔的孩子落地之前,都要被钉在“意图谋害皇嗣”这一罪名上了。
待将传口谕的李宁送走,荣嫔就将屋内所有她能摔的东西摔了个遍,殿中乱糟糟的,几乎就无处落脚。
“沉瑶这个身份卑微的贱人,第一个怀上孩子与本宫作对也就罢了,她竟还暗中向皇上告本宫的状,害得本宫被禁足削位,连冬猎不能随行皇上身边,现在整个后宫估计都在等着看本宫笑话呢,待本宫出去了,她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小杂种一个都别想活!”尖锐的声音中满是蚀骨狠意。
瑶嫔腹中孩子是皇上的,要是真像她说的一样,瑶嫔肚子里的是小杂种,那皇上又是什么……她还扬言要杀掉皇上的孩子……
屋内的荃贵与云珠对视一眼,眼中都有隐隐的担忧,最后还是老道的荃贵上前。
他掐着沙哑的声音轻声道:“娘娘,您生气归生气,这话可乱说不得,小心隔墙有耳啊。”
被荃贵这么一提醒,荣嫔被怒火冲昏的头脑才清醒了些,她从那些碎片上踩过,坐在榻上,右手死死扣住桌角,护甲都被她掰翻了一个,她目光森然,看那些被她碾碎的碎片像是在看某人的尸骨。
贱人,以为皇上将自己禁了足,自己就奈何不了她了么,等着瞧吧……
“云珠,同父亲联系……”
昭纯宫。
“娘娘,皇上方才派李宁公公去华羽宫宣了道口谕,说是要将荣嫔禁足三月,并罚抄佛经万遍。”司青脸上笑着,语调中满是幸灾乐祸。
坐于榻上抱着手炉看书的婉妃倒是没显出什么高兴的神情,她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所为何事?”
“还不是因为荣妃心思狠毒,多次对皇嗣下手,结果被发现了,皇上大怒,她自是要受到惩罚,这不,本来上次禁的一月足都要满期了,这又增了三个月。”想到荣嫔摔东西跳脚的泼妇模样,她又想笑。
婉妃拈着下页的纸角,欲翻不翻,眼睛虽依旧盯着书上文字,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皇上他怎地突然关心起瑶嫔和她腹中孩子了?
在瑶嫔怀孕的消息传满后宫时,皇上既未升其位分,也未派人暗中保护她与孩子,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是对这件事丝毫不关心,没道理现在才为瑶嫔出头。
况且对瑶嫔母子下手的人多了去,想要敲山震虎,也不该直接拿荣嫔开刀,直接处理一个位分低母家不是那么强盛的便可,虽说荣嫔母家最近因为各种事情被削弱了许多,但直接将自己的目的暴露出来不是皇上的风格。
因荣嫔对皇族血脉下手,而将她禁足这件事下面一定隐藏着些什么……
不久后,皇宫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专门为冬猎准备的围场进发,各式各样的马车有序地排成长长一列,慢悠悠地前行,像是徐徐飘动的花带。
沈离淮赵亦泽二人同乘一辆马车,马车中什么都有,书籍,棋盘,吃食,床榻,简直就像一个会移动的小房子,沈离淮因为新奇在里面逛了好一会儿。
待她对这辆豪华马车的新鲜感过去之后,便觉有些枯燥,就懒洋洋地趴在窗上,将厚厚的窗帘掀开一条小缝,下巴枕着手臂,看着沿路白晃晃的雪景,有凉风不住地从她撩起的缝中溜进,赶走了在摇摇晃晃暖意十足的马车中产生的倦懒昏沉感,但眼睛却无意识地渐渐眯起。
看了没一会儿就被人从背后轻柔捂住了双眼,温热覆盖,黑暗袭来,但眼底似乎依旧映着方才白到晃眼的景色,紧接着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莫久看,伤眼。”
闭上眼后,眼睛似乎是好受些,她点了点头。
抖动的长睫挠着赵亦泽粗糙的掌心,她的乖巧让他的心尖都被挠了挠。
他待了一会儿才松开手,沈离淮感觉背后的压力消失不见,她转过头,见赵亦泽刚好坐回铺满动物皮毛的椅子上继续看书。
他手肘撑在扶手上,单腿懒懒屈着,长手长脚,即使是这般懒洋的坐姿也显得异常有气势,像是坐回王位憩息的狮子。
“若是觉着无聊,便拿书架上的书看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磁性的嗓音透着难得的慵懒气息,她能感觉到他自从出宫后就很放松,暗道原来他在宫中待久了也会觉得压抑。
因为这辆马车中只有他二人的缘故,沈离淮也不像在宫中那么束缚,随着自己的心意走到了书架前选书。
嗯?书架上还有一排游记,她有些奇怪,指尖在那些书的书脊上划过,信手在其中抽出本书,粗略地翻了翻,浓郁的油墨味扑鼻而来,看纸张像是新书。
没想到赵亦泽竟喜欢看这类闲云野鹤的书籍,与他的性格地位完全不相符。
既然他已知道自己不是荃叶了,那她也就不必为难自己,见他这还有许多她未曾看过的兵书,便将手中游记塞回原处,挑了本兵书回到窗边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