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兽掉入陷阱,猎人露出满意的笑。
我会暂时给你所要的,所以你之后要给我所要的才行。猎人居高临下,冷眼看着陷阱底被诱饵完全俘获的凶兽说道。
“可有截到?”赵亦泽一回宫就在空荡的寝宫问道,寝宫中只有他一人。
他质冷的声音刚落,距他不远处的地板上就多了个单膝下跪的黑衣人,他手中还拎了个孔明灯,图样是单翅比翼鸟。
“主子,截到了。”黑衣人听出主子此刻心情不错,习惯性在主子面前吊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了些,双手将灯捧过头顶。
灯是暗的,在他截到灯时他便将灯熄了,他怕运送过程中一个不小心灯就焚毁了,就像主子的灯一样。
赵亦泽从他手中拿过灯,也是双手,毕竟细细的灯架有种易折的脆弱感。
之前的单翅比翼鸟上半身是纯白,下半身及其蓬松的翅都为天青。
而现如今,正面单翅比翼鸟下半个身子都被蜡烛熏黑,不复之前清新淡雅模样,失去了原有的观赏性。
赵亦泽似乎浑然不觉,拿到灯后他身上那股浮躁的激动渐渐沉淀,目不转睛地盯着比翼鸟漆黑的羽,那专注的模样像是想将那片狼藉的黑盯出个洞,以便他能看到后面他真正想看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他有些莫名的忐忑,像是即将要偷窥某个人的秘密。
他徐徐将灯翻转……
明知道她不会愚蠢到在与他一起放的孔明灯上,写什么隐秘具体的祈愿,而且她放灯时也并没有刻意去阻挡他的视线。
但他还是想看,几乎是她的灯一脱手,他就朝暗处的人发出了拦截的指令。
她的一切他都想了解,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诸事顺利。
孔明灯一翻转他就看到了这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字迹极草,透着股不受束缚的肆意。
这四个字一眼看过去没什么,不过是广泛的祈愿。
可赵亦泽盯着那些字,不受控制地联想到了她进宫的目的,以及今日突如其来的亲昵,他感觉到了不安,方才开心的余韵此刻都化作疯长着的怀疑藤蔓的养料。
诸事顺利,诸事顺利……
他喃喃自语重复这几个字,声音几不可闻,想要咀嚼出什么。
她既是想要早些完成任务又何故招惹他?
原因显而易见,说明招惹他能让她早些完成任务,这是同方向的,如今看来,他珍视的回忆不过是场笑话。
他的怀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几个字被他剥皮拆骨,他尝到了苦涩,咽口唾沫,喉咙连着心脏苦得酸涩。
他拳头紧握,大拇指死死抵住食指第二关节处,那处的皮肉都要被他修剪平整的指甲扣下一块。
她今日给他尝到了甜头,她以为自己还能轻易脱身吗?
他双手一松,没了之前的珍视,孔明灯掉在地上,他在那几个字上重重踩过,细细的灯架被压断,在寂静的夜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什么裂开的□□。
“去听风查清……林怀的任务具体是什么。”
他留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步入更黑暗的寝宫深处。
他是曾说过,尽量不去干涉她的任务,任其发展,但那是在她没主动招惹他的情况下。
尝到血腥味的凶兽蓄势待发,想要将站在陷阱边缘的猎人一同拖入陷阱,它知晓它被诱饵羁绊,已然无法逃离,但它必要拖设陷者下水,至死方休。
日子仍不紧不慢地过着,宫中迎来了第一场雪,雪出奇的大,纷纷扬扬的,像是飘了漫天的柳絮。
她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冬天,尤其喜欢漫天飘雪的冬天,提到冬天,人们反射性地就会想到一个词——寒冷。
她不太一样,她最先想到的是温暖。
一提到冬天,她脑中就会浮现出一个画面,鹅毛大雪在屋外纷纷扬扬地下着,在地上铺成厚厚的一层,寒风凛冽地刮着,带着还未落地的雪花转了几个圈,门窗紧闭烧着碳,燃着暖香的房中,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帐内,她窝在厚实的被子中听着呼呼的寒风声安眠,舒适且温暖。
沈离淮正在宫殿的走廊上走着,四望见无人,便忙中偷闲,将手中的披风挂在一旁,倚栏观雪。
这缟色的雪倒是让她想起了一常着白衣之人——尧萧衍,他离开那日,她也到送他,离别之际,他抱住了自己,最后在自己耳畔说了一句话。
若是你以后来海源皇宫,我必拿海源国最好的酒招待你,不醉不归。
她笑着应下,目送着他离开。
第53章 风雪
她知晓他的话什么意思,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一别,就是一辈子了。
她以后可能会骑马玩乐到海源国,但绝不会再进海源皇宫,同他扯上关系。
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位清风霁月的翩翩公子竟出身于皇家,不然她还可以考虑考虑“再续前缘”啊什么的……她玩笑般地想着。
见空中随风飘荡轻盈的雪,她向栏外伸出手去接片片的它们,看它们是否像她想象中的那般软绵,像是被撕碎的云朵那般。
片片冰凉的雪花一触及她温热的手心,就马上融化成了一滩滩水珠,与她接住雨水后的情况好像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当然也有雪花从她指缝间逃离。
可能她接住的是雨,未接住的依旧是雪吧……
沈离淮抱着披风回到武场,赵亦泽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她帽子和毛领上沾满了雪,远远看去像是白首,他放下手中的弓箭。
“这么大雪,怎的未撑伞?”
他眉头微皱,沉稳的嗓音染上了风夹雪的凛冽。
原本是李宁见雪下得愈发紧,怕他着风寒,就想叫人去他的寝宫拿披风与手炉,叫的是个脚程快的太监,后来她自告奋勇着要去。
见她在自己身边呆不住,赵亦泽便也就随她去了,这个王公贵族的专属武场离乾清宫不远,他未问为何她去了这么久,只是帮她拍去帽子与肩头的雪。
“奴才喜欢大雪,便就没撑伞,您放心,这披风未被雪染湿,手炉也还是热的。”她缩在毛领中的脸笑着,眉眼弯弯,可以看出是真的开心。
她将手中卷得严严实实的披风展开,连同手炉一起递给他。
他看了眼她通红的双手,没再说什么,只接过披风,将其扔给李宁。
“手炉你暂时帮朕拿着,双手握牢了。”
他转头继续拿起弓箭,拉开,瞄准,射出,一气呵成,流利得就像在做一件非常平常的事一样,那支箭将之前射进靶心的那支箭劈开,重新占据了靶心,紧接着是第二,第三,第四支箭……
沈离淮见随着赵亦泽手中的箭不断射出,靶心的箭不断地被劈开,从始至终靶上就只有一支箭,箭永远占据着红色的靶心,就像一直没有变过。
赵亦泽的箭术出乎意料的好,他的手太稳,动作也太流利了,之前在边关的她还可以同他比上一比,可她都几个月未曾摸弓箭了,难免有些生疏,她需要练练才能找回以前的那种感觉。
但自己从调到他身边开始,就没见过他出现在武场练箭,他这命中率一点也看不出生疏的模样,若是他未在暗中练习,那便只能用天资卓越来解释了。
沈离淮隐隐有了危机感,她意识到她在这皇宫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这已经不仅仅是时机的问题了,安逸的日子过久了,身手会变得迟钝,这在战场上可是大忌。
这片武场是专门供皇族练武所建,赵亦泽至今膝下无子,而他的兄弟也被魏清贤铲除得差不多了,非死即残,自是也不会来这武场,宫妃倒是也能进,但她们大多都是娇花,几乎没有宫妃擅长喜好练武,是以这片武场就成了赵亦泽的个人秀场。
看着赵亦泽练武策马,她握着温暖手炉的指尖无意识勾了勾,她有些心痒了,她也想摸刀剑,在雪中肆意地策马扬鞭。
只希望自己回边关时依旧是冬天吧,她还可以和齐彦盛那呆小子去山中猎狼。
赵亦泽下马时已是满头大汗,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水雾,李宁将干燥的帕子递给他,他随意擦了擦。
李宁递上手中披风,“皇上,大汗后吹风最易受凉,还请您穿上披风吧。”
“嗯,回吧。”赵亦泽接过他手中的披风,抓住领子在空中一扬,厚重的披风便上了身,他随手打了个结,迈步沿着来时路走去,却是绕过了步辇。
“皇上……”李宁想要叫住他。
赵亦泽头也不回,“朕想慢慢走回去,怀跟着朕,其他人不必跟过来。”
他离开的背影高大挺拔,脚步稳健,精气神十足,没有久练的疲惫。
“……是。”
见皇上就这么直接在大雪中漫步,李宁赶紧从旁边人手中拿了一把油纸伞,塞入沈离淮手中,“荃叶,记得好好照顾皇上。”
“奴才会的,李公公。”沈离淮小跑着追上前方脚步刻意放慢了的赵亦泽。
沈离淮的身高在女子中算得上是高挑,她的身高与真正的荃叶差不多,要不然就算脸再像,身高不符,也还是会被有心人识破,可就算这样,在赵亦泽的身高面前还是不够看。
她踮着脚,手臂高举,再加上这把油纸伞伞柄的长度才堪堪能将伞撑过他头顶。
赵亦泽注意到了头顶摇摇晃晃,似乎没有依靠的伞,突然停住了前行的脚步,本就全心在维持平衡上的沈离淮没想到前方的人会突然停下来,她一时没刹住,撞到了他的背。
他纹丝不动,倒是她被撞得向后退了几步,再加上雪天路滑,她一手举伞一手抱着手炉,无法维持平衡,眼瞧着就要倒地,赵亦泽侧身长臂一揽,搂住她的腰,让她免于被地上厚厚的一层雪被覆盖。
沈离淮泪眼朦胧地看向他,眼尾微红,眼中潋滟的水色是刚刚拜他所赐,看见此景的赵亦泽呼吸一滞,头又几不可见地继续往下了些。
沈离淮刚将眼中的水色眨去,就见他的脸离自己如此之近,她两只手都拿着东西,没有空出的手去推拒他,于是就默默将精致的小手炉隔在他们身体之间,防止他再往下靠近。
他感受到腹部那多了个坚硬的东西,深邃的目光从她湿润的眼睛移至他们之间的手炉,停了会儿后便将她仰着悬空的身体扶起,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将它收起,右手拿伞,左手握住她空出来的手,十指相扣。
沈离淮想挣开他的桎梏,结果他的大掌就像是将自己的手锁死了般,无论她如何动作也无一丝松动,他目视前方,就这样拉着她在漫天大雪下漫步前行。
这副十指相扣一并前行的模样有些像秋灯节那日的情形,自那日大胆的亲近后,他们二人平常行径自然而然亲密了许多,没有深入地探讨什么感情,名分,这成了他们之间的心照不宣。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在无人的,铺满雪的宫路留下深深浅浅的一大一小两双脚印,许是寂寥无人,又许是雪下得太大,这么长的一条路上只能瞧见他二人的脚印,像是在一张雪白的纸上,沿着有向的轨迹书写着只属于他们的故事,没有他人,有的只是有序和谐的并行……
“长信宫奴婢拂冬拜见皇上……”
倏尔,一道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打破了他们二人间温馨的寂静,听她的动静像是跪下了,沈离淮侧头看向赵亦泽,用指腹轻挠他的手背,示意他赶紧将她的手放开。
赵亦泽穿着厚重的披风,从后面看只会让人觉得他们站得近了些,看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可要是她走到他们的前面,就一览无遗了。
她可不想当什么魅惑君主的宦官,要当就当祸国妖妃嘛,这才有意思。
赵亦泽对宫女的请安并不加以理会,兀自拉着她向前走。
那宫女见他要走,似是有些急了,双膝不管不顾地在雪地上拖行两步,发出哗啦声,她声音加大了不少,像是寒冬里来不及迁徙鸟的哀鸣,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
“奴婢……奴婢有要事想向皇上禀告,是有关梅妃娘娘的。”
梅妃?这不是魏清贤的外甥女么……沈离淮听见了关键人物。
她之前跟着荣妃一起去长信宫时,是见过一个叫拂冬的宫女,当时她还觉着这名字同揽秋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这般叫住赵亦泽许是梅妃出事了,召莱令一开始是临死前老皇帝亲手交给魏清贤的,为的就是让他心心念念的人有自保之力。
后来魏清贤死后,召莱令才落到赵亦泽手中,不知是不是因为与老皇帝长期保持着那种亲密的关系,魏清贤终身未娶,自然膝下无子,身边只有他姐姐的遗孤——魏棠枝。
据说他与姐姐从小相依为命,关系极好,是以在他那体弱多病的姐姐去世后,他极为看重魏棠枝,视如己出,她不相信魏清贤会什么都不给魏棠枝留,就这么死去,独留魏棠枝一人在这深宫中任人欺凌,她觉得魏棠枝肯定会知道些召莱令的消息。
她前段时间在赵亦泽这遇到瓶颈后,便着人去调查魏棠枝那边了,可惜到现在依旧没什么进展。
见赵亦泽就跟没听到似的,依旧想往前走,她悄悄扯了扯他的手,示意他理一下那位小宫女。
这次赵亦泽总算是停下了脚步,瞥了眼面带同情之色的沈离淮,放开了她纤细的手,转身不悦地看向地上跪着的拂冬。
“何事?”冰冷的嗓音中带着威压,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第54章 承诺
拂冬之前双腿在厚厚的雪地上拖行了小段路,在雪地上刨出个大坑,瘦小的身子正趴在那大坑中细细地抖着,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还请皇上救救梅妃娘娘,自……娘娘不得您宠爱后,荣嫔娘娘就经常带着人来长信宫嘲讽娘娘,最近荣嫔娘娘火气愈发大了,频频对梅妃娘娘下重手,尤其是瑶嫔怀孕后,荣嫔娘娘更是来得勤了,每次都要将梅妃娘娘打得全身是淤青才肯罢休,梅妃娘娘每次都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拂冬说到激动处声音哽咽,泪水涟涟,她怕空口无凭,还将自己的衣袖撸上去,露出一小截手臂。
“您看,这些伤痕都是拜荣嫔娘娘所赐,奴婢身体卑贱,这些算不上什么,但梅妃娘娘身娇体弱,是万万受不得这些的啊……”
其臂上青青紫紫,异常可怖,再加上她被冻得红肿的双手,更是触目惊心,明明才是二十多岁,本该风华正茂的女子,身体却像是快腐烂的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