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祎放下笔,走到靠窗的桌旁,找出一个玉瓶,道:“过来。”
越寻见桌上整整齐齐列成几排的玉瓶,眼睛亮晶晶的。
越祎笑道:“喜欢?”
把各处采集的灵草灵药摆在桌上,是她多年来的习惯,她从落秋峰搬来新峰后,这些物件也一并原封不动地挪了过来。
越寻点头:“嗯。”
越祎将药敷到越寻的伤口上,道:“凡是这合意峰中生的灵草,此处都有,今后不必自己去采,随意拿就是。”
越寻望着越祎,有些移不开视线。
这样关心他,还温柔地给他涂药,与对他真身的态度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若是能一直如此,他不介意维持着女子的形态。
越寻笑着,拉长了语调撒娇道:“师父,你对我真好。”
越祎见越寻笑得无害,倘或不是早知道这人不对劲,还真怀疑不到半分。
不急,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一晃就是两年。
越祎坐在树下,看着认真练剑的少女。
越寻今日穿了件橙红的衣裙,外罩轻纱,身形一动,飘逸又朦胧。
越祎暗自钦佩,这人属实厉害,也沉得住气,除却平日里对自己黏得紧了些,从不闹脾气,实在看不出丝毫不妥当。
还少一些刺激。
越寻依着越祎教的招式,一套剑法下来,行云流水,没出丁点差错。
不禁露出大大的笑容,回过头来,一副讨要夸奖的模样:“师父!阿寻的剑法如何?”
然而瞧清楚越祎的神情,越寻面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
他没有错过她方才的目光,悲伤而怀念,仿佛在透过他看什么人。
越祎佯作刚刚回神,给越寻理了理衣衫,道:“不错。”
越寻语气涩然道:“师父,可是想到了谁?”
越祎目光中满是柔和,道:“一个故人罢了。”
以往越祎不想多谈的事情,越寻不会追问,今日少见地拽住她的衣角,执拗道:“师父?”
越祎不语,直到越寻又扯了扯,才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曾经有个妹妹,你们性子很像……她一贯喜欢这些鲜艳的衣服,方才你穿着这衣服舞剑的模样,像极了她。”
越祎只当没有看到少女发白的面色,笑道:“你也姓越,我见到你时就在想,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这话倒也不是全假,这人确实和宛宛一般明艳又率真,只是宛宛更张扬一些,像一团火焰。
越寻看似心思纯粹,却最喜独一无二,她为越寻送些东西时,也要问句她可否予了别人一样的,若误以为自己是个替代品……
越祎心道,处心积虑入了此峰,还挑了“越”姓,那就让为师好好教教你,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是因为她?”越寻嘴唇有些颤抖,道,“你对我所有的好,只是因为我像她?”
即便丹药的药效仍在,越寻也有些控制不住本性,眸中透出几分阴郁,道:“你这么用心教我是在做什么?让我学一样的剑招,是想要把我养成她的替身吗?”
越祎见人召出飞剑就跑,想追上去再添把火,却收到了慕绮思的传讯。
“小师妹,师父出关啦!”
越祎犹豫片刻,决定先去找颜秋,错过了这一茬,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
落秋峰。
“哎,小师妹回来啦!”何月笑着招了招手,看到越祎的衣服,惊讶道,“师妹这身倒是和大师姐穿得差不多。”
越祎看了一眼,也不甚在意,笑问:“大师姐呢?”
“给师父买酒去了。”
想到慕绮思传讯说,让她等她一同去找颜秋,越祎便坐下等着。
直到夕晖洒落,慕绮思还未归,大概是路上被什么绊住了。
再晚恐怕更失了礼数,越祎御起剑,向着颜秋闭关的洞府飞去。
脚一落地,正碰到出来的颜秋。
“思思,酒买回来了?”
越祎一愣,颜秋分明是认真地看着她,也不像是没看到她的脸,有些迟疑道:“师父?”
“嗯?”
越祎想到何月的话。
今日她和慕绮思穿的衣服差不多……
行礼道:“弟子名越祎,是师父当年收的最后一个弟子。”
颜秋面色一变。
越祎猜测道:“师父,可是分不清他人的容貌?”
颜秋显然是见过慕绮思了,才会让人去买酒,而自己又穿了差不多的衣服。
想来也只有凭借衣着识人,方能出这种错。
忽然明白了颜秋不寻常的缘由,竟是如此。
与人相谈时话少,是因为认不出人,恐说错了话,更不会轻易教导徒弟。
整个师门中只见慕绮思和楚冠两人,一个是最初收的女弟子,一个是最初收的男弟子,许是心中牵挂,想见个一两面,而男女尚且可以区分。
颜秋道:“你倒是聪明。”
“弟子逾越了。”
“罢了,进来吧,我也很久没和人好好说过话了。”
第29章 七绝山 [V]
越祎跟着颜秋进了洞府,在她对面坐下。
颜秋道:“正巧我心情不错,想问什么直说就是。”
越祎确实好奇,但怕贸然开口,哪句话不得当,让她想到过往的伤心事,道:“弟子早已过了喜欢深究的年纪,陪师父说些话就好。”
颜秋不由多看了这弟子一眼,心中对她印象好了一些。
“我这病由来已久,师兄师姐都以为我是不大乐意说话,”颜秋笑了笑,语气有些复杂地道,“起初我也羡慕同门之间的情谊,后来习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越祎轻声道:“师父莫要忧心,总有医治的法子。”
颜秋目露犹豫,终是摇了摇头,道:“若是能轻易医好,也不至于耽搁这些年。”
越祎察觉出颜秋话中的情绪,道:“所以不是没有,师父已经找到了对不对?”
“你一向这样机敏?”颜秋警告道,“有时候太锋芒毕露了,未必是好事。”
越祎道:“弟子不留心一些,也发现不了此事,师父说出来是不是心情好了些?那就说明,这机敏还是有几分助力的。”
见颜秋带着笑意看了她一眼,越祎继续道:“既如此,师父何不将医治之法讲出来,或许凭着这‘机敏’,能带来些许转机。”
“你既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你可知有种丹药名为‘述颜丹’?”
“述颜丹?”
她对丹药研究并不多,更从未听过这丹名。
“乃是天阶灵丹,”颜秋笑道,“我去哪里找天阶灵丹?即便是丹恨宫,几百年也不见得能出一个天阶炼丹师。”
越祎沉吟片刻,道:“总要走一步看一步,暂且找不到人炼丹,就先把所需的灵草寻齐了。”
有难关不怕,大的难关拆分为一个个小关卡,一步步走过去,总会渡过去。
“你以为我没找过?这些年来,能找到的灵草都找过了,唯独缺了两种,在七绝山,”颜秋勾唇,道,“这七绝山要如何去?”
当年因白钰和那女魔尊的纠葛,双方划清界限,问道宗弟子不会与那女魔尊再生交集,七绝山也设下结界,不许正派道修踏入其中。
即便是硬闯过去,一旦闹出来,也只会徒增尴尬。
“七绝山……”越祎想起来,皱眉道,“规矩和名声再重要,也比不得自己活得快意。师父在此封闭良久,也该出去看看四处的河山。”
颜秋摆手道:“我已经懒得折腾了,你也不必说这些风凉话,若当真能寻到,再来找我吧。”
心中却不觉得她能有什么办法,拂袖以灵力将人送出了洞府。
越祎站在洞口,想到准备的拜别礼还没来得及给颜秋。
她突然不想将这些俗物送出去了,只因有了更合适的选择。
述颜丹……
能否拿到,总要一试才知。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当年颜秋都收下了她这个五灵根当弟子,后来又赠予她灵剑。
这份恩情,还了方能心安。
越祎回到峰前,等了一会,见慕绮思急忙地飞来。
“小师妹!我回来晚了。”
慕绮思收起剑,见两人衣服相似,吓了一跳,又暗自庆幸,还好她为了不出岔子,约小师妹一起去见师父。
不然这样认错了人,可就太不妙了。
却听越祎开口道:“思思师姐,我去找过师父了。”
慕绮思惊得睁大双眸,试探道:“可……可还顺利?”
越祎见她这模样,忍不住笑道:“我都知道了。”
“嗯,”慕绮思点头,反应过来,“啊?”
“师父认不清人的事情,我知晓了。”
慕绮思捂脸,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又从指缝中露出眼睛,道:“师父可有生气?”
“不曾生气,”越祎安抚着,拉下慕绮思的手,道,“此事还有谁知?可有一同想过法子?”
慕绮思道:“就我和楚师弟知道,我们也不敢多问。”
原本不会有第三个人发现的。
谁知她路上偏就耽搁了一下,小师妹又与她穿了差不多的衣服。
可谓阴差阳错。
又想起拦住自己的人,慕绮思道:“小师妹,你那徒弟怎么了?我回来的时候看她很难过,开解了她许久,只是劝完之后,她好像更难过了。”
越祎有些好奇道:“她怎么说?”
“她说了好些话,追着问你家里的事,问我你是不是有个妹妹,我想起你之前和我们提过,就简单说了……她最后像是往宗门那边去了。”
越祎道:“发生了几句口角,师姐不必挂怀。”
慕绮思也就没有多问。
一连几日,越寻都没有回来。
越祎乐得清闲,去藏经阁翻了翻典籍,将丹药卷和七绝山的记载看了一遍,又拜访了几个年岁稍长的师伯,旁敲侧击地问了些当年的事,勉强拼凑了一下。
之后,越祎来到了后山。
越祎站在湖前,思虑着该怎么把龙唤出来。
“应时前辈?应时前辈!”
没有动静。
“应时?”
没有动静。
“蠢龙!”
依旧没有动静。
越祎无奈地坐在湖边,捡起旁边的石子,一颗颗丢进湖中。
为免丢不到准确的位置,每颗石子的方向、距离都不同,却都暗自用上灵力,带着十分力气投入其内。
不知道扔了多少石子,湖水一阵翻涌。
越祎连忙退后,免得再被卷进去。
应时从湖中冒出来,顶着头上鼓起的包,怒道:“本座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这才消停了多久,又要惹事?”
越祎露出个无辜的笑容,道:“弟子何曾惹过什么事?几百年才与前辈见一面,前辈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应时被噎了一下,冷哼道:“本座不及你伶牙俐齿!”
这话说的,倒显得他小心眼似的。
“唤本座出来所为何事?”
越祎恭敬一礼,道:“弟子此来,是想向前辈请教些事情,前辈德高望重,修炼时日又久,想来没什么不是了然于心的。”
应时被夸得有些发飘,明知是哄龙开心的把戏,还是愉悦地甩了甩尾巴,怕被发现,连忙压下,摆出一副端庄稳重的模样,道:“讲。”
“不知前辈是如何分辨正魔两派的修炼路数的?”
“如何分辨?本座是天生地养的灵物,自然是生来就会的。”
越祎皱眉,这就有些麻烦了。
若是有什么功法还尚有可为,然则生来就会……
又道:“前辈这分辨之法,可是与秘境、结界同源?”
“同不同源本座怎么会知道,” 应时看了越祎一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弟子前日看了本古籍,心存疑惑,实在被扰得睡不安稳,才来叨扰前辈,”越祎面不改色地搪塞着,道,“前辈可知有什么瞒天过海之法?”
“瞒天过海?你想干嘛?”应时凑近了道,“你不会是要去魔修的秘境吧?这么能折腾,哪天出了事可别让问道宗给你收尸。”
越祎暗道这龙虽能口吐人言,却不大会讲人话。
“前辈多心了,弟子怎么敢做这种出格的事,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见应时有些不耐烦,越祎出言激他:“唉,没想到前辈也有不懂的事情,是了,也只有不知,才会如此讲。”
当即拱手告辞,走出几步,就听那龙扬声道:“慢着,谁说本座不知道?”
越祎靠近了些。
应时刚要说话,忽然想到这丫头可不是什么乖顺的性子,这么恭维他,必定有诈,道:“险些上了你的当,你就当本座不知吧。”
越祎被戳穿也不慌,临走前还要给这龙添堵,道:“没关系,前辈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别的灵物,弟子先行告退。”
应时气得咬牙,道:“你只管去寻,如今此界只有本座一条龙,还‘别的灵物’?本座倒要看看,你能找到什么龙族凤族的影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