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日不曾束发,你为我束一下。”
越祎:“……”
这人的头发分明没有束起,只是用藤条挽住。
越祎抬手给他拆了,又重新给他挽起,和之前一模一样。
容成若望着灵液映出来的影子,道:“你敷衍我?”
“你之前也是这么敷衍你的头发的。”
“……我今天想束发了不行吗?若不是为你炼丹,也不会耽误我这些时日。”
越祎无奈,这人任性得很,丹成之前先惯着他吧。
容成若感受着身后的人一双手穿插在发丝之中,偶尔揉到他的头皮,让他心中有些不知名的怪异。
越祎将最后一缕发丝别好,正巧容成若又将一味灵草炼取完,偏过头来。
容成若看着越祎近在咫尺的面容,惊得退了一下。
越祎眼尖地看到他衣角要沾上火苗,连忙抓住衣襟将人拽过来。
容成若险些撞到越祎的头,撑着她的肩膀分开点距离,瞥到越祎关心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我就这么面目可憎,让你怕成这样?”
越祎松了手,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也不在意容成若欲言又止的模样,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容成若垂下眸子,良久,才开口道:“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越祎知道他这是终于愿意同她剖白心迹了,也不打断他,就这么听着。
“我以为你是云雨宫那样的女修,用不光彩的手段勾了他人,又把人给弃了。”
然而相处下来,这女修别说是勾人,明明待人颇有分寸,别人勾她都未必能有回应。
越祎一听,云雨宫啊,老熟人了。
“你是真的不问世事啊,云雨宫早已不是之前的样子了,其中的修士也没你想得那样不堪,”越祎歪了一下话题,为云雨宫说了句话,又言归正传,“你倒是说说,我弃了谁了?”
容成若道:“哼,你弃了谁心里该有数。”
越祎犹豫片刻,甩出了最有力的证据:“我不可能去沾染情爱,因为我修的,是无情道。”
“什么?”容成若手中的丹火瞬间暴涨,连忙将它稳住,有些不敢置信,“……无情道?”
“不错。”
容成若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道:“所以,不是你花言巧语骗了小寻?”
“你为何总觉得我和容成寻有些纠葛?”越祎脑中突然闪过什么,抬眸道,“越寻?”
容成若的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竟是他。”
容成若见她确实不知道的样子,道:“他为了进问道宗,吃下了转魂丹,一走两年,上个月回来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失控,那么伤情的模样。”
“转魂丹是什么?”
越祎从未听过这名字,也没有在典籍中见过。
“转魂丹,可使修士男转女,魔修转道修,性情也会变得截然相反,因对神魂的伤害太大,早已成了被禁的丹方,”容成若语气复杂道,“找不到完整的丹方,小寻就用药材一种种试,怕拿他人试药掌握不好药效,就自己来试。”
越祎想不明白,道:“他如此费尽心力,是为了什么?”
容成若本想说“为了你”,不知为何改口道:“大概是因为没接触过正派女修,一时新鲜了些,不过既然你是无情道,想来他也不会觉得有趣,我发个传讯告诉他,应该就回来了。”
越祎不置可否。
容成若见她毫不在意,眸色微暗。
三日后。
容成若将分列的数十种灵液融入已显雏形的丹药中,炉中飘出浓郁的丹香,洞外上方酝酿出劫云。
越祎撑开屏障挡住雷劫,看着丹药逐渐成型,才露出笑意,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带着感激看了容成若一眼。
容成若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小寻因她像入了魔障一般。
这样的美人,确实有让人心动的资本。
“只要小寻能回来,试药的事就免了吧。”
本来他就是想找个人出气,如今他气已经消了。
越祎有些惊讶,想到当初容成寻留给自己的印象,道:“你们虽是双生兄弟,却完全不一样。”
容成若目送人离开,望着天际因丹成而升起的祥云。
他若是认真起来,只会比小寻更疯。
越祎回到问道宗,在落秋峰下遇到了楚冠。
“小师妹!我正要去找师父,师妹要去哪里?”
越祎心道正好,自己和颜秋说了不去丹恨宫,她若是问起药的来历实在不好回答,有人带去还能免过问询,道:“楚师兄可否帮个忙,将这丹药给师父?”
“没问题,”楚冠接过,道,“我们师门好久没有聚过了,过几日我和师姐师弟他们去合意峰找小师妹!”
越祎笑着点头。
回到合意峰的住处,越祎看到屋前的身影,有些意外。
她以为回来时,这人已经走了。
“师父!”越寻迎上来,“师父终于回来了,阿寻等了好久。”
见越祎不说话,越寻有些不安道:“师父,阿寻错了,那天……”
越祎直接叫出他的名字:“容成寻。”
容成寻的笑容瞬间僵住。
第33章 胡不归 [V]
“什么容成寻?师父……”
越祎也不质问,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容成寻终究抵不住越祎的目光,见她这般笃定,知道瞒不下去了,艰涩地道:“你如何知道的?”
“我是从丹恨宫回来的。”
容成寻笑了,原来是他的好兄长啊。
因传讯催得烦,他已多日没有看信物,谁曾想有这么大个惊喜等着自己。
“你知道了也无妨,”容成寻哄劝道,“你我之间有那么多美好的过往,只要你愿意继续当我是‘越寻’,我就以这个身份永远陪着你,哪怕再也不回丹恨宫。”
越祎想起容成若对她说的话,想着这人大概是没玩够,也不会对宗门产生什么威胁,道:“随你。”
容成寻本该感到惊喜,却不知为何觉得心中闷闷地难受。
若越祎骂他,才是在乎“越寻”这个人,在乎他是不是骗了她,在乎相处的点滴是真是假。
可她太平静了。
越祎兀自沏了一壶茶,见容成寻站着不动,想到他之前那样生气,道:“出去一趟,你这是又不介意我待你的好和别人有关了?”
容成寻道:“每个人心中都难免有些特殊的回忆。”
他怎么会不介意,但这也恰恰说明她待他是不一样的。
只是暂时作个替身,他不信时日久了,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特殊?”越祎笑道,“哪有什么特殊?无情道不会偏爱任何一个人,众生齐同。”
“你说什么?”容成寻心中剧震,此时方才真的有些慌乱,“无情……道?”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了那些独特的好是源自另一个人的事实,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可以超越那个人在她心中的地位。
却原来他以为的“独特”,与别人没有半分区别。
“你没有收到你兄长的消息吗?”
容成寻闭了闭眸子,从空间中拿出信物,听完传音后,低低地笑出声。
“越寻”的笑温暖而灿烂,容成寻本性阴沉,如今丹效仍在,却因为心神受到了刺激,仿佛被硬生生割裂成两部分,笑得属实诡异。
越祎差点把手中的茶洒了。
“我的好师父,我才知道,我这两年是多么可笑,”容成寻面色沉沉地看着她,道,“从今日起,‘越寻’真的死了,死在了你的手里。”
容成寻抬手,将越祎赠给他的佩剑以灵力寸寸斩断,便御剑离开了。
越祎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个真的“越寻”,她也不会逼到这份上。
但这场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骗局,若自己没能守住本心,才是劫难。
句尘来时,见越祎静静地看着书,注意到地上的残剑,道:“师妹,你和谁打架了?”
这战况看起来也太惨烈了些。
“那是越寻的佩剑。”
越祎回来前只给句尘报了平安,没有细说,如今才将事情原委告诉他。
句尘听完,忍不住大笑,心道一句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待笑完,想到师妹回给那人的话……
句尘莫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月余后。
当越祎因传讯来到戒律峰,见到眼前的人时,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越寻”是“死”了,容成寻却还在,他可不是什么善罢甘休的性子。
容成寻一袭白衣,姿容过人,引得不少年轻女弟子偷看。
他却专注地望着越祎,对她扬起一抹笑容,无声道:惊喜吗?
越祎没有管他,向着坐在上首的莫余道子一礼,道:“宗主。”
莫余道子板着脸,道:“越祎,这名丹恨宫的弟子,你可认识?”
越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认识,却知道戒律峰是什么地方,既然传自己来此,必定来者不善。
“弟子与魔修从无牵扯,又怎么会认识丹恨宫的弟子?”
容成寻见她撇清关系,轻轻笑了。
此刻假装不认识没关系,他早晚会一件件讨回来,和她纠缠到底。
莫余道子抛过来一个影像石,道:“那这是什么?”
越祎心道糟糕,被这对兄弟阴了一把。
向影像石中注入灵力后,众人面前映出一处清晰的场景。
是容成若在丹恨宫的居所。
桌上的玉瓶整齐地列成几排,从这个视角看颇为熟悉。
越祎见这摆放习惯与自己如出一辙,心道难怪“越寻”会喜欢她房中的那些个灵草瓶,这样倒方便了炼丹师取药。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人去了易容,正是越祎。
两人说了几句话,忽然动起手来,从屋内一路打出去,画面到此为止。
图影没有声音,在场的人也无人说话,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容成寻的声音适时响起:“这影像石本是用来记录炼丹的步骤,也是碰巧记下这些。你们问道宗的弟子潜入丹恨宫,打伤了我兄长,我虽不喜欢生事,但兄长重伤至今未醒,实在气不过,才来找宗主讨个说法。”
越祎冷笑一声。
重伤未醒?
容成寻看着越祎,想到回丹恨宫之后的种种。
他与兄长一向和睦,因为她,两个人却大吵了一架。
“小寻,你们不会有结果的,放弃吧。”
他是怎么说的?
“我不会让她从我手中逃开。”
最后兄长拗不过他,他们合计之后,想出这么个法子。
正派修士潜入魔门,还重伤其内的修士,说一句意图挑起正魔两派之间的战争也不为过,按问道宗的宗规,将人赶出去都是轻的。
他此番带了个因求丹而欠了酬金的大能,只要她一出宗门,就会被掳进丹恨宫。
今后日日同他待在一处,总有甘愿废去无情道的一天。
莫余道子道:“这就是你说的不认识丹恨宫的弟子?影像石也会有假不成?”
“弟子确实去了丹恨宫,但不曾伤人,充其量只是切磋,怎会致人重伤不醒?”越祎点出不合理之处,道,“若是重伤不醒,如何炼丹?”
容成寻道:“那你能否说出,兄长给你炼了什么丹?又能否拿出来让人一观?”
越祎皱眉,颜秋痊愈后就离开了问道宗,说是出去寻人,至今联系不到,根本无从作证。
这是挖好了坑,定要让她被赶出宗门。
这人脱下了“越寻”的壳,还是那个小毒物。
“罢了,”莫余道子道,“戒律峰将越祎从弟子册的名录里消掉,你收拾好东西就走吧。”
原本该有惩戒,莫余道子想到大徒弟最宝贝这个师妹,伤了人怕是会急,不如让人全须全尾地出去。
“师父!”句尘匆匆赶来,在路上已经听人说了前因后果,连忙按住要去找弟子册的师弟,道,“师父莫要冲动啊,小师妹自小在宗内长大,不知外面人心险恶,这被赶出去,也没有个熟人相伴,难保不被人欺负……”
句尘假哭着,偷偷瞟了越祎一眼,见她不曾难过,才放心了。
莫余道子如何不知道这大徒弟是什么样的人,这般作态他是半点都不信。
“你这‘不知人心险恶’小师妹,这些年可是没少和你一起闯祸,顽皮得很。”
句尘见莫余道子不吃这套,语气一转道:“是啊,何止顽皮啊师父,简直就是兴风作浪,无法无天!”
句尘发现连自己也骂上了,顿了一下,却顾不得那么多了:“有宗规的约束都这么猖狂,犯下此等错事,若是出去了没人管着,可不就是放虎归山,把修仙界都搅个天翻地覆?所以师父万万不可把人放走啊,要我说,就关在宗内最稳妥。”
莫余道子正要说话,见外面进来三个人,前面两个也是颜秋的弟子,后面的倒是眼生。
那眼生的弟子喘了口气,一礼道:“莫宗主,弟子隐空谷全辞涣,奉师父之命,特来送信。”
语罢,将一封信并一枚指环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