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不到。
终归还是要本身足够强,更不能只看着道侣,她应当有朋友可以诉说心事,把酒言欢。
纵情恣意,方才是最顺心的。
越祎恢复了些清明,脑海中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这第一重,合意,算是过了。”
画面一转,周围云雾渺渺,看不真切。
越祎向前走了许久,待看到刺目的光亮,闭眸缓了一会儿,方才睁开。
眼前是她与白钰的住处,一个少女抱着白钰的手臂,甜甜地喊着“师兄”。
越祎消化着脑中的记忆。
这是她与白钰结为道侣的第三年,他师门的小师妹出关了,整日缠着他,自己时常插不上话。
白钰温和地摸了摸少女的头,看到越祎来了,笑道:“祎祎,你回来了。”
越祎盯着两人,有些奇怪道:“我是怎么忍下来的?”
“师姐在说什么?”
少女歪着头看她,目光中带着恶意的炫耀。
越祎放下手中的灵果,对着白钰直言道:“你们二人这样亲密,我心中不舒服。”
无关喜欢,只是既然挂着道侣的头衔,如何能容忍别人挑衅到她头上?
白钰笑道:“祎祎,她还是个孩子。”
越祎:“……”
越祎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此处。
白钰想要去追,想到这些年她对自己的感情远远谈不上深爱,若是能借此一激,也不一定是坏事。
便停住了追上去的脚步,见人走远了,才不动声色地把手臂从少女手中挣出来,敷衍地回着话。
越祎在峰中转到半夜,才回了住处,却见灯火燃着,门也没关。
少女抱着白钰,看到越祎也不惊慌,只是娇声唤道:“师兄。”
白钰没有注意到越祎回来,面色有些冷,道:“放手。”
少女委屈道:“师兄,那个人有什么好的?这都多久了,还卡在金丹。你我都是大乘期,不如我们二人在一起,飞升之后也好有个照应。”
“你在胡说什么?”
“师兄,她就是个累赘,除了好看一些,还有什么用?”
越祎敲了敲门,见两个人看过来,道:“我回来得不巧,是不是该收拾东西走人,给你们腾个地方?”
白钰推开少女,道:“祎祎……”
越祎看着他,见他解释不出什么,轻笑了一下,觉得讽刺。
这才多久,就出来这些事情。
累赘?
她最初站在众人之上,若非为了情爱,又岂会让他们越了过去?
还要被人趾高气扬地刺一句,她是累赘。
偏偏自己还说不出实情。
“罢了,你我就此别过。”
越祎心中已有了决定。
白钰连忙追过来,抓住越祎的手腕,道:“祎祎,你要去哪里?”
越祎抽回手,道:“我不喜欢自己的道侣和别人牵扯不清。”
白钰抱住越祎。
他只是想要她醋一醋,谁知会弄巧成拙。
早知如此,他宁可维持之前的距离,哪怕她不爱他,只要与他在一起就好。
越祎将人推开,退了一步,眼前的景象开始坍塌。
越祎理清纷乱的思绪,对着虚空道:“你是想告诉我,要坚持自己的道心?”
那声音响起:“不错。这第二重,无情,也算你过了。”
禁地之中。
白钰被一股力量推出,回神之时,方知一切都是假象。
不禁心中大恸,吐出一口血来。
血落在雪地上分外扎眼,把赶来的莫余道子吓了一跳。
“师弟,你这是?”
白钰道:“无妨。”
越祎漂浮在一片水域中,躯体的五感被阻塞住了,分不清今夕何夕。
拿不回身体的控制权,越祎便操纵着神魂,从躯壳中脱离出来,向上游去。
临近水面处,越祎摸到了一层坚实的屏障,眼看着马上就能出去,只差临门一脚,却被挡住了。
越祎无奈又回到了水底,神魂守在身体旁边,看着鱼儿游过。
看了不知多久,识海仿佛与整片水域融为了一体,能切实地感受到水中生灵的成长与呼吸,水流的一次次波动,逐渐与心跳同频。
越祎眼中闪过一道剑气,径直将水面的屏障劈开。
神魂回到了躯壳,越祎跃出水面。
岸上没有人影,花草遍地,远处有灵兽嬉戏玩闹,没有猎食,没有厮杀。
越祎脚踩在柔软的泥土上,向前走去。
有灵兽好奇地蹭过来,越祎抬手抚过它们的皮毛,惹得灵兽开心地打了个滚。
此处望不见边界,越祎便坐下来,陪着灵兽们看日月交替。
这般与灵兽相伴,让她生出了还在禁地的错觉。
越祎望着花开花落,望着百草生枯,神魂沉入其中,体悟着一株灵植从破土到消亡。
又忆起禁地三年中,从外界所观的万物生发。
如此由表及里,再由内至外界,越祎心有所悟。
当即封闭了五感,不同于在水域之中,此番却是主动断开了身体的感知。
一时之间,心神分明被困,却又像游离于天地之间。
她“听”到了人耳捕捉不到的声音。
那是——
万物生灵,生灭轮回之音。
越祎想起在清音谷修士手中领悟到的剑意,抬手挥出几道招式,收手之时,虚握住的掌心触到一物。
剑柄。
越祎开启五感。
四周昏暗而又空旷,唯有眼前通体莹白的剑泛着亮光。
“第三重,天地共音……你,过了。”
那声音宛若世间动人的乐器齐鸣,带着空灵悠长的韵律,回荡在耳畔,让人的神魂都为之震颤。
越祎抚过剑身,脑海中浮现出剑的名字。
“苍韶剑,”越祎的心念与剑魂连在一起,道,“心御苍韶,俯听苍生之音。”
倒是与她当年的感应相通。
她的本命灵剑,合该如此。
越祎拔剑,一剑斩向空中,封印被破开一道巨大的裂痕,却没有完全解除。
苍韶剑贴着越祎的手心动了动,越祎察觉到其意,道:“你是说,我来得有些早了?”
苍韶剑点头。
原本还须千年才是出世之机,奈何被提前唤醒,又赶上唤醒它的人实力不足以破开封印。
“你想让我在此地等上千年?”
越祎摩挲着剑柄,若是强行出去,至多是重伤修养几年,总好过再被关上许久。
略退了几步,手中结印,以道法之力注入剑身,带着能破开空间的威势,劈向封印。
苍韶剑暗合天地生发的道义,反其道而行之,自然也有灭世之力。
霎时,禁地之中炸开了一团团灵力,几处山洞被夷为平地。
莫余道子护着周围的修士和灵兽猛退,待飞扬的沙石裹挟着雪散去,远处显现出一个身影。
越祎一手提着剑,见已回到了禁地,撑不住灵力的损耗和体内的重创,昏了过去。
苍韶剑飞入了越祎的识海,越祎的眉心浮现出一道银白色的图案,与剑身的纹路相似。
上方的剑气消失不见,恰是雪霁,日光没了遮挡,终于毫无阻碍地照入禁地。
算起来,竟是隔了万年之久。
莫余道子,戒律峰的长老,并十几个弟子,尚且站在原地,没从变故中反应过来。
白钰却已上前将越祎打横抱起,回身道:“师兄,可否准许我带她回无争峰疗伤?”
这话虽是询问,却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味道。
莫余道子想到白钰每当遇到这女弟子的事情,总会格外执拗和锋锐,不由叹了一句,也是劫数啊。
“带回去吧,不必再送回来了,关了三年,也该够了。”
不够又能怎么办,剑都被她顺走了,还关得住吗?
戒律峰的长老向来一根筋,赞同道:“不错,丹恨宫的人没来闹事,想来也满意了。”
莫余道子:“……”
众人来到石门处,白钰从袖中拿出个形状古怪的灵石,一侧的弟子接过,放入下方隐入草丛的孔洞中,二者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
三名弟子合力启动阵法,石门“轰隆隆”地向两侧打开。
白钰抱着越祎上了灵剑,与众人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戒律峰的长老将那灵石掰开,一半交给莫余道子。
灵石作为钥匙,本就是两块,分别由莫余道子和戒律峰保管,只有合并才能开启石门。
此次是白钰寻了莫余道子,得了首肯,才能拿着灵石前来。
莫余道子捋着胡子,叹道:“以后这禁地,就当真只能用来关关弟子咯。”
待戒律峰的人离去,莫余道子一人进了后山。
湖边。
莫余道子对着水中的巨龙,竟是行了个晚辈礼:“应时前辈。”
第36章 师慈徒孝 [V]
“苍韶剑,已寻得其主。”
应时道:“本座知晓。”
修仙界的灵族多已飞升,如今龙族只余下他滞留此界,守护着苍韶剑。
数不清多少岁月,护剑的使命困住了他这么久,一朝重获自由,却是心下唏嘘,难以适应。
“前辈能否推衍出,究竟是幸事还是祸事?”
老宗主将问道宗交到他手上时,曾嘱咐他,定要守护好苍韶剑。
苍韶一出,可生寰宇,可灭万物。
他时刻谨记,每逢祭天大典,也是亲自把关着祭剑的环节,借天道之力加固封印。
谁知,终究没能拦住。
“本座推衍不出,”应时望着远方,眸中情绪翻涌,“苍韶剑出世本是定数,困它万年已是极限。即便今日未能出世,至多再过千年,也会有所异动。”
“前辈以后如何打算?”
“继续留在此处,直到飞升。”
他藏身于问道宗,不止是为了护剑,也是为了自保。
龙族群居之际,尚有胆大的贪婪之徒,更遑论只剩一条龙?
道修还好,若是被魔修发现了他的存在,免不了一场浩劫。
越祎有意识时,只觉得浑身酸痛。
但比起外伤,更痛的是体内,每次呼吸都牵着脏腑,整个人好像被撕裂成了无数片。
白钰为越祎擦拭着头上的冷汗,见人睁开眼,露出笑意道:“醒了。”
越祎思绪逐渐回笼,感应到识海中的本命灵剑,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不禁有些尴尬,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白钰。
苍韶剑布下的幻象中都是陌生的面孔,回想他们的模样,皆是模糊的一团。
除了眼前这人。
所以与她结为“道侣”的白钰,大概就是他了。
越祎在识海中戳了戳苍韶剑:“想考验别人就好好布置幻象,就地取材干嘛?”
苍韶剑有些委屈。
呜呜呜,它明明一直都在抗拒这个人,是他非要闯进来的。
白钰神色如常,也不提在禁地的事,仿佛不曾发生过。
伸手握住越祎的手腕输入灵力,又扶着人坐起,端起尚还温热的汤药,舀起一勺送到她的唇边。
越祎愣了一下,道:“为何不是丹药?”
这样喂药为免太过亲密了,若换成丹药,吞了就是。
白钰笑道:“不及这样药效好。”
越祎见他坚持,自己也确实没力气,便低下头,一口口喝着。
白钰望着她难得乖巧的样子,心中软得一塌糊涂,轻声道:“苦吗?”
越祎摇头。
“师叔,我昏迷了多久?”
“这是第十日,”白钰放下空碗,道,“你这伤恢复起来有些麻烦,合意峰中无人,你且在此处养伤就好。”
越祎有些惊讶。
合意峰中无人,也就是句尘因族中之事,至今未归。
白钰以为越祎是不习惯,道:“此峰没有别人,你是我门下唯一的弟子,自然也没有什么师门规矩,不必拘谨。”
“多谢师叔。”
语罢有了些困意,越祎眼睛有些睁不开了,便重新躺回去。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白钰的声音。
“也不知何时,能听你唤一句师父。”
如此半个月,越祎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时一想,觉得有些奇怪。
即便是受伤,自己也不该这么嗜睡。
况且,就算句尘没回来,宗内与她相熟之人,尤其是同门师兄师姐,也不可能不来看她。
这日,越祎醒来,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心念微动。
是白钰又将药送过来了。
前几天她恢复了些力气,能够抬起双臂,便推拒了白钰的帮忙,改为自己喝药。
越祎思索片刻,脱下外袍,穿着中衣起身,作出要换衣服的模样。
见白钰走进来,越祎有些虚弱地笑道:“师叔先放下吧,我换好衣服就喝。”
白钰将药轻轻放在一边,走了出去。
越祎坐到桌旁,食指蘸了一点药,放到鼻尖。
有几味灵草味道太重,盖住了其他药材,让人难以分辨。
注意到窗边摆着几盆灵植,越祎走近了,将药倒入其中。
灵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结出的花苞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越祎叹道:“果然。”
心中谈不上是失望,还是升起的寒意更多。
这是她第一次察觉到,白钰此人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