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在她的印象里,所遇的人中最无害的非他莫属。
最初他是性情温和的臣子,她也当他是友人;到了修仙界,尽管二人疏远了许多,他迫不及待与她划清界限,却时常对她关怀备至。
她突破时在一旁护法,至合意峰赠剑,又来禁地看她……
偶尔心惊于他凌厉的剑意,也只当是骨子里的傲气使然。
可如今他是在做什么?
越祎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到了往日该歇息的时候,便躺回了床上。
白钰进门,见越祎朝着床榻里侧睡下,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
越祎听着动静,待对方躺在了自己身后时,忽然明白了。
“越祎,”白钰从后面圈住越祎的腰,微微收紧了手臂,呢喃道,“祎祎。”
白钰即将睡着之时,听到身前的人出声道:“白钰。”
声音不大,落在他耳中却如同炸雷,惊得他眸光巨震。
越祎坐起来,俯视着他,道:“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
越祎思来想去,把他的反常归结为幻象的影响。
心知瞒不下去,白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刚。”
“比我预计得早了许多,”白钰也坐起来,轻笑道,“今天的药你没有喝。”
越祎觉得眼前的人十分陌生。
“你为何要这么做?”越祎眯眸,“我的师兄师姐们应该来过吧?”
“来过,被我挡在了峰外,至于为何,”白钰轻声道,“你这么聪明,应该可以猜到。”
越祎沉默。
那药确实有疗伤之效,只是药性显然被削弱了许多,又混入了有助眠效用的灵草。
越祎打量着白钰,有种将其与坚今的形象重合起来的错觉。
倘或他当真是难以脱离幻象,时日久了会好的。
在此之前,只能顺毛捋,否则把人逼急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想把我留在无争峰,”越祎望着白钰,放缓了声音道,“若是你直说,怎知我不会答应你?”
白钰有些不敢置信,背在身后的手上,暗自捏的诀都散了。
他想将她囚住不假,但若是能两厢情愿,他自然不会选择强迫。
“放心,伤好之后我也不会离开的,”越祎笑道,“一个人独住一峰确实孤单,你想要我陪你,可以告诉我,而不是做这种事。”
白钰笑了下。
他原本可以一直一个人,不会觉得孤单。
可偏偏,他体会过了两个人的感觉。
即便是幻象。
她受伤简直是天赐良机,他如何能够放手?
“只是你该清楚,我最讨厌欺瞒,”越祎刻意沉下声,引得白钰的心瞬间悬起,顿了一下,才道,“所以日后,莫要再欺我,瞒我。”
白钰道:“好。”
之后,白钰每日为越祎疗伤,也没有再在汤药中放无关的灵草。
有人来寻越祎时,越祎也没有透露出半分白钰的不对劲。
安抚好师兄师姐们,待人走了,越祎对着识海的苍韶剑道:“白钰还在吗?”
方才白钰隐了身形,就站在门外,怕是将他们的话从头听到尾。
“现在走了。”
越祎开窗通了通风,瞥到镜子中的自己,摸了摸额头。
问道宗将她取剑的事瞒了下来,除却那日在禁地的众人之外,再无弟子知情。
是以,她面见旁人时,就将眉间的印记隐了去。
越祎回到榻上打坐修炼。
她不知道白钰何时能回归正常,但能确信,只要实力足以和他比肩,他就奈何不得她。
越祎以为这伤要恢复个几年,却没想到,随着她与苍韶剑的默契越来越高,逐渐有了转机。
在她完全驯服本命灵剑的那一刻,像是打开了闸门,盘旋在身周的天地灵气疯狂地涌入体内。
之前因经脉受损,承受不住太剧烈的灵力波动,她不敢随意接纳外界的灵气,只能靠着白钰一点点输入灵力,慢慢修复创伤。
此番驯服之后,以道入剑,本命灵剑便作为媒介,承担了大部分的冲击,再流过经脉。
旧伤愈合后,修为也在节节攀升。
白钰从主峰出来看到了雷劫,分辨了一下方位,连忙飞回无争峰。
进门时,雷劫刚好消散,越祎施了个除尘诀,抬头望见来人,笑道:“白钰。”
她可不会因为突破到了新境界,就觉得能与这人有一战之力了。
越祎步入了合体期,可谓是轰动修仙界的大事。
不到三百岁的化神已是骇人听闻,万年不遇的天才。
三百岁出头的合体期,却是让众人震惊到麻木了。
这种修炼速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世间只此一个。
问道宗也不过才有几位大乘期,大多数长老都卡在合体期。
莫余道子纠结着是不是该给个什么名号,再给她庆贺一番。
有长老提议说,不能让师徒两人挤在一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问道宗小气。
这话传到无争峰,却被越祎谢绝了,只说是要安心闭关。
众人连连称赞,有的人比常人有天赋,还比常人刻苦。
然而真正的缘由……
越祎冷笑了一声,她的东西可还被扣在白钰那里。
此时离开只会刺激到他。
于是也不提搬走,好似认定了无争峰,也没有对白钰表现出丝毫不满和怨怼。
一月后。
白钰将指环还给了越祎。
越祎知晓,这是他终于放下了戒心,准许自己与外界联系了。
越祎拿出信物,也不避讳,就在白钰的面前回着传讯。
回完一遍,抬头见白钰望着她,面上看不出喜怒,状似不经意地道:“我竟不知,祎祎和隐空谷、穹古阁的师侄们,关系这么好。”
越祎没心思琢磨这人又哪根筋搭错了,盯着传讯信物,有些担忧。
句尘给她留了许多传讯,不同于他人或是挂念,或是道贺的消息,句尘留的皆是琐碎的日常。
就好像同处一峰时,与她闲谈那般,一贯随性,想到何处便说到哪里。
然而,消息自数月前戛然而止。
最后一条只有一句:“师妹,我族中……罢了,回来再与你讲,我要离开宗门几天。”
越祎道:“白钰。”
自从发现他的意图之后,越祎就再没有叫过他师叔。
她能感觉到,她唤他名字时,他更高兴一些。
白钰抬头:“嗯?”
“我想出宗,”句尘有难,她势必要争取到白钰的同意,想到偶然听到的那句叹息,越祎心道就再给你些甜头,“可以吗?师父。”
白钰身形一僵。
第37章 戏耍 [V]
白钰望了她许久,才道:“好。”
越祎出了问道宗,坐上驶往句城方向的灵舟。
站在舟首,越祎摸着指环,觉得好笑。
临行前,白钰将一枚追踪符放入了其中。
她空间里还有坚今的追踪符箓。
若是哪天他们心血来潮,一同顺着追踪符找她……
白钰和坚今撞在一起,想必十分精彩。
不过也只是想想。
她还没活够,她还要修炼,她还想飞升。
句氏族人遍布各地,其主家坐镇句城,城主正是句尘的父亲。
句尘很少说起家中之事,偶尔简单一提,也从未带越祎到过此地界。
越祎没有问过,如今却是不得不打探一番消息。
越祎易了容,在茶馆中寻了个位置,听着周围的人讨论城中近况。
“这老城主的丧事办得忒匆忙了些,这句家内部,不会是在争位吧?”
“哎,别说丧事匆忙,这死得才突然呢,好端端一个大乘,怎么会轻易殒命……”
“师兄慎言。”
“……”
越祎举杯喝了口茶,腕上的玉石手链晃动,在阳光下格外好看。
风羲起初以为看错了,仔细辨认了会儿才确定了。
自己亲手做的手链,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祎祎姐姐把他送她的东西给别人了?
不对,她不是这样的人……
风羲看着那女修,眼睛忽然一亮。
“祎祎姐姐!”
越祎看到跑过来的人,有些惊讶。
“风羲师弟?”
风羲笑得格外开心:“你传讯说要在宗中修炼,我还以为又要好久才能见到。”
原本碰到人已是惊喜,她戴着他送的手链,自然更高兴了。
“我来这里寻人,”越祎放下茶盏,道,“风羲师弟怎么会来这里?”
她记得,他在传讯中道贺,恭喜她步入合体期时,还在隐空谷内。
“我是应邀来的,”风羲拽着越祎的衣袖,道,“祎祎姐姐不知道,我现在可厉害了,谷中师兄们都不及我。”
这次句城点名要有天赋的阵符师,谷主在弟子里面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他。
“当年我就说过,你留在隐空谷,修炼的路才会更好走,还闹脾气不肯听劝,”越祎见风羲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你说应邀而来,是什么邀约?”
风羲想了一下,别人要瞒,可眼前的人又不是别人,于是道:“好像是那位城主夫人,找了一堆阵符师,要破什么阵法。”
“城主夫人?”
越祎摩挲着杯壁。
句尘的母亲早已过世,如今这城主夫人是老城主第二个道侣。
眼下句尘毫无音讯,自己发的传音也不见回复。
若当真是“争位”,只怕是被扣在了城主府中。
“祎祎姐姐,你要寻什么人?”风羲坐在越祎对面,撑着下巴看着她,道,“如今我就住在城主府,可以找府中之人帮你一起寻。”
“城主府?”
“对啊。”
越祎道:“不必帮我寻人,若能带我进入府中,就是最大的助力了。”
“这简单,我只要说你是我的师姐就好。”
越祎编了个假名字,顺利混了进去。
此界修士大多知道她与句尘走得近,倘或城主府的人知道了她的真名,必定少不了麻烦。
越祎对着领她进住处的弟子道了谢。
那弟子道:“师姐有任何不满意之处,可随时向我们提。”
“此处很合我心意,”越祎试探道,“总共也住不了多久,不必太讲究。”
“师姐说笑了,别说是十几日,就是一日,也定要安排妥当的。”
越祎心中一动。
只能借着这个身份在府中待十几日,要尽快找到句尘的踪迹。
两人客气了几句,那弟子便走了。
越祎关上门,打量了一番屋内的陈设,见没有监视的灵宝,才开始打坐。
夜幕降临后,越祎听到外面安静下来,走出了房门,一路上也没有过往的来人,便放心地敲响了风羲住处的门。
风羲揉着眼睛开门,有些惊讶:“祎……”
“嘘——”
越祎止住他的话,二人进了门,设下禁制。
“我想拜托师弟帮我一个忙。”
风羲连忙道:“祎祎姐姐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没问题。”
越祎拿出句尘的传讯信物,道:“我需要师弟助我画个阵法,找到传讯的去处。”
“好,”风羲有些疑惑道,“可是这捕音阵,方圆百里之内尚可,超出界限怕是没什么用处。”
“他应该就在府中,不会离得太远。”
风羲道:“是祎祎姐姐要寻的那个人吗?”
越祎点头,坦白道:“是句尘。”
风羲反应过来:“句城,句氏族人,句尘……怪不得。”
风羲一边画阵,想到这两个人关系那么好,她为了他不远万里跑来这里。
自己能见到她,还是托了那家伙的福。
突然想回隐空谷了。
风羲道:“祎祎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宗?我和你一道回去。”
越祎看向他:“你不是受邀前来破阵的吗?”
“我不想帮了。”
谁要帮他们句家!
还不如回去修炼呢。
本是气话,越祎却是认真思考后,道:“也好。”
“嗯?”风羲以为她会拒绝,听到这话开心道,“真的吗?那我想去问道宗和你一起玩几天!”
“好,”越祎说出自己的思虑,道,“句家很可能是在夺权,你卷入其中会有危险,不如趁早离开。”
风羲哪管这些,启动阵法,催促道:“我们把人救出来赶紧走。”
越祎忍不住笑了一下,以灵力注入信物,对着它随意说了一段话。
二人脚底亮起阵法,映照着传讯信物,那信物泛出绿色的光芒,又丝丝缕缕地飘出窗外。
越祎和风羲隐了身形追上去。
二人停在偏僻的房间前,见那绿芒毫无阻碍地飞入其中。
风羲透过手中结的印,看着房间道:“这里叠了好几个阵法。”
“可否能不惊动这里的人闯进去?”
见风羲摇头,越祎皱眉。
里面定然是有句尘的信物,明明可以收到传讯,他却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