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没有理会这话,只是认真地盯着越祎,许诺道:“无论你和他曾经有过什么关系,或是以后会有什么关系,只要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多加干涉,如何?”
此言既出,一片哗然。
这白钰道尊还是个情种?
坚今放声大笑,只觉得心中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痴心妄想,她心心念念的只有本座。”
谁能想到,他白钰求而不得的人,会心甘情愿地受他掌控。
当年接近她果然是对的,不然难有这扬眉吐气的一天。
“对了,本座这眼睛,也是因为祎祎才能痊愈,你下手时大概也没有料到,来日你所爱之人会拼死为本座取得仙草吧?”
白钰眸中的杀意再也掩盖不住,凌厉的剑气攻向坚今。
“这就急了?”坚今连忙侧身避开,仍被斩断了一缕墨发,嘴角的笑意却是不变,“祎祎,到本座身边来。”
这是第三次唤她。
越祎心知,她再不说什么有些不合适了。
方才这魔修躲得并不轻松,想来两人的境界不至于太悬殊。
那她就放心了。
越祎轻轻笑了笑。
这模样称得上是勾魂摄魄,哪怕有人无比痛恨这魔女,也被煞得心如擂鼓。
“坚今,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越祎抚了抚袖口的花纹,悠然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的师父、师兄、师姐都在问道宗,我是个道修,又不是你们魔门的弟子。”
“祎祎,不要闹小孩子脾气,等事情结束随你怎么开玩笑,”坚今被她笑得生出几分不安,状似无奈地警告道,“再不过来,本座可要动用魔印了,先前不曾对你用过,是不想伤了你的神魂。”
本以为听得此言,越祎会不甚开心地走过来,自己再哄她两句也就罢了。
却见越祎面色平静地道:“哦?那你就用吧,正巧我也好奇,传说中的魔印是何感觉。”
坚今皱眉。
自己已经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了不少时间,他的小内应还不配合,尽说些挑衅的话,只能狠下心来,捏了个法诀。
倘或真的伤了她,回去之后再为她疗伤……
坚今忽然心头一跳。
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动静,仿佛她身上根本没有魔印的力量。
也不再考虑会不会伤到人,坚今又结了个更复杂的法印。
依然没有反应。
越祎道:“怎么,焚煞门的魔印也有失效的时候?”
“你,”坚今被气得头疼,却实在想不明白,“这怎么可能?”
她的修为又没有超过自己,如何能消除魔印?
越祎摩挲着指环,道:“既然魔印都消失了,有些东西就不必留着了,当断则断,魔尊觉得呢?”
越祎从空间中取出几样物件。
她最初来到此界时,就想销毁这些辖制她的东西,当时还只有坚今的传讯符和追踪符,后来白钰又给了一道追踪符。
如今这三道符箓被捏在手中,越祎心念一动,以剑气将它们搅碎。
随手一扬,碎片“哗啦啦”地落下,又被风卷起,从白钰和坚今眼前掠过。
她终于当着他们的面,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
“越祎,为什么?”坚今压下心中的闷痛,“为什么要背叛本座?”
“背叛?”越祎笑出声,“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背叛的前提是曾经有过忠心,但我从来没有。”
话音刚落,数十个黑衣魔修被人丢在高台上,随之而来的是戒律峰的长老,身后跟着一众弟子。
坚今认出重伤之人是他带入宗内的下属。
他遣人去破坏护宗大阵,好接应藏身门外的魔众进来。
坚今反应过来,怒道:“这些时日,你在传讯中提到的防御法阵也是假的?”
“你猜对了,不过,”越祎刻意顿了一下,这嚣张的姿态让坚今恨不得掐死她,“准确地说,不仅近日这些是假的,这么多年来给你的消息全是假的,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坚今不信邪。
一个小小的细作,哪能有这么厉害的心性,潜伏几百年布置这场大局。
更可能是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心野了,才会中途倒戈。
她既然能照他说的杀了句尘,白钰的药应该也下了。
“等本座解决完问道宗,再与你算总账。”
坚今手中用力,攥碎了掌心的丹药,引丹之香飘散在空气中。
白钰捂住胸口,越祎也觉得心脉不畅。
但受到散灵丹影响最大的,却是坚今本人。
坚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怎么可能中毒?魔门中有别的奸细不成?
不,自己曾以本体见过越祎,是两人同游那日。
“给本座下药的人也是你?是上月相见的那天?”
越祎声音虚弱,说出的话却刺得坚今难受:“不错,若不是为了给你下药,谁会陪你聊那些风花雪月。”
坚今冷声道:“所以你的情意也是假的不成?”
“随口一说你就信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你?”越祎梳理着一桩桩一件件,“凭你用魔印要挟我?凭你为了让我进入求如山小秘境,不顾我往后的修炼,逼我用丹药把修为强行堆上去?凭你为了自己的私欲设下情网,骗取我的真心?还是凭你,为了所谓的大业,让我以自己作饵,引诱同门?”
越祎勾唇,轻轻吐出几个字:“你配吗?”
坚今的面色十分难看,咬牙道:“越,祎。”
当下竟是宁可忍着经脉剧痛,也要抬手打出一道灵力。
那灵力到了越祎近旁,被一柄长剑尽数挡下。
句尘扬眉道:“我左思右想,觉得师妹说得很是在理,怎么你这魔头如此生气?”
除了问道宗的弟子知道内情,其余人都是目露诧异。
“句尘没死?”
“这、这好大的一盘棋啊!”
“大宗门就是会玩……”
“……”
众人擦了擦头上的汗,离得远了些。
难怪刚刚痛骂越祎“叛徒”的时候,问道宗的人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其实问道宗的弟子并不像他人以为的那么淡然,他们确实知道大师兄没死,也知道魔门要来挑事,更知道小师妹得了不少内情提前知会他们。
可他们不知道这些复杂的爱恨情仇啊!
看样子小师妹也不是真的想和师叔结为道侣……
嘤嘤嘤气氛太可怕了。
坚今看清现身的人,已经没有惊讶的表情,心中唯有麻木。
越祎见他不说话,心道这可不行,她还要再拖延一点时间。
于是继续补刀:“你不是想知道我的魔印为何消失了吗?原因很简单,我身上从来都没有过魔印,因为,我根本不是你派进问道宗的细作。”
“什么?”坚今心绪极乱,努力回想到底什么时候人被掉包了,“你再说一遍?”
“你的那个细作,早已死在了后山试炼中,”越祎轻飘飘地丢下句让对方震惊的话,又道,“你瞧,你根本没有半点可惜。如果当初死的是我,大概也没有人会难过,只会觉得——真是颗不中用的棋子。”
“不,你不一样……”坚今闭了闭眼,她说得不错,他们的关系从未变过,唯一的变数只是他的心软,“你若不是她,那你是谁?”
白钰心中生出个猜测,怔愣道:“你是越祎……”
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越祎却是颔首:“不错,那轮回镜中的‘幻境’,正是我原本生活的世界。”
白钰有些撑不住,身形一晃。
离得近的越祎没有管他,句尘更不会管他。
还是旁边的弟子将人扶住,担忧道:“师叔?”
白钰站稳之后,脑中发晕,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喜的是,他们曾在真实的世界中,遇见真实的彼此,从相识,到相知。
越祎戒心极重,一贯对人设防,但也有那么片刻的交心,他能感觉到,她拿他当可以信任的友人。
悲的是……
白钰喉间涌上腥甜,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她从彼方来到此界,什么都不知道,茫然彷徨之际,还在被魔修威胁。
而他做了什么?
他迫不及待地与她划清界限,将她一个人抛在了原地。
他们终究是错过了,再也回不到过去。
白钰声音艰涩地道:“抱歉,我不知道……”
“你知道又能怎么样?”越祎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即便你知晓,也不会耽误修炼,去迁就一个只有过一世交集的人,就像七绝山上的祝七昀。你自以为的痴情,只是因为没有得到过,觉得不甘,经年累月的执念,才成了如今这般。”
第46章 上古 [V]
白钰想说,她和祝七昀是不一样的。
他从未对别人动过情念。
她是第一个。
但是看到越祎平静的目光,想到她能如此清醒地剖析他的心迹,忽然觉得解释也没有意义。
她不爱他。
更何况他们之间发生过那么多事情,他背弃她,不断强迫她……
已经太迟了。
容成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闹剧,起初还在心中痛骂这魔尊无耻,一边不肯放过明妹,一边又和这个女人牵扯不清。
到了后面才听出不对劲,直到看见那枚引丹,再到“死而复生”的句尘突然出现,让他立刻想到了自己炼制的假死丹。
所以……明妹?
容成若心中鼓噪,不禁感叹这女人的厉害。
高高在上地将一切掌握在手中,把众人耍得团团转的模样,实在太让人心动了。
容成寻注意到容成若的神情,有些心惊。
他太熟悉这样的情绪了,更熟悉他的兄长。
越祎心中盘算着时辰,应当差不了多少。
此前她在这高台上埋下了法阵,今日一来就暗自输入灵力。
方才尽力拖着几人,及到灵力被引丹束缚住,句尘赶过来接替她,继续启动阵法。
坚今已经催动了散灵丹,两个最大的隐患行动受阻,不会妨碍她逃跑。
至于离开后的事情,也无需担心,此番问道宗早已做好准备,魔门只会徒劳而返。
她大可以安心找个地方藏身,待到大乘期归来,再不用怕被人胁迫。
思及此处,就见不远处亮起微弱的光芒。
越祎与句尘交换了个眼神,飞身过去,迈入法阵之中,才彻底沉住气。
见容成若盯着她,越祎想到怕是要许久才能碰面,今日他在,不如全了承诺。
任由法阵的灵力笼罩住自己,越祎笑道:“容成师兄,这就是面具之下的模样。”
却不知因为此言,这对兄弟之间会生出多么大的矛盾。
白钰眼睁睁地看着她从面前飞过,又与丹恨宫的修士说了句什么,身形逐渐消失。
他却提不起灵力追上去。
白钰眸中墨色翻涌。
不,他不能放她离开!
当即念起法诀,召出轮回镜,向着法阵抛过去。
未到千年,轮回镜自然无法开启历练之境,好在能打开其内的空间。
无论越祎是否会更恨他,先将人困在里面再谈其他。
这是他能留住她的,最后的机会。
轮回镜击在法阵的屏障上,越祎心跳一滞。
她知道这并非凡物,却没想到能切断法阵的运转。
白钰带着笑意,一步步走近。
越祎感受到轮回镜的吸力,攥紧了手中的剑柄。
若是就此放弃,只怕白钰一恢复灵力,会把她永远锁在身边。
越祎眸中划过一道冷芒,举起苍韶剑,不管不顾地对着轮回镜斩去。
“祎祎,没用……”白钰一语未尽,震惊地看到自己的法宝被劈出裂纹。
顿时,面上的血色尽褪。
不仅是因为法宝被毁,还是因为——
白钰失控地道:“快停下来,那是神器,你会……”
轮回镜释放出恐怖的威压,暴动的灵力将高台上的众人击飞出去。
越祎站在风暴中心,身上被凌厉的气息割出无数伤口,四肢、脸上,再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血液将嫁衣染得更为鲜艳,如同燃烧的明火。
众人大惊失色。
“师妹!”
“祎祎!”
“明妹!”
“……”
白钰心神俱裂之下,如同被人卡住了脖子,失声道:“不……”
无数声音中,青衣身影沉默地掠过众人,逆着灵力飞回去,也不顾被刺出了多少伤口,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中年男修来不及阻拦,惊慌道:“少主!”
罡风卷起的物件被尽数粉碎,环绕在高台之上,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待到一切平息,除却满地狼藉,再无活物的影子。
那名中年男修问道:“白钰道尊方才未曾说完的……究竟会怎么样?”
白钰抿唇。
未尽之语是,会魂飞魄散。
中年男修见状,心中有了猜测,面色很是不好看。
但毕竟是少主自己跑过去的,怨不得别人。
只有先回阁中看看少主的魂火如何,再另作打算。
又叹了口气。
那女修究竟招惹了多少人,怎么连少主都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