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之际,坚今早已被人护送出问道宗。
自己的灵力被封,下属重伤,防御法阵未破,此前掌握的消息全是假的……
还打什么?
莫余道子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各方势力。
这场万众瞩目的道侣大典,终是草草收尾。
而越祎与玄溯也像消失了一般。
一连数载,大典上发生的事都为人津津乐道。
“所以这越祎的倾慕者,有白钰道尊,焚煞门的魔尊,还有丹恨宫的人?”
“不止呢,她那师兄、问道宗的大弟子不也是?听说隐空谷的那个阵符天才也为她寻死觅活的。”
“别忘了穹古阁的少主,都陪她赴死了!”
“这些大宗门还真没个遗漏了,也就是云雨宫的女修多,不然真不好说。”
“美色祸人呐……”
众人以为逃过一劫的云雨宫中。
花含烟站在峰顶望着远处,身后有弟子上前为她披上兽毛大氅。
“宫主。”
花含烟启唇,也不知是在问旁人,还是在自言自语:“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死呢?”
即便过了这么久,她还是不信。
焚煞门老实了许多时日,没有再去欺负周边的小宗门。
坚今将自己困在殿中借酒浇愁,终日浑浑噩噩的,有时宁愿醉死过去。
初时,是满盘皆输的挫败,滔天的恨意,不甘的怨怒。
随着药力失效,灵力恢复,他也没有什么杀人泄愤的冲动,只有满心的悲凉与疲惫。
再到后来,就听闻了越祎身殒的消息。
他那日离开得匆忙,无暇顾及白钰与那人的交锋,也不知具体的情形。
听到下属的汇报时,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他当然知道轮回镜的威力,却仍旧抱着丝侥幸。
直到内心撕扯般的痛意。
这剧烈的情绪并非来源于自己,而是白钰。
多年以前,也是感受到这样剧烈的情念,才会去探寻,最后找到了越祎。
如今白钰这么痛苦,是不是因为,她救不回来了?
坚今将酒杯狠狠地掷出去,吓得弟子跪下一片,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问道宗。
白钰绝望地坐在树下,望着远处的云海怔愣出神。
他查遍了所有古籍,无一不是魂飞魄散,支撑他的全部力量轰然倒塌。
前世种种越来越清晰,无论做什么事,都能看到她的影子。
白钰抬手,接住落下的花瓣。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午间宴会初散,他们寻了空隙坐在树下对弈。
落花沾染了天边的暮色,簌簌落了满襟,暗香盈袖。
她笑着问他:“国师可想好了?”
他手中捏着棋子,犹豫许久,才无奈放下。
“臣又输了。”
越祎醒来时,只有一个感觉。
痛。
浑身都在痛。
掌心运起的灵力也很快消散,无法治愈伤口。
越祎勉强站起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她身处一片虚空之中,天地间除却无边无际的白茫,再无其他。
也就只有脚底踩着的地面,方能给她一点真实感。
这是轮回镜中的空间?
不,不对。
轮回镜分明碎了。
越祎试着呼唤苍韶剑:“我昏过去之后,可有发生什么?”
剑灵将当时的画面投映在越祎的脑海。
越祎闭眸回看,良久才睁开双眼。
原本轮回镜碎裂的异动足以将她斩杀,但苍韶剑与其相撞时,磅礴的力量破开了一方空间。
她落入了空间裂隙,死里逃生。
玄溯居然陪她跳进来了。
越祎皱眉,一时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涉险。
苍韶剑从识海中飘出,飞了一圈,道:“此处有上古灵植的气息,可能是一处上古秘境。”
越祎一愣。
有上古灵植的气息倒是其次,苍韶剑如何能识得?
白钰说轮回镜是神器,它却能将神器斩碎了。
等在原地终究不是办法,越祎以剑做支撑,向前方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越祎停在一层半透明的光罩前。
触手冰凉,坚硬。
前路受阻,越祎捂住渗着血的伤口,回头看了眼。
她一路走来,竟将地面都拖出蜿蜒的血痕。
越祎侧靠在光罩之上,平复着气息。
莫名生出些寂寥之感,颇有几分不知来处,更不知去处的慨叹。
突然,她感觉到靠着的光罩有了动静。
那半透明的屏障如同融化的冰层,现出个可容一人进入的缺口。
越祎犹豫片刻,抬脚跨了进去。
眼前的场景瞬间发生了变化。
目之所及生满了各种奇花异草,零星地立着几棵树。
不远处是一方湖泊,湖畔盘着巨大的古木。
越祎心道,苍韶剑所说的上古灵植,大概就是来源于此处。
凝不起除尘诀,手上的血液又实在别扭,越祎走到湖边,挽起衣袖。
偏巧上方飘落下几片枯黄的树叶。
修士的目力极佳,越祎只扫了一眼,就看清了风霜侵蚀的残破叶片上,所露出的脉络。
正要收回视线,却见那落叶沾水的刹那,被裹进一团光晕。
叶身破损之处被修复完好,枯黄变成翠绿,宛如刚生出的新叶。
越祎思索片刻,褪去了衣衫,忍着痛意沉入湖中。
湖畔,参天古木抖了两抖,枝叶都透出微红。
第47章 神木 [V]
甫一接触到水,就感觉到骨肉酸疼,比受伤时更痛百倍。
越祎抓住岸边的石块,手上的力道收紧,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看到内外的创伤果然在被逐渐修复,越祎咬牙松开手,整个人潜入水中。
闭着眼睛,任由水流绕过自己,思绪无限飘远。
待所有伤口愈合,身上的灰尘与血迹也被涤尽,越祎从水中冒出头,游回岸边。
瞥到岸边的嫁衣,生出一种烧毁的冲动。
心念一至,指尖跃出团火苗。
越祎有些惊讶。
她的灵力也回来了,甚至比之前更胜一筹。
治愈伤口、消除丹毒……
这湖水当真神奇。
越祎抬手将衣服毁去,赤身上岸,又捏起法诀,将头发与身上烘干,才拿出一套干净的衣物换上。
忽然传来一道干净的少年之声:“你你你,你这女……真不知羞!”
那道声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越祎,在女仙和女妖的称呼上纠结了许久。
越祎环顾一圈,并未看到人影。
莫说是人,就是灵兽也不见踪影。
越祎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衣襟,道:“何物发声?”
“我在你旁边!”
越祎低头找着脚边,想着是不是有什么鸟虫之属。
那声音气急败坏地道:“你看哪儿呢?上面!”
越祎有些迟疑地道:“你是棵树?”
灵兽口吐人言,抑或是化形都不足为奇,灵植生了意识却是少见。
那树灵怒道:“大胆!你这小仙真是放肆。”
越祎面色有些古怪:“我不是仙。”
飞升才能成仙,听这树灵的意思,仙的地位好像不怎么样?
“……你这小妖真是放肆!”
“我也不是妖。”
“不是妖?”树灵有些迷惑,“可是你没有神格,也没有魔气,非神非魔非仙非妖,那你是什么?”
越祎道:“我是人。”
“‘人’是什么?”
越祎:“?”
苍韶剑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或许我猜错了,此处皆是上古灵植不假,但可能不是传承多年的秘境,而是我们回到了千万年之前。”
上古时期,人界尚未诞生。
见越祎沉默,树灵不耐地道:“你这小妖为何不答?”
“敢问这位前辈,”越祎内心有些微妙,明明是个少年的声音,自己却要这么称呼他,“这是何处?”
“你不知这是……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越祎皱眉,树灵的原话显然是完整的,唯有“这是”后面的几个字,仿佛被抹除了一般。
大概是法则之力作祟。
越祎无奈道:“晚辈是误打误撞才来到此处,无意打扰前辈,还望能指一条出去的路。”
树灵有些不悦地道:“误打误撞?怎么就这么巧进了若水,分明就是想借此疗伤!”
他可看到了她那满身的伤。
“若水?”
苍韶剑道:“他应当是三大神树之一的若木,与无患木、寻木同源,天地初开之后就存于世,若水本是寻常之水,但因为若木的根埋在其下,才有了神力……我的记忆残缺不全,只能想起这些。”
“晚辈并不知晓这是‘若水’,只是见落叶回春才会一试,重伤得愈,在此谢过大恩,”越祎认真一礼,“前辈有任何吩咐,晚辈必当尽心竭力达成。”
礼数周全,话又说得客气,若木也不好发难:“我一向大度,就不计较你的无礼了。要说吩咐……确有一事。”
越祎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树倒是实心:“前辈请讲。”
“你来时的发髻可是你自己束的?”
“是。”
若木道:“那你为我束发吧。”
再过不久众神赴西海之宴,别的神君都会束发,唯有他无人相教,也不知要去问谁。
“好。只是前辈能否变成人……我这般模样?”
给树束发她还不会,难道要给他的枝叶打结吗?
绿色的光团自树干中飘出,在越祎身前显现出个少年的身形。
少年背对着越祎,墨发只用藤条挽了一下。
越祎将藤条拆下,垂下的发丝拂过她的手背。
风吹过枝叶,发出细微的响声,远处的日光渐渐偏移。
越祎耐心地将长发束好,拿出个玉冠轻轻别上。
若木忽然道:“你经常给别的神仙妖魔束发吗?”
“没有,”越祎回想了会儿,道,“前辈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越祎笑了:“他比你年岁大一些,名字里也有个‘若’字。”
若木不说话了。
越祎见没什么问题,道:“好了。”
话音刚落,少年就消失了,再次回到了本体。
自始至终,越祎都没有瞧见他的面容。
若木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经过两个湖泊,再穿过一片树林,就是四界交汇之地,你自可从那里离开。”
越祎心中记下,道:“多谢前辈。”
见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若木忍不住唤道:“你还会回来吗?”
越祎脚步一顿,继续向前:“有缘自会相逢。”
按照若木的指引,越祎来到了一处昏暗的空间。
左右两边,加上前方,各有一个漆黑的漩涡。
越祎对着识海问道:“既是‘四界交汇’,身后的来处和这里的三道去处,就是四界了……可究竟哪里能通往修仙界?”
苍韶剑道:“是四界不错,只是都不能回到修仙界。”
“为何?”
“上古时的‘四界’乃是神仙妖魔四界,后来生出了人界和冥界,被称为‘六界’,修仙界并不在其中。”
越祎沉吟片刻:“也就是说,无论是哪一处,去的都是千万年之前的上古世界。”
“是。”
传讯发不出去,也不见玄溯的身影。
越祎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做。
除却去往四界,周围没有别的出口,地面是坚硬的实心。
越祎抬头望着上方,那是唯一的光亮来源,不知延伸到何处。
随手以法诀绘出一只飞鸟,控制着它向上飞去,闭眸感受着灵力的波动。
许久之后,飞鸟触到边界,才缓缓消散。
见没什么危险,越祎御起剑,穿过无数的云层,到了边界之下。
刚将手贴上去,就见它自行打开了。
越祎一跃而上,站稳之后,打量着四周。
这是个尤为广阔的书阁,放着一排排巨大的书架,似乎是同类书籍的三两相挨,其余的以石壁相隔开来。
由此延伸出无数条过道,很是错综复杂,又处处相似,像极了一座迷宫。
想飞到空中查探此处的构造,然而御剑诀仿佛失效了般,半点飞不起来。
越祎无奈收起灵剑,抬脚步入阁中,因为极为安静,脚步声听得格外清晰。
转过一个拐角时,隐约听到了别的声音。
有人在翻书。
翻书之人也听到了她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道:“越祎?”
越祎听出是谁,松了一口气:“玄溯。”
玄溯的声音压抑不住惊喜:“真的是你。”
两人只能听到回音,看不到人影。
越祎停住脚步,放出神识,却察觉不到活物。
干脆闭上双目,仔细分辨着方位,循着玄溯的声音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