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祎趴在容成若的身后,呼出的气息喷拂在他的颈侧。
容成若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越祎连忙向后撤了撤。
气氛实在尴尬,越祎转移话题道:“容成师兄束发也是讲究,比寻常修士要精致许多。”
容成若愣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他原本也无心打理头发,惯常与小寻一样,以藤条挽住就是。
第一次认真给他束发的,是问道宗那个女修。
那之后,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思,竟一次次将头发束起,逐渐成了宫内之人区分他和小寻的凭恃。
这原因,他谁都没有讲过。
那人毕竟是个正派修士,修的是无情大道,又是小寻心悦之人。
更别提她已经要和别人结为道侣了,虽说不知究竟为何,但都与他无关。
此人不值得他陷进去。
回到住处,容成若将越祎放在软榻上,找到伤药,为她轻轻涂上。
“我送你回焚……”说到一半,容成若想到她在门中本就不易,这样回去还不知要被欺负成什么样,于是改口道,“你这十日不要出门,在我这里安全些。”
等容成若出去,越祎拆开包扎的纱布,运转灵力将伤口愈合,又重新缠上。
之后数日,二人照常相处。
相谈甚欢之际,容成若甚至觉得,与这样的人一起,大概会比自己一个人快意许多。
越祎注意着他炼丹的步骤和所用的药材,寻了空隙出门,搜集了一圈有关丹药的典籍,玄溯也在帮她查着记录。
待到丹成,越祎看清劫云的形状,才锁定了目标。
散灵丹。
对修士的灵力有阻塞之效,服下后平日不显,有药引方才能显现出来。
若是白钰真的中了此毒,坚今动手之前根本无法察觉。
或许坚今要的就是这份隐蔽,待到相争之时,才能一举制胜。
越祎脑中的计划逐渐成型。
容成若将丹药装入玉瓶,放入越祎手中,道:“还有一枚引丹,我已交予你们魔尊。”
“好。”
容成若又道:“你可是要走了?”
越祎点头。
丹药已成,她也知道了是什么用处,此前假装受了戮灵草的影响,如今“痊愈”了,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你对你们那魔尊这般忠心不二,他可曾关心过你?”
越祎不知道这些日子的“忍气吞声”让容成若误会颇深,道:“魔尊日理万机,总不会对每个弟子都能关照到。”
“那在我这儿,和在焚煞门中相比,哪里更让你待得开心?”
越祎笑道:“当然是在容成师兄这里。”
“那就不要回去,留在此处陪我。”
越祎目露诧异,想着如何推诿。
“莫非你有什么把柄握在那人手中?”
“把柄算不上,只是我的神魂中还有魔印,这般离开,焚煞门岂会放过我?”
容成若却是笑了:“我有法子助你脱身,你将面具摘下来可好?”
越祎:“……”
没想到这人还惦记着这事,转身就要走。
容成若将她拉住,道:“你若不想那便不摘。”
又低头附在她耳畔说了几句。
越祎眸光微亮:“假死?”
若是能得到这假死丹,无疑会让她的行动多些把握。
容成若见她动了与他归隐的念头,心下一松。
不管她是为了他,还是单纯想脱离焚煞门而活得自在,于他而言都达成了目的。
压下唇角的笑意,容成若有些为难地道:“可是这丹药颇耗心力,千辛万苦炼制出来,还看不到你的真容,怎么想都太亏了。”
“面具不可摘,容成师兄能否换个条件?我手上还有不少灵宝灵植,可作为交换。”
“我从不喜这些俗物,”容成若佯作勉强,道,“你我相识一场,此丹予你只当是我出手相助,你唤我声容成哥哥,也就罢了。”
越祎思量着不过是个虚称,道:“容成哥哥。”
容成若心跳漏了一拍,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情绪,道:“你倒是信得过我,也不怕我炼不出来。”
越祎道:“我信你,可以炼得出来。”
容成若眸光凝住,有人曾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明明一个是正派修士,一个是魔门弟子,身形和声音也不一样,却莫名让他将眼前之人,与越祎的身影重合起来。
第43章 下药 [V]
于是越祎留了下来,等着容成若炼成假死丹。
坚今传讯问散灵丹的进程,越祎将准备好的说辞给他,容成若在一旁配合,只说还要几日方才能成。
本以为将人糊弄过去了,谁知隔了数日,坚今竟没有带任何下属,现身在山林之中。
坚今依旧以黑绸覆住双眼,放出神识,发现此处的屋子被隔成两间,一间用来炼丹和放置灵草,另一间是住处。
容成若一礼,道:“见过魔尊。”
越祎则是刻意点出自己的假名:“坚明参见魔尊。”
“不必多礼,”坚今摆手让二人起身,道,“这些时日你住在何处?”
这话自然是问的越祎。
他当初让越祎来监督这炼丹师,也没想太多,直到知晓她待了一月未走,才意识到这炼丹师到底是个男修,听手下之人说天赋样貌都不错,多得是倾慕他的女修。
容成若如何察觉不到这魔尊言语间的情绪,且还不至于为了丹药亲自跑一趟,怕是为了自己身边这人。
抢在越祎开口之前,容成若道:“明妹歇在我这里,魔尊不必忧心。”
只“明妹”两个字就让坚今很是不悦,又听到两人住在一处,这“不必忧心”更是挑衅。
“放肆,本座可有问你?”
容成若被恐怖的灵力压得双腿发软,越祎连忙将人扶住,以眼神警告他。
容成若却半点不惧,甚至对她轻笑了下。
越祎解释道:“丹恨宫的修士少与外人往来,不懂我们焚煞门的规矩,还望魔尊见谅。至于住处,因要帮忙照看丹火,也不敢走远,便在外间打坐。”
越祎的声音与平时有些分别,轻轻柔柔,慢条斯理,听得坚今火气渐消。
若他的小内应和这炼丹师真有了首尾,丹成之后再杀也不迟。
“这么说,方圆百里之内的风景,你也不曾看过?”
“是。”
坚今道:“正巧本座今日得闲,不如一同出去走走。”
容成若笑道:“可是魔尊将人带走了,这丹火一个人照看不得啊。”
越祎给他传音:“你不要命了?”
容成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慢悠悠地将后半句话说完:“不过还是魔尊的事情要紧,我累些也无妨,魔尊请。”
两人沉默无言,直到并肩入了城中,坚今才道:“没想到短短一月,祎祎就和那炼丹师这般相熟了。”
“谈不上相熟,只是不好交恶。那人还在为魔尊炼丹,若是我与他起了冲突,才是让魔尊难做。”
坚今冷声道:“没什么难做的,他既然收了焚煞门的好处,定是要炼成丹药,你不必在意他说什么,离他远点。”
越祎皱眉,让她与正派修士划清界限还可以理解,而与丹恨宫的修士来往,分明只有好处。
可别是套取别人真心的时候,他自己陷进去了。
越祎觉得好笑。
二人转了整日,享受着难得的放松。
或许说是坚今单方面的放松更为合适,越祎则是不动声色地试探着他的心思。
月上中天时,坚今带着越祎来到了湖边一处阁楼上。
此处位置极好,视角颇佳,却不见人影。
没等越祎问,便听坚今道:“这是百年前本座遣人建的,不会有外人过来,你放心就是。”
见对方取下绸带,越祎也摘下了面具,又解开骨架的压制,身形抽长,恢复了原状。
二人挑了个靠窗的桌案,相对而坐。
“自众剑大会一别,再没能共饮,本座时常觉得可惜,”坚今满上两杯酒,道,“明日也没有什么剑法比试等着你,若是醉了,就宿在此处。”
越祎笑道:“不必可惜,等到解决完白钰,我随魔尊回到焚煞门,往后都是这样的时日。”
“不错,”坚今将杯口抵在唇边,纠正道,“要解决的不止白钰,还有问道宗。”
越祎趁他饮酒,隐在桌下的手掰开散灵丹,一半攥在手心,另一半放回空间。
之后若无其事地抬头,与坚今聊着宏图大业,借机给他斟酒,一杯复一杯地灌他,只有推拒不得时,自己才会跟着饮下。
坚今闭眸揉着额头,心知喝得有些过了,想起正事,道:“待丹药炼成,你就将它与离魂丹一起骗白钰服下。”
“好,”越祎顿了一下,刻意道,“那些话我都记得,无论用什么法子都会完成,绝不会让魔尊失望。”
坚今上次没有问出口,此番听得越祎这话,忍不住道:“如此轻易地答应了,你就当真毫不在意?”
不在意做那种事,也不在意他让她去做。
越祎语气复杂地道:“当然在意,但只要是为了魔尊,无论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坚今心中一震,倏地睁眸。
月光映在越祎的脸上,大概是因为沾了酒气,清冷的眉眼染上惑人的笑意,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专注地望着他。
坚今盯了许久,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前。
“我以为……”坚今止住话,笑道,“祎祎,我很高兴。”
越祎也跟着笑。
很高兴?
巧了,白钰也说过这样的话。
总有你们哭的时候。
越祎顺着力道坐在坚今的怀中,二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见他又靠近了些,越祎知道这人是什么本性,先一步圈住他的腰身,侧脸贴在他身前,阻了动作。
越祎轻声道:“今晚的月色真好。”
坚今收起旖旎的心思,静静地抱着她,侧了下身形,也抬头看着窗外的圆月。
忽然觉得,忘了争端杀伐,忘了修仙岁月,永远停留在此刻也不错。
越祎圈在他身后的手上,半颗丹药被灵力托起,落入杯中,暗自以火系灵力将其融化,与酒水混在一起。
“魔尊。”
“嗯?”
越祎向后撤出些距离,提起酒壶满上,视线却没有移开半分,始终与对方的目光勾勾缠缠:“祝魔尊得偿所愿,祝我……能常伴魔尊左右。”
坚今心中熨帖,却也不接,就着她的手饮下。
他本就醉熏熏的,一杯见底,更是眼前发晕,看不清人影。
等到人彻底睡过去,越祎唤了几声不见反应,方才起身。
看着趴伏在桌上的人,越祎没忍住,踹了两脚。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有人上了楼。
越祎戴上面具转身,没想到领头的竟是个熟人。
越祎拱手道:“二长老。”
焚煞门的二长老笑得格外热切,道:“您可吃好喝好,玩儿得尽兴了?”
越祎与人寒暄了两句,才道:“麻烦长老将魔尊送回门中。”
“不麻烦,应该的,”二长老示意身后的两个弟子上前,将人扶起,又道,“灵舟就在外面,若是得闲,不如来焚煞门坐坐?”
“近日事多,改日再去。”
“哎,好。”
目送灵舟远去,越祎缩了身骨,飞回容成若的住处。
还没敲门,容成若已经走出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越祎笑道:“想回来,就回来了。”
毕竟丹还没有拿到。
这回答简单得很,却让容成若心情颇好,抛出一物,道:“丹药。”
越祎接住,将玉瓶放入空间,道:“多谢容成师兄。”
“……又变成‘师兄’了?”
呵,女人。
容成若道:“既然称呼改了,就把面具摘下来。”
越祎见他执着,道:“等我从焚煞门中脱身,就给师兄看我真容,如何?”
到时事情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也不需要隐瞒了。
容成若一愣,没想到能听到这话,原本他都不奢望能看到她的模样了。
当即将传讯信物给了越祎,道:“记住你的话,脱身之后给我传讯。”
“嗯,”越祎召出灵剑,走之前想到一事,“容成师兄,你最好是回到丹恨宫,此处并不安全。”
容成若不解:“有何不安全?”
“我怕坚今对你下手。”
回神之时,人已走远。
容成若眯眸,莫名觉得,她可能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懦弱又无害。
越祎回到问道宗,思索着如何把将余下的半枚散魂丹给白钰。
坚今是天时地利人和,白钰则不同,无论怎么给他都显得刻意。
犹豫之后,干脆掺到了平日的饮食中。
怕食物清淡盖不住丹药的味道,越祎将丹药碎成粉末,每日在吃食和茶水中投一点,二人同吃同住,自己也难免服下了些。
时隔许久,越祎与句尘见了一面。
最初还有几丝微妙的尴尬,但因句尘太过自在了,连带着越祎也放松下来,将事情原委相告,又把假死丹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