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佯作要抬手,把他锁回剑身。
“‘我’、‘我’,总行了吧!”
应时欲哭无泪地游到越祎身前,下巴搁在岸上。
早知道变成这样,他绝不会招惹这个女人!
他还是第一次尝到后悔的滋味,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
越祎不再逗他,笑着蹲下身,道:“可还要杀我?可还觉得苍韶是祸端?”
应时没有说话。
他这些时日并未完全昏睡过去,能够听到外界的交谈声。
也因此,他知道了她身上有凤凰残魂,凤族是瑞灵,不会屈服于邪祟;也知道了她本就在上界,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天降异端。
越祎道:“你这伤也是苍韶给你医好的吧?应当感受到了它的力量,温暖,包容,宽和,不曾有半分灭世的恶念。”
应时沉默许久,忽然道:“抱歉。”
越祎愣了一下,没想到这龙居然也有道歉的时候。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莫名叹了句:“你这独断专行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应时心中一震,还没想明白这话在哪听谁说过,就听越祎继续道:“若是早些认清,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应时闷闷地道:“反正也护了这么久的剑,继续绑在一起也无妨,这牢笼也不过是从禁地到你的识海罢了。”
这话说得委屈,越祎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待我找到更合适的护剑灵兽,就将你放了如何?即便找不到,至多千年,定会放你自由。”
无论是向苍韶赎罪,还是磨练此龙的心性,千年都该够了。
“此话当真?”
“当真。”
应时哼了一声,心道但愿这女仙能信守承诺。
却不知,等到她放他走的时候,反倒是他不想离开了。
越祎的手本是放在龙角之间,忽然感到不对劲。
她的手下,变成了毛发的顺滑触感。
龙自然不会长毛,这是,化形。
应时的人形意外地俊美,肤色极为苍白,棱角分明,眉眼仍旧凌厉,青金的瞳色显得目光尤为冷峻深邃。
“谁能想到,这居然是条蠢龙?”
应时无知无觉,只听到越祎又骂他了,怒道:“你在说什么?把你的爪子拿开!”
抬手想挥开她,才发现不对劲。
他怎么化形了?
应时有些慌乱地缩回手,全身没入水中,紧接着又冒出头,道:“快给本……我拿身衣服!”
越祎故意沉下脸,道:“这是让仙帮忙的态度吗?”
应时磨牙,说的话却是小心翼翼,道:“……劳烦仙君借我件衣服,可好?”
越祎忍不住笑出声。
是日。
越祎在月宫中看着书,任由应时用着人身一脸新奇地或跑或走。
远处传来鹤鸣,应时下意识地变回龙形藏入水中。
越祎看了一眼,没想到它这么避着别的生灵。
仙鹤落在越祎身侧,道:“月一仙君,近日铸器仙官打造了新的仙剑,特请仙君前去挑选一二。”
越祎跟着仙鹤进了仙器司。
正中一块巨石,其上整齐地摆着几排利剑,各式各样,全是仙器。
铸器仙官是个青年模样,留着些胡渣,见越祎来了,笑得很是豪爽,道:“月一仙君尽管挑。”
“铸器仙君,”越祎一礼,道,“此来只是好奇,我手上还有几件称手的兵器。”
“这下界的兵器再好,哪里比得上咱们天界正经的仙器?即便有好的,也是从这里落下去的残品,”铸器仙官以为对方不信,道,“仙君可否让我看一下你的佩剑?”
越祎将苍韶剑取出来。
铸器仙官接过,又道:“仙君舍得这佩剑否?”
越祎听得不是很明白,道:“何谓‘舍得’?”
铸器仙官是个急性子,知道刚从下界飞升上来的仙们都这样,有了更好的兵器不会不满。
于是左手拿着苍韶剑,右手捡起一柄利剑,道:“仙君看好了!”
说着,一手重重地落下去。
“哎——”越祎措手不迭,就见两柄剑的剑身撞在了一起。
剑身被拦腰斩断。
铸器仙官见怪不怪,胸有成竹地低头看过去,却是目露错愕。
嗯?
这断掉的怎么是自己打造的仙剑!
越祎明白过来,道:“我是舍得,只怕仙官不舍得。”
铸器仙官:“这……”
不可能吧?
一定是这剑的品质不佳,打造了这么多,难免有一两件失误的,很正常。
“再来!”铸器仙官又拿起一柄剑。
二者相击,碎的依然不是越祎的剑。
“咦?”
铸器仙官不信邪,一改随意之态,在仙剑中千挑万选,找了两柄最满意的。
那两柄剑都断掉后,铸器仙官罕见地沉默了。
越祎以为他是心疼,安慰道:“这四柄剑的仙石,我会尽数赔给仙官,仙官将它们重熔再造,定然比之前的威力更大。”
“这怎么行?本就是让仙君来挑兵器的,兵器没拿出来也就罢了,哪里能让仙君破费?”铸器仙官拱手,道,“此番还要多谢仙君,让我切实地体悟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仙外有仙’,以往是我太过轻狂,这铸器一事,到底是要沉心静气才好。”
“……仙官悟性高,与我并无关系。”
“仙君谦虚了,”铸器仙官沉吟道,“待我铸造出更好的仙器,再去知会仙君。”
“有劳。”
越祎从仙器司走出,见天色极好,索性沿着以往没走过的路,绕过几处仙府,游览着四处风景。
遇到面熟的仙君与仙官,对方不予理会,她便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对方客气地一礼,她也笑着回应。
这般不知走出多远,越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琴声。
抬头一望,匾额上题着“曲乐司”三字。
第60章 相见 [V]
越祎步入门中。
待走得近了些,琴声也更为清晰。
乐音尤为飘渺悠远,初闻时空灵沉静,细细听去又藏着动人的生机。
没有欢喜,没有悲戚,只有无限的天地风光,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不同于以往听过的所有曲调,无论是凡间,还是修仙界,都不曾有能与之相比者。
一曲终了,越祎从山石之后走出。
却见那看起来很是年轻的仙君,正含笑望着她。
天界的仙都是样貌极佳,然则他的模样放到一众仙君中也是出挑的。
此仙的身前有一块被打磨得光滑的玉石,上方放着张琴,身后的仙树上飘下几片叶,蹭过他的衣袖,落到琴弦上,衬得那双手格外漂亮。
“月宫,月一。”
那仙抬手一礼,道:“曲乐司,南楼曲。”
简单的动作,带着好似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极致清雅。
声音也是独特,一如琴曲般有着奇异的韵律。
听到他的名字,越祎有些惊讶。
曲乐司中只有一位司掌音律的仙君,未曾想到,他竟是清音谷的那位老祖。
当年她在众剑大会遇到过一名叫南陌遥的修士,即便只有一场对战,至今对他印象颇深。
可见到了眼前这仙君,才知那人远不及他的风骨。
难怪他飞升多年,修仙界众人仍旧念念不忘。
越祎心道这般比较未免失礼,不由收起心绪,从空间中拿出一物。
南楼曲抬手一挥,玉石上的琴消失不见。
越祎便将手中的琴放到石上。
南楼曲认真看了半响,以手轻轻抚过琴弦,道:“月一仙君是清音谷的修士?”
“我师承问道宗,这琴是清音谷一位师姐托付给我的,如今交给仙君,也算是物归原主。”
“问道宗……如今那方世界可还好?”
越祎知道他最关心的还是清音谷,道:“修仙界数千年未有什么大的变化,我飞升时,清音谷仍在正派大宗门之列,谷中弟子人才辈出。”
南楼曲颔首,目光落在琴弦上,道:“当年,我将此琴遗留下界,谁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此琴心念旧主,仙君飞升之后,再无人能让它发声,不知仙君为何要将它留下?”
“并非是飞升之后,而是从未有人能弹得此琴,我亦如是。”
南楼曲轻笑,想着亲眼所见,才更能让她明白。
旋即随手拨弄了几根琴弦。
琴声响起时,二仙都是一愣。
“……”南楼曲静默一瞬,抬起另一只手,一曲琴音倾泻而出。
南楼曲惊叹于琴的音色,又有些好奇,此前分明无声,今日为何……
究竟是琴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可否请月一仙君一试?”
“好。”
越祎绕过玉石,见对方侧身让出了位置,于是提袍坐下。
南楼曲闭上双眸。
于他而言,这弹琴的技法并不高妙,难得的是那份意境。
一曲之中,他忍不住睁眼,偏头静静地望着她。
原来,是个这样的仙。
越祎察觉到对方的打量,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兀自弹完,才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
南楼曲笑道:“我能感觉到,它很喜欢月一仙君。”
越祎道:“是吗?”
她并不像他,能和世间的乐器互通心意。
“不知月一仙……”
话未说完,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越祎?”
越祎抬头,与来者打了个照面。
青桓的脚步顿住,有些不敢置信。
他昨日从凡间回来,因心中郁结难解,在天宫中走了走。
路过曲乐司时听到琴声,与往日楼曲仙君所弹的不同,索性进来看一眼。
走到一半琴声停了,紧接着就听得楼曲仙君在唤“越祎”。
与那女仙对视的瞬间,青桓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
名姓相同,又如此相像。
“越祎……皇姐!”
瞧见越祎与楼曲仙君坐在一起,之间仅隔着一掌的距离,青桓面上的喜色收了收。
南楼曲起身一礼,道:“殿下。”
越祎也随着他的动作:“殿下。”
南楼曲适时解释道:“殿下,这位是‘月一’仙君,前些时日刚从下界飞升。”
青桓脚步一顿,道:“飞升?”
“不错。说来也是有缘,她与我从同一界飞升上来,因与龙族撞了‘应’姓,才得了仙帝赐名。”
青桓的心重重落了回去,道:“名字是父君起的?”
南楼曲道:“是,月宫中第一位仙君,故而名为‘月一’。”
“原来是那个‘月一’,”青桓定定地望着越祎,道,“月一仙君为何不肯讲话?是与楼曲仙君相熟,所以连话都让他代劳了?”
南楼曲目露诧异。
他认识这位青桓殿下也有许久了,未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这话怎么听都是有些醋意。
越祎看着站在几步之外的青桓,他与当年很不一样。
或许是“青桓”与“越桓”本就不同,又或许是做过一世帝王,而今这周身的贵气很有压迫感,不再是那个一眼就能看穿的少年了。
越祎笑道:“我有些怕生,初见殿下,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在有仙君替我把想说的话给说了。”
青桓:“……”
怕生?
他真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南楼曲将琴收起,道:“我与姻缘仙官约了一局棋,先行告退了。”
待他离开,青桓笑道:“与楼曲仙君相交最为舒心,他一向不会给旁的仙添什么麻烦。”
越祎拱手一礼,也要开口告辞。
青桓却是抢在她之前,道:“越祎。”
越祎面色不变,道:“殿下有何吩咐?”
“月一仙君,”青桓改了口,道,“这天宫的风景应当还未看遍吧,不如一同走走?”
“殿下请。”
“请。”
二仙走出曲乐司。
越祎初时落后半步,对方却是刻意慢下步子,她也只得与他并肩同行。
一路遇到了许多仙君,见到他们在一处都有些诧异。
转过僻静之所,青桓道:“没想到月一仙君才来了不久,竟会与这么多仙君相识。”
那里面有许多当年下凡历劫的仙君,与她见礼时毫不掩饰他们的情意。
究竟是认出来了,还是将她当作一个相似的女仙?
越祎并未慌乱,反倒揶揄他,道:“殿下才是,没想到这么受女仙的欢迎。”
那些个含情脉脉的姿态,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动容。
青桓看到了不假,心思却全在越祎身上,此刻听她提起,语气莫名地道:“月一仙君呢?还是说更喜欢南楼曲那般的仙君?”
越祎哑然。
青桓见左右再无仙经过,才拿出一物,道:“月一仙君可识得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