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疏恍惚了一下,紧接着在心中暗骂自己。
她分明不是那人,他方才竟因她而失神,如何对得起自己的情意?
正要有所动作,那女仙却已将手松开了。
越祎嫌弃地拍了拍抓过对方衣服的手,弈疏看到,只觉得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快要绷断了。
内里再怎么厌恶,弈疏面上不露分毫,反倒绕过玉石,俯身将她困在手臂之间,笑得暧昧异常,道:“还请仙君解惑,既然不喜欢殿下,那是更喜欢楼曲仙君那样的?或是别的仙君?”
知道了喜好,也就能对症下药,即便依旧啃不下这块硬骨头,铲除了那“更喜欢”的,她的心意自然就落到了排在后面的仙身上。
越祎心知她若是说了谁的名字,难保他不会去算计那个仙君,于是轻飘飘地道:“我喜欢弈疏仙君这样的。”
想迫害别的仙君?
可以,先把你自己解决了。
弈疏的心跳漏了一拍,可对方不带半点绮念,显然是洞悉一切。
这女仙……简直可恶!
弈疏心中气怒,也顾不得维持平和的假象,甩袖就要走。
“慢着,”越祎喊住了他,道,“弈疏仙君与殿下关系亲近,劳烦劝他几句话。”
“什么话?”
越祎在他不悦的视线下,道:“那些个追求女仙的法子收一收吧,太俗了。此前一直想提,只是对着他不好开口,毕竟也是一番苦心,我若直言,难免会伤到他。”
弈疏:“……”
好一个太俗,好一个顾及苦心!
她这阴差阳错,却是讲给了真正出主意的!
“我会转告殿下,告辞。”
弈疏怕再待下去忍不住动手,生平第一次走得这般匆忙。
过了一会儿,南楼曲显出身形,将琴放好,重又拾回离开之前的话。
没有问谈了什么,也没有问一向端着架子的弈疏仙君为何怒气冲冲地离开。
好似弈疏不曾来过,二仙之间的交谈也不曾被打断。
如此不问他物,但求交心,只在乎两个灵魂是否相互契合,倒是让越祎能平心静气,忘却外界的琐事。
之后的时日,越祎再没有收到什么仙草酸诗,青桓也好一阵没来月宫。
待到再来,也略微退了些距离,与她维持着寻常仙友的关系。
此后又有仙君生出纠缠之举,但因动静不大,结果也没有悬念,没闹出水花,久而久之,观望的仙也就散去了。
仙界的日子悠闲,越祎除却待在月宫,就是四处游玩,四界的风景游遍,结交了不少仙友,偶尔同聚把酒言欢。
两百年后。
恰逢仙宴盛会,众仙齐聚天宫。
越祎坐在宴中的角落,看着不远处的池畔旁,那几名舞姿曼妙的仙娥,飘逸的仙纱,搭配着丝竹之声,着实赏心悦目。
南楼曲坐在一侧,瞧见她放松的笑意,也忍不住跟着轻笑。
她素来偏好这些,或者说这世间的美好,她都喜欢。
越祎听到一半,道:“这一曲可是你作的?”
南楼曲道:“不错。”
越祎颔首,道:“听得出来。”
南楼曲心中微动,提起酒壶给她满上一樽,道:“请。”
越祎抿了一口,另一边坐下个身影。
“月一。”
青桓刚从别的仙君那里脱身,酒仙调的仙酿味道清冽,但他被灌得多了些,便有了几分醉意。
又有仙官路过,想拉着他去下棋,青桓一一推拒了,转向越祎,笑问道:“这天宫的仙宴,比起凡间的如何?”
“凡人的宴会我不曾去过,想来比不得天宫。”
“果真不曾去过?皇姐……”话说到后面,声音极低,也就只落在了越祎耳中,隔了一座距离的南楼曲都没听到。
越祎充耳不闻,目光尤为平静。
青桓也不在意,兀自说了下去:“这般盛况每逢五百年一度,上次仙宴我还在凡间历劫,而这次……一同历劫的众仙都回来了,也算是喜事。”
就连她,也回来了。
“青桓,你醉了,”越祎望了眼远处相谈甚欢的仙君,道,“仙宴还有许久才散,仙帝也还未至,你先去消消酒气,等好些了再回来也不迟。”
青桓揉了揉额头,就要站起来,却是身形一晃。
越祎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青桓佯作难受之态,道:“想来是酒意上来了,月一,你送我回寝宫可好?”
南楼曲皱眉,这位殿下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才片刻就走不动路了。
“月一仙君留在此处,我送殿下回去。”
南楼曲伸出手,却被走过来的弈疏拦下了。
“这仙宴缺了别的仙君尚可,楼曲仙君一走,若是奏乐出了差错,可就麻烦了。月一仙君送殿下回去,楼曲仙君觉得无趣,我来陪你饮上几杯。”
“缺了弈疏仙君也无碍吧?天宫的路你比我熟悉些,送殿下回去更为妥当。”
越祎说着,就要将青桓推给对方。
弈疏退了一步,道:“仙君,这仙宴的仙友往来,或是仙帝传唤,少不得是要照看的。”
言下之意,她是最清闲的仙君。
越祎无法,只得扶着青桓向寝宫而去。
弈疏觉得好笑。
青桓的醉态少说也有七分假,将这么个俗物当成正主,千方百计地拼命靠近,偏还有个仙君上赶着争风吃醋。
自己这么不遗余力地帮着那位殿下,希望他能争气。
他可是少有能盼着有情仙君终成眷属的时候。
越祎推开门,将青桓丢在榻上。
神仙随性,在树上休憩都是常事,送到了就好,照顾之属不在考虑范围内。
正要离开,却被拉住了手。
青桓将她从后方拥住,脸埋在她的颈侧,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后,轻声道:“皇姐。”
纵是刻骨的深情,语气仍旧小心翼翼。
门外有乐声传入,青桓抬手,以法力将门阖上,甚至在外面施了一层结界。
“皇姐,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我不是你的皇姐。”
“确实,你不姓‘越’,”青桓刻意曲解她的意思,道,“我不知晓为何皇姐在位时不将名字写入族谱,但我清楚我为何没有写进去……我不想与皇姐同在族谱,只想与皇姐共入陵寝。”
越祎道:“你先放手。”
青桓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收紧了双臂,道:“我找不到皇姐,最后只能与你的遗物同葬,怕有第三个人扰了我们的清静,也不曾碰过什么人,大概是最清苦的帝王。”
越祎想到了史书所评,越世宗后宫空置,未尝耽于酒色,不由道:“不必如此,她不值得。”
“你怎么也这么劝我?”青桓低声道,“可是皇姐,我心甘情愿,‘越桓’成了‘青桓’,什么都变了,唯独心意未变。”
青桓手上用力,将她带着倒在了榻上,又翻身压住她,眸子也对上了她的。
青桓再也不压制自己的情意,所有的心思彻底展露在她的眼前,等待着她的回应,哪怕说出的话会把他打入万丈深渊。
见她不语,也没有被感情蒙蔽的样子,青桓大概能猜到,她是在斟酌着如何不伤到他的自尊,又能断了他的念头。
越祎叹道:“青桓……”
“皇姐,我后悔了,”青桓打断道,“我不想听到答案,你就给我留些念想吧。”
这般卑微的乞求,越祎只觉得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压住,让她觉得发堵。
青桓离得近了些,甜丝丝的酒香拂过二仙之间。
趁她思索着,青桓先是试着与她鼻尖相碰,接着——
突然,外间炸开了一声巨响。
越祎迅速回神,将面前的青桓一把推开,飞出了寝宫。
青桓觉得可惜,分明只差一点。
扶着榻沿站起,以法力将酒意逼出几分,忍着经脉的不适,追上她的身影。
外面已经乱做了一团,众仙的面上都是惊惶未定。
仙界地动山摇,案上的瓜果酒壶被震到了地上,又沿着台阶滚落下去。
远方的天空塌陷了一块,缺口中透出丝丝缕缕的黑气,一眼望过去,只觉得格外不祥。
南楼曲避过一众仙君,到了越祎的身侧,见她发丝有些凌乱,心中有些酸涩,想问她为何去了许久,开口却是道:“可有受伤?”
越祎摇了摇头,道:“这是怎么了?”
南楼曲道:“我也不知。”
他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弈疏眯眸望着远处,暗道不该如此,天道为何没有出手?
青桓在一侧显出身形,道:“是天劫,以往应当是由天道……”
话未说完,就听一名仙童高声道:“仙帝到——”
第63章 受命 [V]
众仙抬手一礼,道:“仙帝。”
“免礼。”
有仙官面带忧虑,忍不住出声道:“仙帝,此番天象异动究竟缘何?”
仙帝安抚道:“诸位仙家,天劫乃是千年一至的定数。以往不察,是因有尊者为众生修补了界隙。”
众仙恍然,原来这就是界隙。
既然不是飞来横祸,又有护着他们的,也就心中稍定。
有年轻的仙好奇,这为众生修补界隙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仙?又或是妖魔?
一旁白发飘飘的仙官无声提点:是天道。
且不论这方仙宴的动静如何,天际的缺口却是逐渐变大,甚至还有继续扩张之势。
众仙心中升起不安,就连仙帝也面色凝重。
忽然,水流般的蓝芒自遥远的高处倾下,将漆黑的界隙笼罩其中。
眼看缺口逐渐合拢,天空重归完整的蔚蓝,濒临毁灭的压迫感消失,众仙松了口气,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九天之巅传来一道飘渺的声音:“青渊。”
年纪大一些的仙官连忙跪伏在地,不明就里的仙们见了,也跟着行了大礼。
青渊正是仙帝的名讳。
仙帝倒是没有与旁的仙们一样,却也是弯腰一拜,道:“恭迎尊驾。”
“界隙我已压制住,但只是权宜之计。”
仙帝试探道:“可是因为此次天劫与过往不同?”
以往多是提前解决了,更不会在此现身。
天道的话音格外冷漠,不带半分波澜,只平静地陈述着事实,道:“并无不同,是我无力修补。这般暂时压制,已耗尽了法力,怕是要沉睡多年。”
仙帝诧异地道:“为何无力修补?”
“我本就没有修补界隙之力,千万年来,屡次消弭天劫的也并非是我。”
众仙心中一惊。
难道天道之上还有更高的存在?
仙帝道:“不知那位尊者身在何处?”
“她本该于百年前归位,但不知为何迟迟未归,”天道有些无奈,道,“她自有避开法则的能力,不知去了何方世界,即便是我也寻不到她。”
仙帝压下惊骇,众仙历劫都难逃天道的窥探,却不想,世间竟有例外。
“那这天劫该如何是好?您驾临仙界,可是需要我们去寻那位尊者?”
“天劫的产生源于神界崩塌,六界都在时,生灵相互制衡,自然稳定。如今六去其一,只余五界,生出界隙也是难免,待界隙再扩张,下一个崩塌的大概是仙界。”
天道顿了一下,心道这只是最保守的猜测,倘或仙界出事,再之后莫说五界,万千小世界也会随之覆灭。
“我沉睡后会以法力支撑,大抵能维系到下次天劫到来。你们也不必去寻她,定然是寻不到的,倒不如去找救世之法。”
仙帝道:“如何救世,还望指一条明路。”
“找到神器上清镜,便能将界隙修复。我赐你一法宝,能助你们寻得上清镜。”
天道的声音渐渐远去,只余音还回荡在天地间。
高处落下个卷轴,仙帝伸手接过,料到这应当就是天道口中,那帮他们寻“上清镜”的至宝。
这般想着,卷轴却像有了生命一般,从他手中溜了下去,越滚越远。
仙帝探出法力,想要将它召回,然而落在其上的仙术都如同失了效用。
越祎看着滚到自己手边停下的卷轴,愣了一下。
仙帝轻咳一声,道:“尊者已然走远,众仙平身。”
越祎起身,将卷轴交给身侧的仙童,那仙童跑到了仙帝面前,双手递上。
仙帝欲将其展开,却无论如何也打开不得,心中纳罕。
那卷轴趁他不备,又从他手中逃出,再度滚到了越祎身前。
越祎偷瞄了一眼仙帝,觉得尴尬。
这法宝也太不给仙帝面子了。
弯腰再度将其拾起,却见它在自己手中抖开,上面的图纹映入了她的眼中。
仙帝抬手止住要过去的仙童,道:“这大概是天意。月一,既然这法宝选定了你,救世的重任就交给你吧。”
越祎眨眨眼,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仙帝道:“厉害的法宝,脾气向来古怪,有奇异的反应更非偶然,恰恰是认主。找寻神器一途艰难,往后天界众仙都会从旁相助。”
闻言,众仙齐声道:“是,我等定会协助月一仙君。”
这一听就是苦差,冒出个仙君顶上了,他们还能落得清闲。
越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