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祎心中默念了几句弈疏,将越姓彻底抛在脑后,以免哪天喊得顺口暴露了。
“皇姐,素日若是有别的仙在,我会当作不认识你。”
越祎有些感慨,不谙世事的皇妹也学会事事考虑周全了,想到她那般笃定,有些好奇地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也算不得认出,皇姐开口之前,我还担心认错了。”
她凭着一股莽劲儿,生怕她问自己一句“你是谁”。
越祎放心了。
连宛宛都不敢确认,应当足以瞒过那些个仙君。
引气入体后,她的容貌就有了变化,及到飞升时,肉/体凡胎化作了仙者之躯,比起之前更是不同。
再加上她这从下界飞升的身份……
只要她不松口,大概不会暴露。
一仙一妖又聊了会儿,赤宛想起还有正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走时一步三回头,道:“皇姐,你在天宫中万事小心,若是不开心了就来妖界找我,或是我寻了空隙来找你玩。”
越祎颔首。
第二日,灵霄殿。
六名仙童在前面引路,下界飞升而来的仙者们紧随其后,踏上雕刻着万物云纹的玉石,缓步向前。
一众仙官仙君分列两侧,仙者们走过,停下身形一礼,齐声道:“拜见仙帝。”
上方传来一道苍老和蔼的声音:“众仙免礼。”
越祎略微抬头,不动声色地望过去。
窥不见那石阶最上方的仙帝是何模样,但见其左右间隔不远,稍矮些的位置,有仙同坐。
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有仙瞧见了越祎的面容,目露惊骇,连忙与身边的挚友交换了个眼神。
这……怎么会如此相像?
弈疏本是随意地坐着,也并未留心众仙在说什么。
这天宫的朝事,千百年都没什么变化。
听到整齐的见礼声,才向下方一望,忽然眯起眸子。
那女仙……
仙帝的声音不紧不慢,从左手方开始,给新来的仙一一赐了仙位和封号。
轮到越祎时,仙帝顿了一下,才道:“应时。”
“小仙在。”
“赐上仙之位,封为仙君。”
此言既出,众仙颇为诧异。
有文仙出列,道:“启禀仙帝,这位仙友一飞升就得了高位,是否有些不妥?”
此前从未有过这种先例。
仙帝显然早已料到,示意仙童拿去一块仙牌。
越祎看清递到自己面前的物件,心中了然,将血滴在其上。
仙牌瞬间碎成了粉末。
众仙的议论声渐歇,那文仙也退了回去。
仙帝道:“年岁几何?”
越祎隐去实情,道:“回禀仙帝,下月刚好一千二百岁。”
真话肯定是不能讲的,一则三百多岁飞升太引人注目,二则是会引来疑心。
一千多岁就安全许多。
毕竟算起来,那些个仙君们在人间历劫时,她还在“异界”呢。
“年纪轻轻就能飞升,可见心性不凡,”仙帝赞了一句,道,“月宫之中尚无仙君,今后你即为天界的月仙,执掌阴晴圆缺。”
此仙本有仙位,却并未在万卷司测出仙阶,因而赐她上仙之位,再允个虚职,也算是折中之法。
越祎暗道做仙果然清闲,正合她心意,道:“是。”
话音一落,上方投来一道仙术,将她从头到脚罩住。
待到光芒散去,越祎的身上覆了层仙衣,所戴玉冠的纹路也化作了月影星河。
空中浮现出一块仙牌,其上刻着四个字。
越祎接过,定睛一看,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后两个字为“仙君”,这前两个字——
越祎平静地抬头,情绪不露分毫。
仙帝道:“这‘应’姓到底是要避讳些,如今赐你新名,既是月宫中第一位仙君,就叫‘月一’吧。”
仙牌上刻着的,正是“月一仙君”。
越祎:“……多谢仙帝赐名。”
一众仙君面色有些古怪。
这天宫中有多少仙君在寻那叫“越祎”的凡人,仙帝不该不知。
这名字,说是巧合也太过了,但说是故意,仙帝的解释好像也很有道理。
所有飞升者的仙位已定,众仙商讨了一番仙界的大小事宜,也就散了。
越祎走出殿外,听身后有仙唤她:“月一仙君。”
越祎似是没有听到一般,脚步不曾快半分也不曾慢半分。
直到那仙追上来,又唤了句:“月一仙君留步。”
越祎才一副恍然的模样,笑道:“抱歉,初得仙帝赐名,一时还未适应。仙君可是有什么要事?”
闻言,那仙君收起了最后的期盼。
他只是有意试探,这女仙如此反应,可见并非他寻的那人。
“月一仙君有些像我的一位故友。”
越祎打量着他,模糊想起这是哪个侯府的世子,却是弈疏那派的,没少和她作对。
甚至在她登位之后,还敢私下和旧部往来,最后被她丢到边疆去了。
“哦?故友?”
那仙君勉强笑了笑,与越祎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越祎向着月宫飞去,迎面撞上两个结伴同行的仙君。
左边的仙君一脸傲气,也不知是在刺谁,冷哼道:“月一仙君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右边的倒是稳重自持,道:“恭喜月一仙君得封上仙,我等执掌东西二方的星宿,今后还望仙君多多指教。”
越祎客气地一礼。
如果她没记错,左边这仙君曾向她自荐枕席,她推拒之后还不肯离京;右边的这个,她带兵逼宫那日,他被吓得哭天抢地。
越祎辞别了二仙,路上再没有碰到哪路仙君的阻拦,顺利到了月宫。
已有仙童送来各种摆件,连带着还有仙衣饰物,外加许多仙石。
越祎道了谢,将各物放在相应之处,整理好后逛了一圈。
仙府极大,因只有她一个仙,显得很是空旷。
整个月宫处在一片朦胧的光华之中,琼楼玉宇,凄冷寒凉,却无一处不美得动人心魄。
一泓清池倒映着月影,长亭环绕而建,所绘的几笔墨画意境颇佳。
池畔栽了不少树,层层叠叠地开满了花,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花香。
这连成一片宛若云霞的花树,让她想到了合意峰。
只是再好看,都在池中那株仙树的对比下,黯然失色。
仙树极高,枝干仿佛玉石雕成,缀着的叶片晶莹剔透,微风拂过,能听到泠泠的乐声。
越祎踏水而行,靠近之后,轻轻抚过,只觉得触手冰凉,心下一片澄明。
“这是月树,自有日月星辰之后,它就与月宫同在。”
话者的声音十分稚嫩。
越祎抬头,见一只仙鹤不知何时出现,落在树梢之上。
仙鹤道:“参见月一仙君,我是姻缘仙官座下的弟子,奉师父之命,来请仙君去多情司。”
“有劳仙官带路。”
那仙鹤振翅而起,越祎飞身跟上。
二仙路过五六座仙府,停在了一道门前。
“仙君请。”
越祎抬脚步入,绕过一架屏风,见有一方矮足案,两侧放着软垫。
后方是一整面灰色的石壁,其上落满莹白的光团,有单独一处者,也有与另外的光团以红线相连者。
仙鹤早已退了出去。
越祎也不急,站在原处静静等待。
直到一角的门打开,走出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越祎道:“姻缘仙官。”
姻缘仙官回以一礼,指着石壁,道:“仙君可知,此为何物?”
越祎的猜测不甚明悉,道:“还请仙官解惑。”
姻缘仙官道:“这是五界的姻缘谱,一处亮光就是一个生灵,而这些红线,则是世间的姻缘之数。”
“这有姻缘之数的二者,会终成眷属吗?”越祎点出一个光团,“此生灵连了两条红线,姻缘之数何解?”
“两条算什么,”姻缘仙官叹了口气,道,“这姻缘之数,多是由一方而起,执念深者,情意经久不灭,为姻缘谱所察,会在其上牵起红线,以促成一段佳话。”
越祎思索道:“也就是说,姻缘谱只是为有情之人创造机缘。”
“不错。”
姻缘仙官手中的拂尘一甩,石壁上的光团飞速轮转。
姻缘谱不断变幻,许久方才停下。
姻缘仙官一点某处,道:“仙君,那是你的。”
越祎望过去,有片刻的怔忪。
难怪方才姻缘仙官会说,“两条算什么”。
只见它处在正中心,周围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光团探出了红线。
她的身上,缠满了姻缘之数。
越祎意识到了关键所在。
这是五界生灵的姻缘谱,她一个刚从下界飞升上来的仙,初来乍到,如何会与此界生灵有这么多的命数纠缠?
果然下一刻,就听那姻缘仙官道:“恕老仙多此一问,月一仙君,可是诸位仙君寻了几百年的那个‘越祎’?”
第59章 化形 [V]
越祎心知瞒不下去,无奈道:“不错。”
“多谢仙君如实相告,”姻缘仙官捋着胡须,道,“不知仙君为何会离开此界,又以飞升者的身份归来?”
“偶得了一件法器,才会误入异界。”
“果然如此,”姻缘仙官颔首,道,“仙君如今是何打算?”
越祎不语,她不知道这仙官立场如何。
姻缘仙官道:“无论是这姻缘谱,还是仙君们的过往,原本都是私事,老仙不该插手。但这么多的姻缘之数前所未有,也是怕出乱子,才会请仙君一叙。”
闻言,越祎明白这是倾向于配合她隐瞒,笑道:“仙官放心,我既隐去了名姓与年岁,就是不打算与他们相认。此前我只当是旧友与冤仇,谁知存的是这般心思……就更不想与他们再生纠葛了。”
“仙君深明大义,只是,”姻缘仙官转向石壁,面露难色,“别的仙君若是想起来这姻缘谱,要来一观,可如何是好?”
他能挡得住一时,总拦着定会让他们起疑。
“确实是个麻烦,”越祎盯着那一条条红线,道,“不但会暴露,这生出的‘机缘’更棘手。”
越祎思索着,忽然召出苍韶剑。
姻缘仙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她拔剑出鞘,以剑气斩断了光团周围所有的红线:“……”
剑斩姻缘,他执掌多情司这么多年,是真的没见过。
越祎满意地点头。
命数也好,姻缘之数也罢,她都不喜欢。
强行牵线未必能成,真正的姻缘也不需要强行牵线。
姻缘仙官不由感叹。
这般魄力,也无怪仙君们执念如此深。
越祎一礼,道:“仙官不曾见过什么‘越祎’,这姻缘谱也本就是如此。”
姻缘仙官唤来弟子,将她送出姻缘司。
越祎前脚刚走,只过了一会儿的功夫,姻缘司就来了别的仙。
“弈疏仙君。”
弈疏噙着一抹笑,在石壁亮光的映照下,面容被衬得更为邪肆,任谁看了都觉得像是哪方妖孽,而非天上的仙君。
“此来是有事相求。”
半刻之后,弈疏从姻缘司中走出,遥望着月宫的方向。
名姓年岁对不上,负责接引飞升仙众的仙官也找过了,姻缘谱也看过了……
即便再相似,也不是她。
弈疏笑意不减。
无论她身在何处,他总会找到。
让她再躲一段时日也无妨。
越祎回了月宫,将苍韶剑丢进了池中。
方才苍韶剑气波动,那龙就醒了,一路上在识海中吵得她头疼。
应时被锁在苍韶剑里,灵力被封,冷不防入了月池,浑身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还呛了口水,怒道:“你要淹死本座吗?”
“龙也会被淹死?”越祎以法力控制着剑身抬起,在应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将它浸入水中。
“咳,咳……”
“你松……唔……”
“咕噜噜……”
越祎玩了会儿,见他已经在剑中吐泡泡了,才放过了他,笑问:“还吵吗?”
应时:“……”
敢怒不敢言。
越祎给他解了封印。
下一瞬,应时的身形出现在池水中。
越祎有些惊讶。
此龙之前通体灰沉,黯淡无光,如同褪去了色泽的壁画,而今鳞片再度点染了青金色,竟有了些传说中的神龙之姿。
可谓是判若两龙。
当日与她一同过了飞升通道,大概算是重塑了仙身。
“你也就会欺负自己的契约灵兽,”应时盘绕在月树之下,憋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忿,道,“若不是本座不察,岂会让你有契约之机?”
他即便是有半分自杀的力气,都不会被她降住!
“本座?如今你我平起平坐,也不必自称什么‘本座’了,”越祎见他怒目而视,道,“还不改口,就再关个千百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