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府邸是很大,相同的院子也不是没有,可它为什么偏偏是和涛声院一样,为什么从前在府内根本看不到它的存在,若只是怕她受惊或是被发现隐秘,只需要不让进去屋中就行,为什么要拦着她不许进,
彻骨的夜风吹进一直不曾眨过的双眼,激得她眼内泛红,急速而不停歇的奔跑更让她的呼吸沉重,仅穿着单薄衣物的身体不知是急还是累也隐隐生了汗意,可剧烈跳动的心却因她的猜测膨得似要爆炸一般,
是因为她是在“涛声院”中出现,因为它与涛声院一模一样,因为那里才是她真正出现的地方,那里才是她可以回家的地方,那就是他还能再对她隐瞒的事情,
他既然知道她起了疑心,以他的谨慎手段,他不会给她再次深入的机会,而他现下不见是去了哪里,又在做什么,已经是不言而喻。
南榕按照记忆中的位置终于停下来时,院门上方牌匾上的涛声院三个字,赫然闯入眼中,
她用力的呼吸着,被风吹得刺痛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紧闭的院门,白日里看到的画面忽地在脑中重现,如此刻刺骨的冷风灌入身体令她猛地颤抖了瞬,
但随即,将要解开谜底的激动与愤怒,及莫名的紧迫感压过了惧意,她抬起因剧烈的奔跑骤停后而有些无力失控的双手,坚定又迅速的推开了院门。
独自在墙角舞动的竹叶,一动不动的石头桌椅,正屋门前摆着的已经长出了新的花苞的两樽花缸,地面被走出来明显痕迹的路,及那堵她摸过数遍以致颜色都稍有浅淡的南墙,
一切一切都与之前一模一样,无人居住,无人打扰,它安静的好似在凡尘之中遗世独立。
然此刻南榕却无心欣赏,她记得很清楚,是这个位置不错,那个院子的入口一定就藏在这里的某处,不在院中,一定是在屋中,古代人喜欢挖密道,一定--
等等,
南榕忽地想起一件事,就在这附近,外面的墙是偏的,是向外偏着的,它偏着的方向是在,
她猛地转过身抬起头朝屋子的方向看去,
在那里。
南榕没有爬过树,更没有攀过墙,可在即将要到达的终点面前,一切困难都已不再是困难。
慢了她,又不似她孤注一掷跑的飞快的婢女们些微气喘的赶来时,正见她正踩在巴掌宽的院墙上往屋顶上攀,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只吓得下方众人险些魂飞魄散,
“姑娘小心,您快快下来万万不要做傻事啊!”
“姑娘千万稳住身体,奴婢这就上来救您!”
“姑娘!”
第65章 [V]
温景州在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便蓦然转头,旋即便看到那个本该沉睡,此刻却仅穿着单薄衣衫,披散着柔长卷发赤着脚站在高高的屋檐顶上,被夜风吹佛着放佛下一刻就要摔下来的女子时,从来从容镇定的神情陡然变色,
他来不及想她怎会醒来,又是怎么上来的,便脚尖借力身形矫健的上了屋檐,同时扯下披风将她紧紧裹住便欲从府内下去。
“慢着,那是什么,”
南榕顾不得二人现下有多危险,她极力推着他禁锢着她的手臂,挣扎着要朝那横空多出的一座巨石的院子往下跳,
“他们在做什么你放开我!”
她的眼睛好像受伤了般刺痛酸痛的厉害,喉咙也似被堵住了般有种窒息般难受,她推着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她因方才看到的画面而不觉屏住的呼吸也猛然加重,
可她却身不由己,她被他桎梏着无法脱身,也无法下去阻止那些拆卸绳架的人,
她头一次用愤恨的目光看着他,咬着牙恨声质问他:“你告诉我他们在做什么?你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你放开我,温景州我要你放开我!”
“那才是涛声院对不对,那里才是涛声院对不对你告诉我你这个骗子!疯子!你都干了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这么做!
“让他们住手让我下去,让我离开!”
温景州从来不曾见过她如此愤恨近乎崩溃的一面,他先前预备搪塞她是因被发现不再安全要将之销毁的理由,在此刻她已经猜到了真相,并且深信不疑的态度面前已经没了用处。
而既事已至此,也再没有隐瞒的必要。
纵然她此时因悲愤而力气极大,但男女的体力悬殊,尤其是在一个有武艺在身的男子面前终是无法构成威胁的。
温景州用了力将她埋在怀中,任由她对自己抓咬踢打,闷声怒骂,他只是看着下方已经完工的院落,意味不明的叹了声,而后令下方众人背身离开,才抱着她几个纵身平稳落地。
几乎是落地的第一时间南榕便不顾一切的要远离他,可她衣衫单薄情绪已然失控,甚而脚上连鞋袜都未穿,浑身更是一片冰凉,温景州如何能忍得她如此不爱惜自己,
现下她已然恨上了他,便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他稳着气息等婢女将她的鞋袜衣衫送来,强硬的为她穿上,才松开手任她迫不及待的远离。
她的猜测是对的,
她的猜测是对的!
这里才是她的起点与终点,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从一开始就被他骗着,
他太过分,太可恨,太可怕了,
南榕真的是头一次体会到恨是什么滋味,那是令她胸中憋闷得要爆炸一样的滋味,是逼得她理智渐失要发疯发泄的滋味。
可恨不能让时光重来,恨不能让这座几乎有半个院子大的参天巨石移开,
她如蚍蜉撼树般徒劳的拍打它,推着它,甚至魔怔了般围着它在它身上的每一寸地方尝试着想要攀上它,想要去到她当初出现的位置,想要引得天地变化,想要上天带她回去,
可拍到她手中通红,找得她筋疲力尽,这座大石都稳如泰山,连一丝石屑都不曾掉下,
可南榕不死心,她不甘心,
她本来有机会的,她甚至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回家的,如果她一直是在这里尝试的,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
她缓缓转过身,目中通红满脸悲切愤恨的看着静静看着她的男子,喉间紧涩嗓音颤抖道:“我不想再多说什么,我只要你命人把它弄走,”
温景州从来不后悔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即便如此刻她悲痛欲绝,他之前所做的努力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包括她已经恨上他,他都不曾后悔,
他只是疑惑她如何会有所察觉,及暗责他的安排不够谨慎,
而他筹备多时终于下定决心施行的事,自不可能更改,也更不可能给她离开的机会,
“南儿,”
“你不要叫我,”
南榕喉中哽咽,她已经极力在克制了,可他的云淡风轻刺痛了她,他不曾动摇的神色激怒了她,
她站直身,脚步踉跄的走向他,猛然抓住他的衣襟,双眸湿润又锐利的怒视他:“我只要你让人把它弄走,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能如此自私,选择留或走是我的权利,应该由我来决定,”
她用力摇拽着他,声音颤抖的继续说道:“从前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只要你把它弄走,或者你不要阻拦,我来找人搬它,以后我仍然视你为恩人,你帮我治好了眼睛,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也不想我们彼此仇视,相看两厌的对吗?”
温景州垂眸看着她脆弱得似一碰即碎的神情,抬手想要抚她,却被她立时躲避了去,他眸色骤深,抬起的手没有收回,而是坚定的落在她的后颈,掌锢着她,微俯下头近距离凝视着她,
温柔却又残酷的说道:“我永远不会仇视南儿,更不会与南儿相看两厌,而事到如今南儿怎还如此天真,且不论我做了什么,若上天真要将你带回,又岂是会被这一墙之隔所挡?南儿怎就不曾想过,是上天要你留下,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这里,在这里双眼复明,在这里遇见了爱人,结交了友人,才华得以施展,人生得以新生。”
他怜爱的看着她,眉宇轻皱:“方才那般大胆之事以后万不可再做,南儿--”
“住口!”
“什么天意,什么新生,这都是你为自己的自私脱身而找的借口!”
“我的人生要如何应该是由我自己决定,不是什么所谓天意,更不是由你来断言!”
胸中是满腔的愤怒,可南榕的脑中却无比冰凉又麻木,事到如今二人几乎已算是图穷匕见,不,图穷匕见的人只有她,他总是高高在上游刃有余的操纵着一切,即便到了现在,他的脸上都没有半分的慌张,动摇,
他根本就不怕被发现,他也无所谓被发现的后果会如何,他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是极端自私自大的,
什么贴心,关怀,温柔,尊重,都是他用来麻痹她,豢养她,让她渐渐失去自我变成他想要她成为的模样的手段,
所谓的心悦喜欢,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他对她这个异世来客的新奇,与不容挑衅与脱离掌控的掌控欲在作祟。
可这些都已不再重要了,她知道了原点与终点,她只要想办法让阻挡它的东西挪开,甚至是也许不需要挪开,时空感觉到她的存在即便她偏离了些也是可以将她带走的,
南榕渐渐冷静下来,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他时脆弱,愤怒,也都间被敛起,甚至连恨都已不见,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们还能成得了亲吗,即便你不在意我的意愿完成了婚仪,以后呢,你要面对着我的恨意生活,我要面对一个让我绝望的男人生活,也许不用很久,你可以另觅新欢不再自讨苦吃,我会郁郁寡欢直至郁郁而终,这个结果,就是你想要的吗。”
温景州当然不想让二人成为怨侣,甚至更不会弃她于不顾而另觅新欢,也绝不可能让她带着对他的怨恨香消玉殒。
他想要的是她像他们最初时那样,对他时而大胆时而羞涩的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但他也知道,经此一事,她永远不可能再敞开心扉钟情于他。
但事有两极,就让她抱着希望,画地为牢,彻底绝了要离开他的念头。
他抹去她眼角残存的水迹,温热的掌心贴在她冰凉的颊边温暖着她,清冷的眼眸专注的看人时,深邃又迷人,“莫要胡思乱想言及丧语,我与南儿定会白头偕老,亦会子孙满堂,”
这个结果,南榕并不意外,她只是同样弯唇笑了声,红唇微张:“你-做-梦。”
第66章 [V]
南榕病倒了,
不仅是有那一夜她穿的单薄又一路奔跑忽冷忽热,更是因那迟来的真相又无能为力的郁结愤懑,
自被强行从巨石那里抱回后,她便开始高烧不退,嘴里一直喃喃着温景州的名字,但二人皆知,她不是在神志不清时还想着他念着他,她是连混沌时都恨着他,
近来朝中局势虽愈发紧张,但却又维持着暗涌下的平衡,遂温景州此时请休并不影响朝事,只这个唯一能牵动他心的女子,性子心事太重,也或是她先前积压的郁结都因此而尽数爆发,才会让她如此耿耿于怀,缠绵病榻不得清醒。
不过短短两日,她洁白的脸颊便有消瘦,也失去了莹润光泽,红润的唇亦是朱色不再,远山般秀美的眉一直颦着不曾有一时舒展,
温景州握着她冰凉的手,因她久未醒来而愈显淡漠的眼眸深沉的令人不敢直视。
“只是小小风寒,为何两日不能清醒。”
面对他看似平常的问询,屏风外站着的二人却不约而同顿觉后背发紧。
黑原自钻研橡胶一物开始已许久不曾到温府上来,日前被夤夜叫来,因着床上身心重创的女子一直不醒,至今已是一时不曾合眼,更不曾离开过,
虽不知她是遭受了何种打击,但以南姑娘的脉象来看,邪风入体,心中郁滞,经脉不通,心神受创,莫说现下才不过两日未醒,便是再有个一二日也不甚稀奇,
道理他懂得,气息冷冽的公子也懂得,只是他关心则乱,故才如此着急。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南姑娘虽体质极佳,却郁气盈胸,积于头脑,再加之有邪风作祟,确是重了些,公子莫忧,待高热散去,郁气疏解,姑娘自会醒来。”
然有些事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旁同样被接来此地的乐隐大师却知他所问真意为何,
那女子面相奇异,前看不清所历,后明明是一生顺遂受尽宠爱的命格,可却又有一生坎坷无家可归之相,如此两级之相实属罕见,
而她若有似无的命格,也无怪太傅大人早早请他于佛前供了锢身符,及固神阵,
然此次疑心魂魄离体请他前来固神,却实是多心了。
“太傅莫忧,这位姑娘命中却并无大灾,此刻不醒也确是因了病情所致,如大夫所言,病愈,人自醒。”
温景州当然明白此理,但此时他并不想听什么道理,他只想知道她何时能醒,她此次异常的昏迷不醒,可又到底与她的异世之身有无关系,她的魂魄可会抛下肉身回归异世,
他将目光自她苍白的颊上移开,却未松开手,只侧头向屏风外看去,眼神冷冽,语气如暴风雨前诡异的平静说道:“二位一是比肩国手的医者,一是勘得大道的大师,只需如实告诉我,夫人何时,能原原本本,毫发无伤的醒来即可。”
*
很累,
身体酸软无力,心中郁堵,呼吸无力,脑中疲惫沉重,便连只是抬起眼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觉得无比困难费力,
南榕睁开眼,却是眼帘半睁,也目中无神,神志亦恍惚不清,
朦朦胧胧中她好像回了家,她没有失明,她的父母依然健在,她的世界依然五彩斑斓,她毕了业还如愿拥有了一份喜欢的工作,她的生活平凡而美好,没有意外,没有生离死别,没有黑暗,没有虚假,没有欺骗,
可朦胧中她又仿佛将那场车祸重新经历了遍,在惨烈撞击的刹那她被母亲护在怀中,也看到了漫天血色,她在头痛欲裂中失去了光明,在悲痛万分中失去了父母,
她再无依靠,她孤身一人在黑暗中蹒跚行走,她好不容易让自己可以从容面对,她不再逃避世界,虽议论与另眼从不曾远离,可她又收获了更多的善意,如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认真而积极的生活,不辜负父母,也不辜负自己,
可就在她徜徉在平淡的美好中时,她又忽然被什么拖住了手脚,迅疾而猛烈的不停下坠,有一缕温柔的风接住了她,为她吹散了黑暗,让她依如浮木欣喜万分,
当她乘着它飞向光明时,那股风骤然停下,甚而拖着她以比之前更疾更猛的力度跌向黑暗,那里更黑,气息更加逼仄,那股风又忽然变作无形的绳索困缚住她的手脚,也将她头顶那朦胧的光亮以黑暗彻底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