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清雅蕴含了满满关心的嗓音穿破黑暗,进入耳中时,她茫然的眨眼看去,一张俊美优雅,诱人沉迷的脸庞缓缓在眼前清晰时,南榕愣怔了片刻,而后猛然自虚幻中抽离,混沌的头脑也倏地恢复清明,柔软无助的双眼也瞬息凝了神,并覆满敌意,
温景州似看不出她的抗拒,只是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因那双晶亮如星的眼眸而瞬息覆满生机,她原原本本的醒来,他便心石落下,唯余欣喜。
他如二人间无事发生一样爱怜的看着她警惕如小兽,却实则病态楚楚的可人模样,温声安抚:“醒来便好,你知黑原的医术,有他为你调养身子很快南儿便会恢复如初。只你昏睡几日少有进食,且先委屈几日再好生补补,先喝了水润过喉再说话。”
话落他便动作温柔爱惜的托抱起她靠在怀中,接过下人呈来的温水以汤匙慢慢喂送给她。
南榕虽身体虚弱,可精神却已完全清醒,虽极端排斥,但她能感觉得到身体大病后如同虚脱的失力感,便未在此时与他争一时之气,待将一碗温水全部饮下,身体也恢复了些许力气,她深吸口气手臂颤抖的攥住被褥撑着身子自他胸前离开,
久未开口的嗓音带着绵软无力惹人怜惜的沙哑,“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南榕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祈求怒骂,这些无用的情绪发泄,除了将自己的弱势展露人前没有任何帮助,她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养好身体才能有所作为。
温景州知她心中有怒,也怜她现□□弱,便任她一时执拗,但也不舍她摇摇欲坠独自强撑,将靠枕放好又抱她半躺在那,盖好锦被,才舒展袖摆旋身重在床边坐下。
深邃的眼眸流连在她渐富生机的颊上时,无意被唇上渐有复苏的朱色吸引,神色不由愈发的柔和,一如他方才所说,醒来便一切都好,其余事等,都待她身子痊愈了再说。
“那你便好生歇着,我就在书房,有事便着人来找我,秋家的姑娘这两日曾来贴问你,既是醒来便可叫人将她请来陪你,莫要一人多思多虑,身子康健,心胸豁达,才能有机可趁。”
留下句意味深长的话后,温景州忽地倾身在她唇上辗转细吻,虽不觉满足,却记得她现下气短,体力不支,便再稍稍厮磨流连了瞬,才压了气息松开她的,只在离开前唇贴着她,深不见底的眼眸近距离攫着她,柔声喟语:“南儿不醒,我心忧矣,南儿醒来,我心欢矣。”
话落,他松开她欲挥他的手,抬起头,拇指在她不复苍白的殷红唇上轻抚了下,才替她拉好了被子起身离开。
南榕闭着眼,胸中略有几道急促呼吸,她强压下因他而生起的情绪波动,颤着手臂抬手擦去他残留的触感。
第67章 [V]
温景州几日未曾上朝,桌案之上早已积压诸多公务,然他却未觉任何烦躁紧迫,与她无可掌控的清醒相比,国朝这等尽在掌握之事于他而言不过寻常而已。
而他虽不在朝堂,朝中之事也都了然于心,故即便几日不曾与君臣议政,他重返朝堂时亦是游刃有余。
甚至于因牵挂府中女子,他的效率更优于往常,也或可说是他无意再继续隐藏。而随着他离开时隐隐露出的归心似箭,也让朝中众人于近来不知自何处传出的流言更确信了几分。
看着他风姿翩翩远去的背影,同在内阁供职的朝臣不禁抚着胡须感慨:“情之一字果然威力无穷,便连不近凡尘,无心女色的少阁大人也难逃情网,看来有传言道是少阁大人欲与心爱女子婚期将近一事,所言非虚啊,”
“此事说来倒还是有迹可循的,近半年来,少阁大人请休的日子可是不少,以少阁大人的足智手段,恐也只有情爱这等飘忽不定之事才能令少阁大人因私忘公,且还乐在其中啊,”
“只是不知这位有此等福分的女子是何家贵女,有如此殊荣竟能有此忍性丁点风声不露,只以此不慕虚荣的品性德行,倒也不愧能得少阁大人青眼了,”
“只是若传言为真,婚期就在两三月后,怕是这时机......”
几人既能在内阁任职,心思谋略都乃常人无可企及,是以这未尽之语众人也都瞬息心知肚明,却只是不约而同的敛起了笑,对视一眼后各自回位。
*
有良药为主,摒弃外事积极配合为辅,不消五日,南榕便彻底痊愈。
此次大病一场,她虽是消瘦了不少,但周身郁郁之气也好似随着病愈淡去,整个人如褪去了层无形枷锁,轻松清透,那股欲焚烧的怒焰也似随着高烧褪去而熄灭,便连气质也变得更为沉静内敛。
是以在真正的涛声院前被人拦下,她也未有意外发怒,她知道是谁下的令,也知道他的目的何在。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也坦坦荡荡将她想要的放在她眼前,却又要她看得到而得不到,他想要消磨她的意志,让她知难而退认清现实,又让她自以为茧,怀抱希望不做傻事,亦自绝了逃离之心,
他不怕被她猜透,因他有恃无恐,而她别无选择。
摆在她面前的已经是一盘死局,她是棋盘上陷入囹圄的棋子,而他则是信手执棋的人,任她是横冲直撞,还是虚与委蛇,他都从容自如。
正如她回去的心坚定不移,他阻拦的心亦从始至终不曾变过,只要她念头不改,她就永远无法破局。
她的病气全消,最开心的非温景州莫属,而在他入府后的必经之路看到她的身影,自更让他心情愉悦。
“病才刚好,你此时正是身子虚弱之时,还是得要多加衣物,莫再受了凉气。”
南榕侧身避开他披衣的动作,转过身眼眸沉静看着他:“我想跟你谈一谈。”
温景州不觉惊讶,只将披风系在她如今弱不胜衣的身上,又细细整理妥当,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仍有憔悴我见犹怜的脸颊,温柔笑道:“自然可以,只有些事需得先安排下去,南儿稍稍等我片刻可好?”
说话时他已牵着她往他的书房走去,南榕极淡的勾了下唇,他已做了决定何又怎是在问她是否愿意。
现在想来,怕是先前被她发现的画,也应是他故意为之的吧,
南榕转眸看向斜前方埋首公务动静如画的男子,忽地开口:“我想看那幅画,”
温景州笔未停下,也未抬眼看她,似知道她意要作何般淡淡说道:“画在心中,不在纸上,南儿若想要看,稍后我可直接予你画出,”
话落,他似是察觉她的枯燥,便搁下笔抬起头,眸光温柔的朝她看来,“可是无聊了?”
而后便站起身走向她,神色认真道:“叫南儿枯等确是我的不是,”
他在她对面坐下,重为她换了茶,眉眼间尽是柔和舒色:“南儿是想先谈事,亦或是想先临画?”
自二人开诚布公后的每一次交谈,南榕都愈能感受到他的深不可测,仅仅只是一句话,他便预判了她的目的,并以此反制于她,
也无不是在告诉她,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想问一问温大人,你到底想要什么。”
温景州淡淡一笑,却是反问她:“南儿想要的又到底是什么?”
不等她答话,他又眸色认真的看着她:“再过不久,你我便要结为夫妻,是这天地间最为亲密的爱人,大人一称,不应再出自你口。”
而后他才舒缓神色,修长的眉眼略有不解道:“我也想知,一直以来,南儿的执念为何。”
“执念为何?”
南榕对他的称呼计较避而不谈,只眼含嘲讽的看着他:“若你身处异世,举目无亲,处处受到限制与束缚,还要与一个屡屡欺骗,阻拦你迈向自由及回家之路的人成亲,你会甘心吗?”
温景州微微颌首,正色问她:“仅此而已吗?”
“仅此,而已吗?当然不!”
摄目的星火渐渐自那双干净明澈的眼眸中燃烧起来,南榕定定的看着他,语气无比郑重:“就如你在大夏是受万人敬仰,位高权重,朝中肱骨不可或缺的存在,我亦是我的世界中受到社会与世人尊重爱护,不负家国培养为己为人尽己所能的所在,你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的父母亲朋在这里,你的所学所展在这里,是你一生无法割舍永报柔软的家乡,而我亦如此,”
“可这一切都被所谓的天意和人为强行遏制,在你看来,这些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存在,无故遭受的不公,就只是一句,仅此而已吗?”
她的话中饱含情感,话语掷地有声,眼眸晶亮如星,神情庄严神圣,这番话,若是听在寻常人耳中必会大有触动,
可温景州不是常人,便是朝堂之上为国家大事或涕泪横流,或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的陈词,尚且未能得他心潮澎湃,更罔论是她这等家园小事。
但现下二人既是以如此郑重其事的态度来做交谈,他自当回以端肃正式的态度来作答。
“南儿所言不无道理,但你应明白何为顺势而为,何为随遇而安。而你话中之意尽是外人外物如何,却忘了何为轻,何为重,你所闻所见,所听所看的前提,最重要亦是最为关键的,便是你,自己,“
“你在哪里,你口中的世界就在哪里,你将何处当为家,何处便可为你之家,只要你在,你曾经拥有创造的,就可在任何一处重现,“
温景州看着她沉凝的神色,缓缓勾了下唇,清雅的嗓音却又带着让人信服的傲然:“若我果真如你所说忽临异世,我亦仍是我。而当下的,才是最真实而重要的。若这就是你的执念,“
他冲她摇摇头,“我只能说你,还不够沉稳。”
南榕静静听他说完,忽的笑了下,她以情理为刃,他以现实为盾,她说服不了他,他亦改变不了她。
而如他所说,他这样自我的性格即便陡临异世,也不会委屈自己屈于俗世,而是以己之能令世界为他所指。
他这样的人,自也不会明白,或不会为何停留执念。
“我的执念便就如此,我亦甘之如饴,那便是值得。”
“好一个甘之如饴,好一个值得,”
温景州不曾掩饰对她的赞赏,坚持自我不被凡尘同化之人,总是值得尊敬的。哪怕她的坚持,天真又天真。
“世间最为难得之事,便是我愿意,正如我为想要之人,敢与天作对,亦是甘之如饴,值得二字。只如此局面,南儿意欲如何?”
“既无论身在何处你都是你,而你又不愿与我分开,何不如你愿抛下一切与我一道去往我的世界生活,”
南榕看着他罕见讶然的神色,从容说道:“如你所说我不够成熟沉稳,而这正是你所拥有的,且你我之间不能只有我处处妥协迁就,既是言及喜欢,便应拿出诚意,既是敢与天作对,又岂惧于身临异世?”
第68章 [V]
不得不说,她这一招转守为攻确实出乎温景州的意料,
她以此让他证明他情谊下的真实目的为何,他二人皆心知肚明,他若应了,她自可达成所愿,若不应,便又可证明他的情意不过如此,也变相承认了他只知索取的自私与怯懦,
遂不论他应或不应,她都已立于不败之地。
绝处逢生,不外如是。
温景州静静看着她,忽地勾唇一笑,深邃的眼眸也随之泛起波澜,“我心悦南儿自当以万分诚意许之,既是敢与天为对,又有何惧之,然南儿却忘了一件事,”
他看着她沉静不变的双眼,缓缓说道:“离开或是留下,从来非是人力可为,若果真有天降异象那一日,我宁愿放下一切随你而去,”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以此为约定,而既要引得天象,你便不能再将我阻拦在外,那些障碍之物也需得要通通清理,让一切都回归原位。”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南榕便蓦然双眼晶亮,虽是强压着自己要冷静,却仍忍不住泄露几分喜意快语说道。
看着她自醒来后终于鲜活的神色,温景州心中发软,却仍是不曾犹豫的摇了摇头,即便他已做了安排,但这世间唯她之事无绝对,需得他处处谋算,而如先前那般瞻前顾后的隐患,或是可能之事,他都绝不会再留。
“既是天意,便应由天意来断。”
他会拒绝,南榕并不意外,她虽知他非是她三言两语便能说服的,可仍免不了失落,方才那些许的雀跃也倏忽间烟消云散。
她沉下心来,唇边带着抹嘲讽的笑意看着他:“你若要彰显诚意,便应以我的意愿为重,否则,还谈何真心喜爱。”
“若这诚意便是以你离开为代价,那我宁愿做一个自私之人。”
他用最清雅的脸庞,最温润的嗓音说着如斯自私强势的话语,到此南榕已彻底放弃此行的目的。
他可以强势,又可以温柔,更可以不惧自毁形象能屈能伸,无论她如何出招,他都寸步不让。
“我真不明白你如此执着于我的目的,到底是执着于我,还是执着于掌控我,”
心知继续留下已无任何意义,南榕站起身,澄净的眼眸与他隔空对视,平静说道:“我知我奈何不了你,可我却能奈何得了自己。”
“你不会,”
温景州站起身,因她的话而不喜的眼中一片黑沉。
南榕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我已无路可走,与其束缚而生,不如随心而去。”
这样消极而萌生死志的话,温景州如何也未能料到,他了解她,看透她,掌握她,自然知道她对生命的敬畏,对生活的热爱,及这世间女子没有的敢于挣脱的世俗的自强坚韧。
甚至于他已经猜到,她如此说无疑只是在对他明目张胆的施压,逼他妥协退让,
若他果真如他所说真心在意,必不会能对此视而不见,若他不过虚情假意,那么便正如她自己所说,退无可退时,宁愿赴死,也不愿苟生。
也许这只是她又一个明谋,可温景州却不愿如此冒险,亦不愿她如此轻率性命,哪怕她如此做尽是被他所困,他也不喜她会以此种最为不智,以死相逼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在内心深处,他是希望她能够明白适者生存的道理,保持着她的本质随遇而安,或是激烈的与他顽强抗争,或是韬光养晦与他虚与委蛇静待时机,
遂现下,他除了忧她或可真会孤注一掷,更多却是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