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点来看,平阳侯的侄女比亲女儿更为合适。于是皇帝召见过平阳侯后,当日便下旨为六皇子和温家三姑娘赐婚,大喜之日就定于三个月后。
李桓得知此消息后先去求见父皇,然父皇不预召见,他便立即出宫,同时命人去尚书府悄悄递信儿给连今瑶。他与连今瑶在北湖一只船屋内相见。
连今瑶进来时,面色戚戚,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冷淡。李桓急不可待的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她牵到椅上坐下,而后与她隔着一张小长几坐着。
“瑶儿,你且安心,我定不会负你。父皇指定的这门亲事我誓不肯受,你多给我些时日,待我慢慢说服父皇收回成命。”
连今瑶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将视线落下,看起来有些心虚。她眼神飘忽了下,劝道:“六殿下,我知你对我是一片真心,可是皇命难违,我不忍心看你违拗圣上。不如……”她迟疑了下,还是接着说了下去:“不如我们就此了断了吧。”
李桓面上一怔,握着她的手突然松脱开。在一起这些年,他自然是了解连今瑶的性子,拈酸吃醋很是在行,大度那是不可能的。这些小性非但未惹他烦,反倒令他痴迷这点。每回看她为一点事哭哭啼啼,生怕他会不要她,他都感觉内心无比夯实,这种被一个人强烈需要着的感觉,令他欢喜。故而他看不上那些故作大度潇洒不争的女子。
可今日,他的瑶儿却变了,突然变得“识大体”起来。
第74章 [V]
呵,他怎会不明白这是源于何?可他还是不甘这么多年的感情付诸东流,瑶儿不该是对他生死相随的么?
李桓起身移到连今瑶的一侧,重新抓起她的手捂在心口,面带急色:“瑶儿,你在说什么?断……你人都早已是我的了,还如何断得了?你可有想过若你不嫁与我,新婚之夜你的夫君会如何看你?日后又会如何待你?”
他的话很直接的戳痛的连今瑶的心,她垂着面,滴下落来。
这些日子她也不断彷徨盘桓,过去她觉得此生再也攀不到比李桓更高的高枝,故而早早将身子交付与他,盼能将他拴紧。可如今贤妃和姜家出了这等事,眼看翻身无望,李桓这个六皇子也成了个烫手山芋。
若不嫁李桓,她另选的夫君必会在新婚之夜发现她并非完璧,之后也必会轻视于她,甚至这种轻视会伴随她的余生。
可若嫁给李桓,难保不会有一日被皇帝清算。旁人不知,可他们连家怎会不知贤妃犯的是何罪?弑君!那可是诛全族的大罪!
即便当今圣上舐犊情深愿意放李桓一马,可他也不再具备再竞争储君之位的资格。没了他的争储,无疑储君之位将落入四皇子李玄愆手中。待到李玄愆继承大统的那日,早已没母家势力可倚仗的贤妃,基本也就到了死期。贤妃死了,李桓又能独善其身么?
将各种利弊条分缕析过后,连今瑶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在画师来府上那日,她将自己脸上画满了黄斑。
此刻被李桓这样紧紧握着手抵在心口质问,她既不敢将话说的太绝情开罪于他,也不想给他空留念想多生麻烦,于是用力将手抽回,别过脸去不看他,开头便吟了两句酸诗:“柳絮随风各西东,人事无非已不同。圣上既已为你和温家三姑娘赐婚,还求殿下莫再强求,陷我于不忠。”
“呵~”李桓彻底看透了她的心思,冷笑一声,将她的手用力一甩,然后大步出了船屋。
母妃他救不了,心爱的女人他也留不住,李桓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子当得真是窝囊!偏巧就在李桓无比沮丧的回宫之后,听闻了一个消息。
在他出宫后不多时,有一封边关急报被送入宫中,父皇阅后大怒,当即召了文武大臣夜开朝会!
百官得知急报内容后纷纷哗然,前朝后宫陷入一片惶惶。
就在七日前,胡人突然携十万大军大举南下,强攻大燕边城,并、幽二州失了……
本朝规定,非储君不可立于朝堂议政。可不知为何,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六皇子,想也未想的就当即转身冲去君臣议事的太极殿!
当六皇子气喘吁吁的冲至殿外时,正听到圣上愤愤的诘问满朝大臣:“难道我堂堂大燕,就无一人敢去与胡人一战?!”
众将军们纷纷锁眉左顾右盼,不知是听闻守城的将军被斩首挂于城墙之上后一时怯懦,还是尚未想到对敌良策不敢贸然揽下,总之一个个都不肯吭声。
李桓也不知当时是哪里涌出的一股悍勇,他推开拦阻自己的侍卫和内监,几步冲入大殿,大声回应:“儿臣愿请一战!”
朝堂上的所有人,包括宣孝帝在内,皆望向他。
其实在听到这急报的那一瞬,桓便有了决断。母妃犯下的不世重罪迟早会牵连于他,与其这样担惊受怕受人白眼的熬煎着度日,倒不如豁出去历练一番,指不定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于是此次请战不论父皇准或不准,起码都能看到他的一腔热血。
宣孝帝高踞龙椅,认真凝视着儿子良久,未予置评。
最终是一位中年将军站了出来,打破平静,满面刚毅的朝着圣上赞扬李桓道:“六皇子殿下趫猛敢战,勇气可嘉,乃是我大燕之福!末将愿随六皇子殿下出征,誓从胡人手中夺回并、幽二州!”
这位周将军与姜家乃是世交,可因着姜家此回犯事罪不可恕,一直未敢向圣上进言求情。如今六皇子孤注一掷站了出来,他认为也是翻身的唯一机会,自然愿助他一臂之力。
圣上盘桓许久,大臣们也议论纷纷,支持者与反对者皆不在少数。
有的大臣认为六皇子敢接此役虽勇敢,但毕竟从未有过实战经验,战场都没上过,甚至就连纸上谈兵的学问都不及其它几位皇子,去了也难起什么作用。而此役若再输,会更加助长了胡人的气焰和野心,只怕到时幽并二州也不能填满他们的胃口,到时便更是不可收拾。
也有觉得胡人生猛,七日之内便夺下两州被奉为神话,唯有天家亲临,才能重塑边关将士的信心,从而夺回失地。六皇子即便经验不足,只要人去了边关,本身就是一剂强有力的猛药,将士们必会重振精神,勇往直前。
关乎国运,大臣们不敢避忌,一个个皆很敢言,将利弊尽皆说出。
皇帝扶着头,也是左右为难。可是比起那些连战都不敢应的人,李桓的大胆之举的确令他这个做父皇的有些意外。
最终在退朝前,皇帝终于拿出决断:准了六皇子带军,除了自告奋勇的那位将军,皇帝又指派了另一位名将协助于他。
边关势急,不敢耽搁半刻,皇帝圣旨一下,两位将军便回去点兵备粮草,而李桓也回寝殿收拾行囊。
六皇子要带兵出征去讨伐胡人的壮举,很快便在皇宫内外传了开来,最快得到消息的,自然是李玄愆。
作为四哥,于情于理他都应当在开拔前为李桓送行,故而当晚便备了美酒,去往六皇子的寝殿,私下为他践行。
京城人士素来消息灵通,不到晚上,便满城老小尽知此事。
李桓之举,的确也让温梓童深感意外,上辈子他做上皇帝都始终唯唯诺诺,没什么建树,想不到这辈子竟能有此觉悟。不过再一想,此生他的处境与上一世已是大不相同,若他再不做点什么,莫说皇位无法与人争,就是自己也岌岌可危。
而这个消息传去连府,连今瑶晚上便没用饭,回了房里以泪洗面。
贤妃出事后,因怕受牵连,她对李桓可称绝情。可这么多年积攒下的情份,岂会这么快就消散?她从未想过嫁给旁人。
李桓做此决定,她相信与她的绝情也有关系,他定是觉得无人可信无路可走了,才打算用这样危险的方式去赢回皇上的信任。
若他死在了战场上,扪心自问,她会不难受么?
自然是难受的。
可是想到爹娘,想到整个连家,连今瑶却也未后悔当时的选择,只是这一夜都在愧疚中煎熬着度过。
翌日一早,大军开拔,李桓带着披甲执锐的将士们一路向着北境急速行进。
遗憾的是,他走前向父皇提出请求见母妃一面,却是被拒绝了。他只得带着满腔的失落上路。
打从六皇子带兵支援边关后,朝中众人日日都在等待着边关的消息,终于这一日,边关传来八百里加急的战报,而此消息,却是令所有人震惊万分的。
六皇子李桓,被胡人虏走了!
朝中大惊,皇帝震怒,边关两位将军对此已是束手无策,可堂堂皇子被敌军俘虏,这是多大的耻辱!
此战不能赢得胜利,这是李玄愆给自家六弟送行那日便心知的。可是身为一军主帅的李桓居然也被胡人掳走,这是他未能预见的。自立国以为,此事堪称本朝耻辱之最!
这下便是素来觉得能掌控全局的李玄愆,也无法作壁上观了。于是此噩耗传来的当日,他便于御书房私下觐见皇帝,请命带兵去营救自己的六弟。
今日在朝堂之上,宣孝帝已问过那些武将们,谁愿意立下军令状带兵去将六皇子救回?然而无一人敢站出来接下这个任务。
如今李玄愆主动将这个烫手山芋揽入自己手中,宣孝帝自是极其欣慰的,从龙椅上起身,缓步走至爱子身前,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沭儿啊,你能有如此魄力,父皇深感欣慰。”
说到这里,他稍一顿,眉间蹙起,话锋亦随之一转:“只是胡人蛮横,手段极其卑劣……朕如今已有一个儿子落入他们手中了,万万不能再让你也去冒这个险了!”
宣孝帝收回手,往前踱了数步,最后站定在窗前,负手望着外头的花木。只觉平日里赏心悦目的景致,今日看起来是那样的萧索荒凉。不由就有些湿了眼角,想他堂堂一国君王,却连自己的儿子也没能护住。
随着父皇叹了一声,李玄愆步去他的身后,“父皇,儿子此次是为了将六弟救出,而不是去送死的。”
宣孝帝扭头深望他一眼,看出他双眼深处的坚持,更觉痛心。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总也能分个轻重,众多皇子之中,没有哪个能与他的沭儿相比。失去李桓,固然能令他难过,可若失去了他的沭儿,想来他必是没有力气站在这里了。
“沭儿……”
他正开口想劲,李玄愆却突然双手合握恭敬朝他拜下:“请父皇恩准!孩儿愿意立下军令状,不仅会将六弟救出,也必然会全须全尾的回来向父皇邀功!”
宣孝帝目中闪烁了两下,在儿子的坚持之下,他不禁有些动摇,可这念头也就一恍而过,很快他又记起先皇后来,于是立马打消了那一时的念头,摇了摇头:“无论如何,父皇都不会同意你带兵去冒这个险。”
“父皇若不准儿臣领兵,那儿臣便唯有只身前去。”
李玄愆对此事如此执拗,是宣孝帝所未预料到的,他的这个儿子他最了解,即便是他此刻下令将他禁足于宫中,这区区几道宫墙也是困不住他的。何况他向来尊重自己的这个儿子,并不想父子之间到那一步。
于是宣孝帝凝神重新思量了下此事的可能性,许久之后,方才问他:“沭儿,你确实有把握自己能全身而退?”
“父皇放心,儿臣早已想好了万全之策。”
又沉了片晌,宣孝帝才终于艰难的做出了决定:“那好,朕便将大军将于你手中!只是你务必要记住,此战或胜或败,你都不许受伤,朕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
说罢,将手中虎符递了出去。
请愿后的翌日,消息尚未传开,李玄愆便点好了五千先头军,开拔了。
临行前的夜里,他特意出了一趟宫,将一封信从温梓童的窗缝儿里塞了进去,这是他给她的留书。
第75章 [V]
饶是此行他心中颇有几分成算,可到底是远赴战场,生死难料,他不会让自己出事,但最坏的打算他也不能不做。
清晨,温梓童换好衣裳正坐在铜镜前由丫鬟帮着绾发,透过铜镜她突然看到窗旁的地上躺着一封信。
“那是什么?”
丫鬟回头看,连忙帮她取回,“小姐,是信……”
温梓童微微怔了怔,随即连忙将信打开,开头第一个字映入眼中时,她便料到出事了。
这是李玄愆的字迹,她扫一眼便知。而若无大事,李玄愆绝不会以这样的方式留书给她。
匆匆将信上内容看完,果然不出她所料,李玄愆走了。
其实这件事,她并非完全没有想到过。早在李桓请旨出征之时,她便在想,会不会有一点李玄愆也步上这条路?
那念头在脑中仅是一闪而过,如今却是成了真。
将信胡乱团作一团,温梓童二话不说就冲出门去!
她一道风似的闪出,丫鬟傻了眼,追在后头兀自喊着:“小姐,您发才梳了一半……”
“告诉”
温家后院有马厩,温梓童径直跑去牵了一匹马出来,侧身一跃便翻上了马背,而后用力一振缰绳,朝着车马门疾奔而去!
她虽学会的骑马,但往日里上马绝没有今日这样利索,回回需要小厮丫鬟递上马凳在旁搀扶协助,这还是头一回,她一个人就这么灵巧的跃上了马背来。
风在耳畔猎猎作响,道路两旁的树木迅速移出她的视野,不多时,她再回头时,身后的温府已渐渐远离,最后只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落在她的眼里。
她突然勒住手中缰绳,使得正撒欢儿飞奔的马儿停了下来。
她太冲动了。
刚刚一看到李玄愆的留书,她便将之想成了生死离别,仿佛自己去的晚上一刻,便连他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似的。
事实上怎么可能。
她是要去陪他,但不能就这样走,至少不能让爹娘这边为自己担心。若自己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他二老心中作何感想?慌乱之下又会做出些什么举动来呢?
不行,她不能如此不管不顾。
想通此节,温梓童将马头掉转,一步三回头的望着身后,又回到了温府。
所幸刚刚丫鬟只是被她吓傻了,并未立即去禀报老爷夫人,故而她刚刚这一通胡闹,家中并无几人知晓,她随便找个引子,便搪塞过去。
回到屋后,温梓童写下一封信,让丫鬟送出去。这封信是写给一位京中贵女的,此前宴会上与她尚算谈得来,之前便邀她一同往法华寺吃斋祈愿战事早日平定,百姓少受苦难。
那位贵女的亲人随军同赴边关了,是以心理焦急,可那时温梓童觉得做法事不过是求个心理慰藉,并不能当真起效用,故而婉言回绝了。但如今想来,这倒是她能合情合理离家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