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陪你去。”
他吩咐下人备了一辆车,若是平日里,赵清姿定然不肯与他同乘,但眼下,她不想再多费口舌,是以二人同乘去了燕王府。
一路上,赵清姿都在看车帘外的夜景,并没有看赵寒声一眼,也许是注意到了他湿漉漉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他没有想到赵清姿身上竟然有燕王的令牌,于是又死死盯着那令牌,似乎要用眼神把它摧毁。
夜色深重,祁瓒还没有就寝,这几日他思虑太多,难以入眠,丫鬟已替他添了第五盏茶。
夏域却来禀报,“殿下,赵嬬人和定远侯来了,赵嬬人身上有你的令牌,守门的亲卫不敢拦着,属下来请殿下拿个主意。”
“哦?无妨,让他们进来便是,安排到本王的议事厅。”
祁瓒觉得有些许疑惑,这二人为何要深夜前来访他?
等夏域将他们引到议事厅门口时,赵寒声欲推门而入,她却拦住了他。
“你候在门口。”
“我担心你会有危险,我陪着你为好。”在角灯的映照下,赵寒声的眼睛像是秋雨过后的池塘,湿润又带有几分肃杀之气。
“若是真的倾慕我,那就该听我的话。”她斜着眼看他,尔后推开了门进去。
赵寒声却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定在门口,一动不动。
祁瓒负着手,转过身来打量眼前的女人,她似乎一点没变,又似乎有哪里不同的人。
“深夜来访,是为何事?”他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心虚。
“我有一事要燕王殿下帮忙。” 祁瓒注意到,这女人在他跟前,不再自称“妾”了,态度也更不卑不亢了。
“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要将梦境制造卡的使用权转给殿下,殿下明日早朝结束后,和皇上保持九尺以内的距离,说一句‘祁瓒确定使用梦境制造卡’。”
赵清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才意识到燕王可能当她是在发疯。
祁瓒满头雾水,更加疑惑了。他自诩天资过人,博闻广识,可这女人说的话,他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什么梦境制造卡?”
该编什么瞎话来跟他解释?她快速转动小脑瓜,谎话自是信手捏来。
“我昨日因缘巧合之下救了一位跛足道人,他赠我一宝物,便是梦境制造卡,他说此物可解殿下之急,我便连夜送来给殿下。”
“此物有何用?本王眼下又在为何事焦急?”祁瓒觉得赵清姿若是去酒肆说书,兴许有一番作为。
“此宝物可以造梦,殿下想让谁做怎么样的梦,九尺以内,都能做到。可解殿下不能带兵收复玉门关之急。”
“如何做到?你细细说来。”他彻底被她的疯话引发了好奇心,长夜寂寂,有个人讲讲故事解闷也不错。
“殿下想想,皇上若是梦到此次求和,致使突厥粮草充裕,发展壮大,尔后联合五胡,攻入长安,生灵涂炭,恢宏的宫殿化为焦土,天阶上尽是公侯的尸骨,陛下的宝库烧成灰烬,长安成了血海,陛下自己也……”
“殿下,如此一来,陛下还会求和吗?”
“你说的宝物在哪,拿出来给本王看看,是否真有此功效?”
她当真是神志不清,连天子也敢编排了?若是他与显庆帝父子情深,只怕早把她拖出去杖毙了。
第35章 她的心还在自己身上
卡片本是没有实体的,但为了让燕王信服,系统大发好心给了实物。
只是实物看上去略有些草率,还不如她小时候吃干脆面,集的《水浒传》一百零单八将人物卡。
那卡黑底白字,上书“梦境制造卡”,系统说卡只有她和燕王可以看到。
“就是这件宝物,其他人看不到,只有我和殿下看得见。”她从袖中取出了卡片递给他。
“当真只有我们看得见?”祁瓒觉得她越编越荒唐。
“殿下一试便知。”
“自然是要试。”他拿着卡,狐疑地推开了房门。
夏域觉得今天真是非同寻常的一天,先是定远侯和自己一起守门,再然后殿下推门出来,问他:“本王手里可拿着什么东西?”
“殿下手中空无一物。”夏域如实回禀。
祁瓒不信这个邪了,他又问了其他的亲卫,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当真看不到?”他连赵寒声都问了。
“燕王是害了失心疯?”
祁瓒听出了赵寒声话中的讥笑之意,不免有些讪讪然。
看来他们是真的看不到,赵清姿没有说谎。
“旁人看不见这东西是真,但你说它能制梦魇,未免太过荒唐不羁。”
“殿下明日一试便知,我所言非虚。”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本王问你,这东西对他可有妨害?”
“自然是没有,不过是让圣上做一个梦罢了。我还没有大胆到做出诛连九族的事。”她很快反应出“他”指的是谁,祁瓒对显庆帝也并非完全冷了心。
“那这东西就先留在本王这儿。”
看来他是答应了,赵清姿松了一口气。
“殿下记住,要跟圣上保持九尺以内的距离,然后默念‘祁瓒决定使用梦境制造卡’”。
事关重大,她又再重复了一遍“咒语”,仍然是尴尬到头皮发麻。
祁瓒已知会了张天师,让他在显庆帝跟前,借天象做些文章。
显庆帝在其余事务上昏聩无能,防备几个儿子,却是“精明”得很。宁肯失去边塞大片土地,也不愿让他再建丰功。故此,张天师也没有几分把握。
若赵清姿所言非虚,倒是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即便她说了谎,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不妨一试。
为达目的,他也不惮于用些厌胜之术。只是这咒语,让他有几分迷惑,些许窘迫。
“你为何不找赵寒声商议?为何只有本王和你,可以看到此物?”
见赵清姿转身欲走 ,他拦住了她,非听到答案才放她走不可。
“因为只有殿下适合办此事,天色已晚,我先告辞了。”她颇为不耐烦地说,径直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和房间外都是她不想见的人。
赵寒声见她出来,面色好看了些,“事情办完了吗?我们回家。”
赵清姿没有回答他,继续往府外走去,交流有时候是在耗费生命力。
夏日的月光似乎也不够清凉,照在地上如天河倾泻,树影婆娑,就映在天河里,她踏在这条无水的河中,与他侧身而过。
赵寒声追上去,不再与她并肩,提着盏灯,落在她三步之后。
祁瓒打开窗户,看到的就是一前一后两道人影。
他看着他们,理清了思绪。
赵清姿单单倾慕他一人,她既能从梦境中窥视未来的事,想必是知道了他近日的烦愁,不知从哪得来了这宝物,连夜来献给他。
纵使将她卖给了赵寒声,她的心还在自己身上。
风声穿花而来,在夜色中缭绕不绝,他蓦然抬头,看见了窗外寥落的月光。
赵清姿却知道,她的心明明还在自个儿胸膛里,只是累到不想跳动。
午饭和晚饭还未曾吃,她倒是不饿,只是很疲倦,一沾枕头便睡着了她自然不知道,赵寒声在她房间门口待了很久,直至丑时才回书房,提笔重新誊写了奏折。
他一夜未眠,便带着奏折上朝去了。
踏着天阶,走过太和门,便到了奉天殿,一路上,大臣们三两成群,议论着什么,手中的笏板似乎也要连成一片。
一连几天,虚设多时的御门听政又重新启用,不仅显庆帝不习惯,不少大臣也还有些许不适应,打着哈切,对同僚说到:“还是莫要打仗了,过些安生日子,议和为上策。”
赵寒声默不作声,冷眼看着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奏折。
今日早朝,主和派和主战派吵得不可开交,暗流涌动之中,显庆帝却哈切不停。
这几日对他而言实在是辛苦,卯时便要醒转过来,自然是困顿非常。
两派你来我往,显庆帝俱是没放在心上,眼皮又更沉重了几分,直到听到丞相的谏言,才有了一二分精神。
“将若恃兵权之重,而轻视朝廷,有命不即禀,贻害无穷。今日宜休兵息民,确守无变。”太子一党自是附议赞许。
“卿言甚是,固守利于宗社。”这一番话也说在了显庆帝心坎上。
“陛下三思,若为宗社,自当涤除贼寇,保国泰民安。”
“胡人诡诈,切不可与之谋,陛下圣明,固当以战止战。”
“伏惟陛绳愆纠谬下而垂察焉,则天下幸甚!”
……
若非主战派极力劝谏,显庆帝只怕就要下议和的圣旨了。眼瞧着今日还要未议出个结果,燕王、定远侯等人实是灵顽不灵,显庆帝伸了伸懒腰,尔后起身离开龙椅。
“朕今日身体抱恙,尚未服仙丹,丞相代朕与诸位爱卿再议。”丞相的议论向来是迂回曲折、蓄谋存势,长于雄辩,有他主持大局,显庆帝自然是一万个放心。
显庆帝由总管太监扶着,离开了奉天殿,往平日里修斋建醮的显灵观去了。
早朝散后,主和派自然是占了上风,天阶上,时有几声激愤的话传来,“夷狄强占疆土,你我皆为败家之犬。”
“苟且偷安一时,他日又当如何?”
“小人巧与迎合,其患岂可言胜哉”
……
祁瓒并未回燕王府,而是往显灵观的方向走去。
“劳烦公公通传,本王有要事,要面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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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朝臣的辩论参考了南宋时主和派的一些言论,还有孙嘉淦的《三习一弊疏》。
第36章 她并非倾慕燕王
显灵观中,香雾缭绕,观中建了藏书阁,存放卷帙浩繁的道家经籍书文。
显庆帝换上了道袍,盘腿坐在清修台上,张天师侍立在他身旁讲论经义。
清修台上挂满了经幡,上书“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
……
祁瓒自然知道,这是《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的经文,显庆帝曾让所有皇子、公主抄写过。他行了礼,请了安,显庆帝依然阖目听张天师讲经,只抬手示意他在旁候着。
显庆帝原是不想让他进来搅扰灵修,但张天师却说今日宜见子嗣,利于修行,他才准了。
祁瓒站在灵台下,估摸着离显庆帝不过七尺。他握紧了手中的卡片,皱着眉头,小声念出了:“祁瓒确定使用梦境制造卡。”
话音一落,手中的卡片便凭空消失了。
他一边纳罕自己竟会做如此荒唐的事,一边在心中替显庆帝编织了一个梦境……
所幸张天师在一旁声如洪钟,显庆帝并没有察觉异状。
半个时辰后,显庆帝睁开眼,问到:“你说有要事禀报,所为何事?”
祁瓒便找了些军中琐事搪塞一通,不再提要领兵去平定突厥一事。
他离开时,察觉到张天师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二人的眼神短暂交汇,自是心领神会。
回了燕王府,他觉得自己也愈发不可理喻了,竟然会寄希望于怪力乱神之事。也许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连他也是软弱的,只有走到了顶峰,才能随心而动。
第二天早朝散后,大臣们在天阶上议论纷纷。
“陛下怎会突然决定收复玉门关了?”
“进退之机,本握于人主之一心”
“圣旨已下,派燕王和定远侯前去,可见陛下此战的决心。”
“战才是良策,陛下圣明。”
“陛下这几日为国事操劳,龙体抱恙,气色不佳,早朝恐怕又停许久了。”
……
一早,祁瓒在奉天殿见到显庆帝时,心中便有一二把握了。
显庆帝脸色煞白,眼下有浓重的乌青,走路时颤颤巍巍,由总管太监扶着坐上了龙椅,一夜之间,竟苍老了不少,抬手让众卿平身时,手都是颤抖的。
在总管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宣读圣旨时,祁瓒面上虽还很平静,心中却有几分快意,多日的隐忍终于要结束了,他要率领永徽朝的铁骑,将突厥人驱逐出境。
看来他编织的梦境确实足够可怕,熊熊的战火吞没掉宫殿,长安成了尸山血海,显庆帝的头颅挂在突厥王的战马上,身子被胡将挂在长安的城墙上,用作射箭的靶子,成了筛子,满身的血窟窿。
死亡才是历代君王最畏惧的。
显庆帝求仙问道,修斋建醮,日日服食丹药,都是为了求长生不老。
他从梦中惊醒,必定要传唤张天师解梦,如此一来,一切便水到渠成了,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圣旨一下,自是不容缓。他和赵寒声整顿片刻,晚间便要奔赴沙场,他为主将,赵寒声为副将,太子一党的武将做监军,还是显庆帝一贯作风。
他没有什么需要整顿的,诸事已由李嬷嬷和亲卫们安排妥当了,遂提笔给赵清漪写了封信,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赵寒声需要处理的事便要多些,他先跟下人们交代了,府中大小事务交由赵清姿做主,又吩咐了亲卫看紧她,莫要让她离开侯府。
他回来,便把早朝发生的事,细细说给赵清姿听,她似乎毫不意外,气定神闲地听他说完。
“你还不走?”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赵清姿下了逐客令。
“我想再多陪你待会儿。”他自然看得出她不加掩饰的嫌恶,却依然是带着笑意看她。
他想起今日下朝经过天阶时,燕王突然跟他说,“劳烦你替本王向赵清姿道谢,就说本王明白她的心意。”他觉得燕王的话带有挑衅意味。
她的心意?赵寒声面色一沉,并没有理他,加快了脚步往宫门走去。
回去的途中,看着身旁的官员各自坐上了马车、轿子,一时车流四散,各自归家。赵寒声想她还在家就好,即使不是在等他。
他心里难免有几分苦涩,不是没有怀疑过赵清姿倾慕燕王。她说自己是燕王府的人,遇到事情,她宁肯连夜去找燕王,也不愿意同自己商议。
“燕王今日请我代他向你道谢。”他试探性地说。
她只淡淡地应了声“哦”,随即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