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还能听见她的声音——
“陈宴清还没回来吗?”
“那他到哪儿了啊?”
“外面是不是又下雨了?那多冷啊!”
一连三问娇滴滴的,嗓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陈宴清脚步微顿,不自觉站在昏暗的树影之下没往前。
明明夜里的风很大,他却似乎听到她急切的脚步声,哒哒哒跑到门口,然后脑袋贴在门板上,细细的听动静。
“紫苏、粉竹,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回来了?”
“没有,夫人听岔了吧!”粉竹把热好的饭摆出来。
“夫人可别在门缝边站着,风钻进来可冷了。”姜棠被紫苏牵了回去,按在凳子上坐着。
姜棠无聊的晃着小腿,粉嫩嫩的绣鞋磕在凳子上,发出和她情绪一样沉闷的声音。
紫苏笑问:“夫人无聊了?”
姜棠手臂叠在桌子上,撑着下巴,娇丽可人,“无聊没关系的,我很能无聊的。”毕竟对于她来说,孤独是常态,陪伴才是意料之外。
“那夫人怎么不开心?”
姜棠碎发垂落,痒的她伸手扒拉,“没不开心,就是我记得他似乎没带伞呢!”
似有若无的惆怅,声音里带满了担忧。
鬼使神差的,陈宴清静置了片刻,黑夜之中神色略显过诧异。
其实如今位到三品他哪里会缺一把伞?
然。
这却是第一次,风雪夜归时。
有人为他坐立不安,再三询问。
第三十三章 夜归·庇佑 [V]
陈宴清看着烛光温暖的屋子,心跳似有些许异样,他明明想笑,嘴角却扯不出那个弧度。
如果真要计较,似乎还有些淡淡的,类似于酸楚。
那是他多年不曾拥有过的情绪,让他不得不感叹一句,姜棠厉害!
然而这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陈宴清依旧是那个沉静如斯的陈宴清。
他拢了拢外披,欲迈步进去,却在走那刻往身上一瞥,想到什么似的,从容不迫的褪下狐裘,丢给身后的陈风。
薄唇微启,低淡吩咐:“拿去书房。”
说完便提步走了。
唯剩陈风有些不明所以,怎么好好的,忽然就……
不过陈风也不敢问,只好抱着那狐裘返回书房。
在把衣裳挂上架的时候,忽然发现这雪白的狐裘中央,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虽然不多却腥味极重。
应是诏狱沾上的。
那一刻陈风忽然福至心灵,有些明白为什么陈宴清褪了它。
上次夫人在大理寺被吓哭,和大人闹了脾气,后来成亲前有一夜大人夜半才归,回来脸色明显轻松了不少。如今这般警惕应是怕血味污了夫人,也怕勾起夫人那些不好的回忆吧!
……大人似乎也并非全然冷漠嘛。
陈风笑了笑。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陈宴清推门进来,便瞧见姜棠趴在桌上。
因为屋里不冷,她穿了条嫩黄色裙子,柳腰聘婷身姿苗条,听闻声响静静和他对视,懵懵然的眼里全然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不过没消片刻,本来恹恹的神色就被点亮。
她耷拉的双脚着地,一下蹦起来,带的发间璎珞叮叮当当,紧接着便跑过来,手一伸脚一点,身段轻盈的扒到他身上。
“你回来啦!”眼睛笑眯眯的。
似乎见到他是一件很开心很开心的事。
陈宴清几乎是下意识托住她的身体,另外反手关门挡住外面寒风。
紫苏她们都在,不过如今个个低头带笑,装作看见他们的互动,手脚麻利的把饭菜摆好。
“呀!原来外面真下雪了啊!”
姜棠拍着他头上的积雪,以下犯上的厉害。
犹记得上次姜棠这么扑他,陈宴清还能面不改色提醒她‘下次人前别撒娇,也别这么扑我,你是夫人要学会稳重’,而且这样显的他不威严。
如今见姜棠眉眼纯粹,对他亲昵依赖,陈宴清……
去他的威严!
软乎乎,娇滴滴的夫人,甜的他差点没能把人放下去。
不过最终还是放了。
他身上冷,而且要吃饭。
姜棠哪儿也没去,就站在他边上,见陈宴清褪了外面湿衣,自然而然的伸手。
倒是陈宴清神色微顿,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递给她。
姜棠笑眯眯的接过去,抱在自己怀里,然后转动身子,欢快又跳脱的跑到架子处,踮脚把衣裳搭上去,围着它来来回回整理了好几遍。
嘴里扒拉扒拉道:“你淋雨回来的啊!衣服都湿了。”
“这样会有寒气的吧!”她歪头想了想,转而又笑眯眯道:“不过好在紫苏今天炖了羊肉汤。”
她又哒哒跑回来,牵着他坐到桌边,悄咪咪和他咬耳朵道:“不过羊肉比较膻,气味不好闻,喝了有味儿我不喜欢,一会就都给你吧,正好祛寒。”
说着她拍了拍陈宴清的手背,似乎这是一桩很了不得的交易。
她应该是没发现,其实紫苏早就出去了,而且就算紫苏不出去,她是夫人这么说也没问题,紫苏不会反驳她的。
“咦?”姜棠又看他一眼。
似乎发现了什么。
紧接着丢下筷子跑进去,在陈宴清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左右一件披风,右手一个烫婆子出来了,“换这件吧,这件干的,你穿太薄了。”
她把披风展开,围在他身上。
“这个给你,我看你手指头红了,万一生冻疮会很难受的。”
她又不由分说把汤婆子塞给他,一口饭没吃净围着他乱转。
陈宴清觉得整个屋子都被她的声音和身影填满,这种感觉似乎还不错。
两人安安稳稳的吃了饭,又各自去沐浴。
依旧是姜棠先,陈宴清后。
陈宴清话不多,但似乎两人撞上同一件事的时候,他总会让她先。
不像阿兄最后三颗栗子糖,他都要抢去两颗,还理直气壮曰他大应该拿多。
陈宴清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加上吃饭洗漱结束的时候已亥时过半,姜棠困的不行,却又想着他难得回来自己还没睡,把他一个人撇下毕竟不好。
于是就坐在床沿,挽着裤腿往上面擦香,等擦完之后腿上覆了一层莹润,姜棠便踩在鞋背上晾晒。
是以等陈宴清出来看见的就是这副画面——
她赤着双足,小腿匀称,腕骨白皙精致,玉足显小不过弧度秀美。
现在许多姑娘都喜欢染蔻丹,但姜棠不喜欢,是以她就连脚趾都带着粉粉嫩嫩的肉色。
可能也是真的困了,此刻姜棠斜靠在床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垂散在肩,几缕因为姿势压弯在脸颊,平白给她的颜色增添了几分慵懒和娇媚。
陈宴清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床榻下压那刻,姜棠就醒了。
她轻轻的睁开眼,听见陈宴清说:“下次困了就睡,不必等我。”
若遇见加急案宗,他不一定能及时就寝,相比于别人有父母亲族为后盾,陈宴清所得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所得。
老王爷对他好,但陈宴清从来不是唯一。
老王爷的心里有老妻、王府、将士和百姓,所以他更希望陈宴清自己长大,没人给陈宴清兜底,陈宴清也没退路。
娶了姜棠,为了护她,陈宴清只能更努力。
“好啊。”
姜棠随意一应,漫不经心。
她晾的久了双脚冰凉,直接收回来塞到他腿里,撒娇般的笑笑。
“冷了呢,要暖暖!”
陈宴清却双腿夹住她脚,颇有些严肃的敲她脑袋,“你别乱蹭。”而且是在腿上,这样容易出事。
姜棠“喔”了一声,也听话。
陈宴清这才提起正事,“把手伸出来。”
姜棠本来就困,人也惺忪,手伸到一半忽然又猛的收回去。
“你、你干嘛?”
见人本来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眼睛瞟着他某个地方声音都结巴了。
“今晚,我、我好困的。”
她收了脚,端坐在里侧把手藏的严严实实,上一回被他抓了去,第二日筷子都拿不稳,而且就算清洗过,她也总觉得掌心黏黏腻腻。
后来因此别扭了很久,对他浑身充满了戒备。
陈宴清:“……”
陈宴清稍微一顿,便猜到她想起什么。
他自己反而攥了攥手,淡定自若道:“不是那个,给你个东西。”
“这样啊!”
姜棠松了一口气,看的陈宴清脸黑了几分。
她还嫌弃了!!
可能是他态度平和,增加了可信度,姜棠吝啬的给她一只手掌,搁的远远的,正准备一有不对随时反悔。
不过又终究是小姑娘,对于礼物有着天然的喜欢,那双眼睛里面,纠结的同时又泛着些许暗搓搓的期待。
陈宴清也没吊着她,直接丢给她一枚印章。
白色略沉,玉质。
一端雕了繁复的花纹,触感细腻圆滑,一摸便知是被人经常使用的。
另一端印泥干涸,带着淡红,有四个什么字不过瞧不出是什么字,但无论什么只要是章,作用都一定非比寻常。
果不其然,下一刻。
“这是内院私章,以后便交由你保管。”
姜棠顿觉清醒。
世家贵族,每座府邸内院都有私章,是给主母保管。
很小的时候,大概在小沈氏教她和孟舒管家那年,小沈氏总会若有似无的把重心放在孟舒身上。
刚开始姜棠不服。
脑伤是意外,难道就因此否认她的能力吗?
于是她更努力学,花比孟舒更多的时间,得到的是孟舒半遮半掩的一句:“妹妹不必如此辛苦,因为……”
没用。
因为她反应慢,大家便默认为她作为冢妇可能会被人哄骗,担不起重任。
先入为主,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受伤那刻,她的一生似乎就被人定好了归途。
如今陈宴清这么突然的给她这么重要的东西,而他依旧面色平淡,稳稳的站在她身后。
她眼中呆愣,许久方道:“你、你给我这个干嘛?你不怕我搞砸?”
姜棠感觉肩上压了座大山,重的很。
“我不怕。”陈宴清认真说:“所以你也不用怕。”
话里这份沉稳,似乎就像曾经他说过的那样,就算她把天捅破,他也能先一步给她兜着,这份信任无端让她有些鼻酸。
陈宴清看她眼红,以为她还不敢。
“有了这东西你不仅能调度府上私库,而且他们也都会怕你。”
所以不用因为输了一荷包银子沮丧。
“你尽管用,有我在。”
她败不了一个家。
而且就算败家又如何?
他拿俸禄不就是给她花的吗?
姜棠也不是不会,其实后来她有悄悄学,就是……就是没做过,不大自信。既然他这么相信她的话,那她就试试吧。
她努力些,陈宴清也能轻松些。
想通这些,姜棠嘴角带笑,拿着私章左看了看右看看。
然后仰头望着他,“那也包括你吗?”
“恩?”
姜棠凑过来,“怕我啊!也包括你吗?”
她浓密的睫毛扇了扇,眼底藏着狡黠的笑意,说话间气息洒在他脸上,气息滚烫还挺舒服的。
陈宴清眉眼微抬,看着她道:“于我,你无需这个。”
姜棠觉着这话有深意,不过她想不透,便不耻下问:“那需什么?”
陈宴清拽着她的手,带有薄茧的指腹意味不明的轻揉着她腰肢,问出的话仍旧清冷低淡。
“我是你的谁?”
姜棠趴在他胸膛,“夫君啊!”
男人最难抵抗的,就是床榻之间,枕边人趴在你胸膛,仰头唇瓣殷红,双眸也惺忪雾霭,带着软糯鼻音的夫君。
然而陈宴清听过神情依旧沉隽,正经的捏捏她的脸。
“我就用这个。”
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口吻。
然言外之意,无需外物加持。
一声夫君,力所能及,他都会满足。
这不是怕,而是夫妻之间,他为人夫应尽的责任。
陈宴清再冷血,自认无法薄待自己的枕边之人。
他自知姜棠尚幼,又对他动情,成亲之后对他千好万好。然男女之情陈宴清从未有过,他这样浸在鲜血里的人亦不知何为情爱,他们之间总归是姜棠吃亏。
但性格使然,要他放手,也绝无可能。
他能做的唯有尽力的对她好!
不过这些心思姜棠是看不出来的,她只好奇,“那你为何忽然给我这个?”
陈宴清道——
“可能是。”
“觉着对你不够好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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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宴会·失约 [V]
关于姜知白的事,陈宴清早就查出了苗头,没曾想他看上的……倒是个意想不到的姑娘。
本来这件事当日就要跟姜棠说的,谁知道那日他一下值,出门就瞧见一个华服少年,大冷天的手持折扇,翘着二郎腿等在大理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