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白一边训着她,一边把妹妹拉出怀,也是没料到姜棠会直接扑怀里。男女七岁不同席,哪怕两人是兄妹,也有许多年没这么亲近,还怪不习惯的。
他本质是个温和的少年,乐观开朗,风度翩翩,眼睛与妹妹相似,是不语含笑的多情目,现在审视着她却添了几分锋锐。
他平日虽有不堪,却也有着为人兄的自觉。
往姜棠身上一看,发现衣裳不是出门穿的,发髻不是出门挽的,她脸色红润温度发烫,最重要的是脖颈红痕若隐若现。
姜知白也是常年留连烟花之地的老手,这怎能不让他联想到某些香艳的场景。
他蹙眉道:“真被人非礼了?”
“啊?”姜棠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陈宴清。
他刚刚说是非礼,可这样说阿兄肯定会生气,姜棠不想让他们有冲突,一时不知怎么办,只能默不作声。
这种沉默在姜知白看来,俨然就是默认,“他奶奶的!”
姜知白眼一利,火气蹭的冲上头,挽了袖子就往前冲。
姜棠懵了一瞬,反应过来急叫出声,“阿兄。”
她跑过去把人拦腰抱住。
“你拦我做什么?”
姜知白横眉冷目,“是他非礼……”
“不是的,是我非礼的他!”
姜知白顿下来,他转头看着姜棠,许久才缓过来,十分诧异,“什么玩意儿?”
“是我非礼的他。”姜棠认真道。
陈宴清看着小姑娘努力不羞涩的样子,唇间遐过一抹淡笑。
姜知白佯装淡定,咽了咽口水,“你开玩笑的?”
少女摇头,“不是玩笑。”
这个摇头差点没把姜知白当场送走。
他脸色一红,气氛微妙,很铁不成钢的抬起手,虚点着姜棠,“你、你……”
姜棠捏衣袖站着,仰望着他,面颊红扑扑的。
姜知白终于体会到他老爹以前对他的那种痛呼疾首,他很想敲敲她的脑袋以示警戒,可瞧着姜棠过于干净的眼,终究下不去这个手。
本就就不聪明,他再敲出什么事……
“造孽啊!”
姜知白仰天长叹,然后狠一跺脚,指着她,“跟我回家。”
这还是记忆中姜知白头一回这么生气。
姜棠不敢犹疑,拎着裙子安安静静的跟着他,又忍不住回头看陈宴清。
男人还站在昏黄的烛光下,夜风卷起他的广袖长发翻飞,端的是请隽儒雅,姜棠想了想跟他摆摆手,陈宴清神态自若。
……他大概,是会娶她的吧?
*
姜家马车上。
自上车姜知白就一言难尽的看她,素来带笑的脸上沉着着,就差清清楚楚的说出“不乖、丢人、欠收拾”几个大字。
姜棠刚开始还惶惶不安,后来发现姜知白也没实质性的做什么,也就无所谓了。
她坐在对面,用更多时间思考,想明白了也不是先道歉,而是直接语出惊人——
“阿兄,我想嫁他。”
她甚至明目张胆的问:“阿兄帮我吗?”
“咳咳……”姜知白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姜棠提醒道:“水凉了。”
姜知白没停,“正好,我败败火。”
姜棠:“……哦!”
等姜知白冷静下来就问:“你吃错药了?”
姜棠嘟囔道:“没有啊,我非礼他就要对他负责啊,阿爹不是说我们不能逃避吗?”
“阿爹的教诲是这样用的?他需要你负责!”姜知白简直无语了,“不过说起这个,你只跟我说句实话,你们当真已经……”
为人兄长,他终究说不出那露骨的话。。
姜棠点头,“嗯睡了。”
作为一个资深纨绔,姜知白藏了很多不可描述的书,曾被姜棠无意看过一眼,隐约记得她和陈宴清也差不多。
而且她还是从陈宴清床上醒来的。
姜知白闭眼,“深呼吸,不生气,亲生的……”
姜知白闭眼念念叨叨一阵。
姜棠等不及才扯扯他,“可是阿兄,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嗯?”
姜知白睁眼,察觉不对,“什么意思?”
姜棠眼睫颤了颤,“因为我被下药了。”
在这世上有两种马为人喜爱,一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二是颜值出众的宝马,他们一样属于草原,可总会有自私的人,想要把它关在牢笼占为己有。
……姜棠就像后者。
她不想入笼,所以没得选。
姜知白正色,这才想起丫鬟来报的话,只说了姜棠晚上不回家,却没交代归家时间,有些不对头。
姜知白肃色,“谁敢对你下药?”
姜棠脑子有限斗不过皇权,如今坦白不止是自救,也是让姜家提防皇权,她也不隐瞒,就是有几分委屈。
“下药的是沈贵妃,觊觎我的是、是陛下。”
说完姜知白手里的茶盏应声而碎——
“他们怎敢!”
“沈家当年不过破落伯爵府,仗着和母亲同族和你攀亲,从中谋取了多少好处?沈贵妃她怎敢?”姜知白眼中戾气横生,“姜家四代为将,祖父叔伯皆为国捐躯,至今独剩父亲血战疆场,陛下今年更是四十又四,他、他怎敢?”
可事实是,他们敢啊!
姜棠垂头,尽力不想前世悲戚,“阿兄,我不想入宫。”
外面都说姜棠傻,其实不是的。
她虽纯,但不傻,很多事情给她时间姜棠也能明白。
当初若不是他贪玩,妹妹也不会……
姜知白一时愧疚,“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自救,失身于谁我便嫁谁。”姜棠小心道:“可以吗?”
“糖糖,”姜知白主动说:“你可知他是谁?”
你焉知跳出一个火坑,入的不是另一个贼窝?
姜棠有一瞬茫然,“我不知。但我知,能自由出入宫墙,训诫贵妃,他一定很厉害。”
她仰头看姜知白,姜知白楞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意思。
他不仅失笑,“是啊,他很厉害,你也很厉害。”
起码知道这个时候,还知道要找为人忌惮的夫君。
姜棠被夸了,不好意思的笑笑,她能想明白这些很不容易。
姜知白无奈,“好那现在,我来告诉你,他是谁。”
姜棠立即坐正,把手叠放在双膝,姜知白开始娓娓道来——
“他叫陈宴清,生父乃晋王世子,生母不详,据闻……是个妓子。所以真论起来,他连外室子都不算,因此幼年不大好过。”
“有人欺负他吗?”姜棠眨眼问。
“算是吧!”
像他们这种富贵人家,是不兴动手的,但往往语言态度才更诛心。
“那些人真坏!”姜棠不满。
姜知白摇头一笑,觉的她还是心太善。
凡成功的男人都需磨刀石,幼年于陈宴清是痛但也是贵。何况和陈宴清报仇的手法相比,那些辱骂算得了什么!
“前些年陛下纵欲享乐,太子监国,东宫过于稚嫩,诸多决策与氏族冲突,陈宴清出身唯一的异姓王府,身份能带来诸多便利……因此便成了太子爪牙,助太子做起了杀人勾当。”
“他起初没官职,便以游访为由,‘无意’杀过官绅,诛过君侯。后扫平外围归来,太子摄封他为大理寺卿,兼督察百官之责,官居三品。”
不到三十岁的三品大员,这是本朝独一份啊!
一边掌全国刑狱,一边行监察百官,短短两年便扶摇直上,权倾朝野。
姜知白品了口茶,往常只觉得陈宴清权大诸多不好,现在倒是越说越满意。
姜知白把腿翘起来,“都说手上沾有太多人命的人,不仅死后要下地狱,生前也会嗜血成瘾,曾有去诏狱探监的夫人,亲眼瞧见他让属下杀人享乐,回去便受惊亡故了。”
听到这而姜棠人伏在膝盖上,双手抱膝,应是有些害怕。
姜知白并不意外,把妹妹惯牵的手递过去,也没安慰,继续道:“所以哪怕陈宴清皮相端方俊雅,名声也并不好,你瞧见的不过都是外相。”
姜知白垂眸,看向姜棠。
“糖糖,如今身份已知,陈宴清,还嫁吗?”
作者有话说:
陈宴清:没想到在你口中我这么厉害啊!
姜知白:……
第五章 赐婚·要牵
“糖糖,如今身份已知,陈宴清,还嫁吗?”
姜知白知道,这可能是姜棠唯一后悔的余地。
一个能笑着杀人的太子近臣……
他那双温柔似水的眼底,藏的哪怕不是对妻子的爱意,也当是常人所无法承受的占有欲。姜知白不怀疑陈宴清保护她的能力,只彷徨于日后妹妹嫁与他的欢愉。
姜棠呆怔许久,还是点头,轻轻开口道:“嫁的。”
如果注定是一条艰难的路,她也要走自己选的,而非像上辈子那样,被人推着行尸走肉往前。
姜知白叹了一口气,随后也接受了。
“那阿兄便助你,达成所愿了!”
兄妹俩都笑了。
姜棠的狼狈不适合归家,恐有流言传出,姜知白也提防宫里的人,所以连夜送她去万华寺祈福。魏国先祖建国得高僧指点,因此几十年来民众崇尚佛法,氏族皇孙都不敢在寺院横行。
当然最重要的是,万华寺,乃姜延督建。
姜棠对此无异议,她困极了,也还病着,强撑着眼皮最后交代:“阿兄,成亲一事还是问他一下,他不愿娶的话……我离京就是。”
两人婚约,终究讲究你情我愿,至今陈宴清没明确表示,是否会娶她。
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离京又能去哪儿?
姜知白拿出毯子给她盖上。
“别操心这些,阿兄保证,你一睁眼什么事都没了。”
“……好。”姜棠深睡过去,渐渐入梦,她的梦里是没有好东西的。
姜知白看着她流下的眼泪,什么都没说,只是觉得跟着他的小尾巴变了……忽然变的被迫成长,不再欢愉。
他也不能再浑浑噩噩了!
等把姜棠送进寺里,即将破晓的阳光从东边升起,姜知白一人一马飞驰在返城的路上。
这注定又是不平凡的一天——
半个时辰后初雪忽然而至,洋洋洒洒落满上京街道。
凛风中有一人打马吁停在太子府邸,姜知白满身风雪的冲进去,“我有急事!欲见太子殿下!”
与此同时,晋王府北院。
陈风为陈宴清递上束腰带,“大人白烛纸钱均以备妥,随时可前往万华寺祭奠。”
起来的男人墨发披肩,容颜清俊,一双眸子平和又清冷,闻言只微微颔首,又问道:“昨夜姜府如何?”
听到这个陈风正色起来,开始愤愤不平的告状:“回大人,昨夜沈贵妃确派人去姜府,坐到天亮才离开,走前言语多无状,竟含沙带影姜姑娘夜不归宿。”
陈宴清皱眉。
他们晋王府未来的小夫人,岂容别人污蔑,就算今日很忙,只要陈宴清一声令下,陈风就去进行垃圾处理。
谁知陈宴清开口,问的却是,“她昨夜未归府?”
“……啊?”
陈宴清撩起眼皮,对他冷睨,啊什么啊!
陈风莫名被看的不安,“是,姜公子护送姜姑娘去了万华寺。”而且接人的她亲哥哥,倒也不必这般……
但这话陈风只敢心里想。
陈宴清听完,这才收回目光,不再言语,满袖生风走进雪里。
这般安静反倒让陈风摸不着头脑。
说大人不关心吧!醒来第一句就是问姜府。
说大人关心吧!明知道作乱的是谁,却不下令收拾。
陈风唉声叹气的跟上去,出去被风一吹又反应过来,姑娘在万华寺,大人也要去万华寺,那是不是意味着——有偶遇?
陈风眼睛一亮,又瞬间精神起来!
他急跑过去,“我来赶车,我来赶车。”
*
魏国皇都偏南,气温一贯湿冷。
永慧二十三年,十月隆冬第一次下这么大的雪。
银装素裹,漫天飞扬,不过午时天地成了白色。
万华寺被笼罩在烟雾中,透过窗看见漫山遍野的白,下到后半晌终于停了,有年轻的小沙弥来清道感叹,“这么好看的雪可是难见,扫了也怪可惜的。”
姜棠心却道,不难得。
她终其一生,看过无数场雪,最大的那场从藏雪阁一跃而下。
片刻后——
姜棠终于从思绪中走出,她正要关上窗户,就看见外面跑进来一人,瞧见她就喊:“姜姑娘!姜姑娘!”
那人穿着宫服,声音尖细,却是皇后凤翎宫的管喜公公。
姜棠看着他,许久才猜到什么,迫不及待的走出去。
管喜和她同时止步在台阶上,喘着粗气,“姜姑娘,皇后娘娘赐婚,劳您移步大殿接旨。”
姜棠虽然心跳如鼓,还是很礼貌的等他说完,“谢谢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