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陈宴清被蒙蔽了可以逼迫她说话,这次却不能了,甚至带着小心翼翼,“糖糖,要不要起来?”
正巧此时一阵风过,姜棠还穿着泡水的湿衣,自然冷的一个哆嗦,摇头。
她不要听陈宴清话。
“行吧。”陈宴清想先靠近她。
地上他的影子抬起了手,一阵晃动后,清爽无香的外衫展开,从后落在她的肩头,陈宴清温柔道:“先穿这个,别感冒了。”
姜棠觉着难堪,委屈。
明明在和他生气,摆出了不见他的生硬,然而再见面,却是狼狈都让他瞧见,最后要靠他的衣裳取暖。
她真的好想有筋骨一样,像唐心姐姐,蓉嫣姐姐那样,行走带风,喜乐随心。
然而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离开了他,似乎糟糕的还是自己。
这种丢人让她无处遁形,心酸慢慢转化成愤怒,甩了他的衣裳踢脚质问——
“你来做什么?”
陈宴清手疾眼快接住衣裳,他来做什么?
知道她气没消,来了会被讨厌,可还是来了,他真的太久太久没有好好看过她了。如今听了这话,回答带着些无奈,“你又不回家,我就只能来了。”
总不能这样,一直不见,他会疯的。
说的姜棠心微微卷颤,她真的好气啊!
气他更气自己。
每次都这样,惹她发了火遭了罪,最后简单一句话就能让她情绪失控,剩下酸涩。于是姜棠强忍着低头,始终不去看他。
他还没有认错,才不要轻易原谅他。
这几天陈宴清就是这样看她的,她的背影,她的脑袋,她的侧颜,唯独没有正脸。
他又把衣裳给她披上,任凭姜棠怎么挣扎都不松手,怕她生病。
姜棠气妥协了,不动了。
陈宴清牵她的手,“你抬头给我看看好不好?”
姜棠别过头,才不要给他看。
“我很想你。”陈宴清无奈。
男人低沉的声音,清晰的落在姜棠耳中。
简单直白的字眼,惹的姜棠登时身形一顿,眼眶便红了。
见这样有用,陈宴清又说了一次,“我真的很想你。”
姜棠甩开他的手,趁机抹了抹眼泪,硬气拒绝他,“不要看。”
“那行吧!”
陈宴清这话一落,人便出现在眼前。
姜棠是坐在小椅上的,离地面高些,陈宴清个子高,哪怕蹲下也瞧不见她低着的脸,最后单膝跪在她身前,眼神温和望着她呆愕。
这副姿态……
其实对于陈宴清来说,已算低微了。
因为他自小为人所不耻,骨子里便更加骄傲矜持些,无论何时这双膝盖这身脊骨都是骄傲的,如今却毫无意外弯在她腿边。
赠了她一身傲骨。
心甘情愿臣服。
姜棠四肢僵硬着,诧异的同时又涌现出心疼……
是的,心疼。
你喜欢一个人,总希望他郎艳绝绝,潇洒骄傲,她气恼他的欺骗和欺负,却心疼他的卑微和折膝。
是她逼着陈宴清低了头。
姜棠看着他,忽然眼眶就酸涩的厉害。
“你干嘛呀!谁叫你跪的。”
陈宴清抬手给她擦泪,“你不抬头,我就来低头。”
这没什么的。
就像老王爷说的,夫妻之间互相将就,没有谁永远为谁让步。
姜棠躲过他的手,呼吸更愤怒快了几分,也不看他。
陈宴清也不气,只细致的看着她的脸,他的妻好像瘦了,人瞧着也不大精神,以前眼睛里随时都有几分灵动,现在只剩满湖的哀伤。
得出这些,他握着她的腕子摩挲了几下。
然后纠结着说出那句,“对不起。”
姜棠指尖一顿,唇角翕动说不出话。
“欺骗你我是你的恩人,对不起。”
“逼你吃多东西吐了一场,对不起。”
“假山边失控强迫伤害你,对不起。”
他牵着她的手,足足说了四个对不起,姜棠本来强忍着的泪珠,终于啪嗒一下落了下来,之前憋着的情绪一瞬爆发。
“你也知道啊陈宴清……”
她攒着小拳头,落在他胸口,一下一下的打,“我都疼死了。”
再没有骗了她之后还让她吐,找到她不道歉咬疼她肉。
“你怎么这么坏啊!”
陈宴清由着她撒气,姜棠已经很久没和他说过这么多话了,哪怕现在说的每一句都是控诉……也行。
只要愿意理他。
但也可能是太气了,姜棠哭的有些岔气,陈宴清试探着拍她的背,这回姜棠没有拒绝。
主要也是难受的没有拒绝。
但陈宴清却松了口气,靠过去给她一下下顺气。
等她差不多没事了,才擦擦她满脸的泪说:“我看见你写的纸条了。”
“才看见的。”
“那天你不见了,我没敢回屋,只在地上捡到你写的‘和离书’那个纸条,我以为你想与我……和离。”
也正因如此才会情绪失控。
“是我错了,别哭了。”
但姜棠太委屈了,眼泪没能收住,听他轻声慢语哄了半晌,才缓过来,“我是想过和离。”
陈宴清抬眸,有些诧异,“什么!?”
“不过那是我气急了,怨恼你的玩笑。”姜棠低头情绪不高。
两人生气这么多天,她真的也想了很多,“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挺坏的,不过你也很好,虽然你不是我记忆中的恩人我很生气,但婚姻对我来说也不是儿戏。”
自小她是在姜延对母亲的爱意中长大的,听着他们相识相知相惜,最后父亲另娶。
无论什么原因另娶,身为女儿,她总会站母亲更多些,所以多年对小沈氏心怀芥蒂,渴望自己有一份干净的婚姻。
“但是我有七情六欲,其中不止恩情。知道真相后,我也会去权衡……权衡之后发现,还是你更重要些。”
陈宴清心里一动。
姜棠莫名有些心伤,雾蒙蒙的杏眼瞧着就可怜。
“本来我嫁你就是有目的的,又有什么理由过分责怪你欺骗,我的生气在于你没有道歉,事情败露之后变本加厉,我吐的很难受,假山边被你咬的很难受。”
“是我不对。”
陈宴清道歉已经可以面不改色了。
“但是——”姜棠抬头,眼神透露几分坚定,“我不要你折膝啊!”
“我的夫君他应该是骄傲的,无论何时他都是独一无二的英雄。”像刺杀时哪怕情况危急,也选择一人执剑,勇敢面对。
像成亲时哪怕知道皇帝心思,也不畏强权,抱她进门。
“所以陈宴清,你要站起来。”
陈宴清一怔。
这世上有许多人,希望陈宴清可以一跪不起。
却唯有一个人,希望陈宴清能站起来。
他揉揉妻子的脸,没有站起来,是在忏悔自己的过错,姜棠原谅了他,他却还没原谅自己戴给姜棠的疼。
也不知怎的,姜棠就是从他的沉默中,明白了他这种自我惩罚的想法。
于是她率先从椅子上起来,别扭追问:“你刚刚说你想我了?”
小姑娘看着他,问的几分傲娇。
陈宴清仰头带着几分笑点点头。
“对。”想你了。
姜棠这才靠近一点,“那你送我先回去吧,我都困了。”
陈宴清不愿起,她哪怕还生气,也用自己这个笨拙的方法,让他站起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姑娘呢?
恰逢此时方才的丫鬟也回来了。
姜棠叫他出去,自己躲着换了衣裳,这时候丫鬟很有眼力见早跑了,要回去真的只能靠陈宴清。
姜棠出来的时候他正等她。
四月的深夜,山风微凉,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留仙裙,绣着红眼的小兔子,外头是厚厚的斗篷,带着毛茸茸的领子,是李蓉嫣给她的礼物。
没曾想用在了现在……
小姑娘俏生生的站着,好乖好乖。
陈宴清看着她,觉着自己可能着魔了,心砰砰的跳着,眼神柔软,伸手把人牵过来。
回去的路上依旧黑暗。
有更多的梨枝伸出来,没有灯的小道幽长,她却不再害怕,陈宴清在后面,目光守护着自己的妻子。
姜棠捏着衣袖,没叫他牵。
因为。
“错了总要认罚的。”
她才不要陈宴清太得意。
姜棠走在前面,后头不远跟着陈宴清。
刚才他从高树上取了盏老旧的灯笼,此时照着妻子前行。
说来也奇怪,明明没有人指路,他却可以正确的引导她到一个亮着的房间,里面没有人,他就说是她的。
“是真的吗?万一走错了……”
姜棠歪着脑袋看了看,从摆设中瞧见几个熟悉的东西。
还真是她的房间。
姜棠眨眨眼,进了屋,然后反手握着门关上,“我要睡觉了,你可以走了。”
她怕陈宴清硬闯,只留出一道缝,从窄窄的缝隙打量着他。
戒备的样子看的陈宴清心软。
“我不进去。”他说。
“哦!”姜棠松了口气。
如今算得上深夜,外头风吹的也冷,这处离城门有些距离,姜棠并不知道他要怎么休息,但即便不知道,她也不打算放陈宴清进来,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的付出代价。
她要更心硬一点点!
但姜棠想了想,还是礼貌对他说了一句,“谢谢你。”
陈宴清笑了,“谢什么?”
“谢你今晚帮我,也送我。”
如果陈宴清没有来,今晚她担惊受怕吹冷风是肯定的,然而他来了,即便生气但不可否认,陈宴清带来的……是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的心安和温暖。
她真的喜憎分明,别人有错,也不否认犯错时伸手的好,记仇也心软。
姜棠说完见他没反应,准备掩门。
谁知道陈宴清忽然伸手,“等等。”
姜棠吓了一条,鼻子皱着看他有些不满,似乎害怕他说话不算话。
“你、你干嘛?”要闯进来吗?
陈宴清温和道:“放心,我说了不进来。”
姜棠看着他,“那还有什么事吗?”
陈宴清和她说:“明日我送你回城,好不好?”
“啊?”姜棠瞪大了眼,“那你不睡觉了……”
现在这个时辰,他要赶回城就要准备上朝,完了不补交又来山庄,这样岂不是两天一夜不能合眼?
姜棠诧异之后,又觉着对他太关心,低着头找补道:“你不是要上朝吗?大理寺也挺忙的,也用不着来、来接我。”
“请假一日便是,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姜棠小声道:“可是为什么呀?”
回家而已,有蓉嫣姐姐在,也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们男人不都是事业为重吗?自小到大,父亲疼爱她,可但凡遇上军营的事,也从来都是丢下她的。
陈宴清弯腰,在门缝边,隔着很近的距离轻问:“你说呢?”
为什么?你说呢?
姜棠听完有些尴尬,隐约明白,但似乎又抗拒去讲述。
“我、我不知道啦!”
陈宴清却不动,眼眸带笑。
“因为要哄你啊!”
姜棠仰眸看他,陈宴清在笑,他又逗她。
也许是夜风太柔,吹乱了心尖,也许是声音太甜,渍软了刺骨,让吵架这么多日的姜棠,头一回想笑。
一个人被宠起来简单,就像姜知白对她,怕她出嫁委屈,怕她不动庶务,身后找陈宴清交易,恨不得把余生铺平。
一个人被爱起来也简单,就像姜延,为父如山,哪怕身处边关,也时刻关心她的近况,每月一信从不间断,不爱勾心斗角,官场之上也曾为她弹劾百官。
但一个人,被宠爱起来很难。
因为这既兼备了亲人的守护,也兼备了爱人的甜宠,没有血缘突破血缘。
……就像陈宴清。
努力对抗本性的蛮横,学着待她温柔似水,会犯错,也会认错,从不遮掩对她的喜爱。
姜棠想着,躺在床上,不免真心笑了起来。
她总不能为了上辈子,否认这辈子陈宴清的好,蓉嫣姐姐也说,陈宴清骗她是因为害怕,喜欢才会害怕。
两个人在一起很不容易的,他们更不容易。
姜棠从来没有告诉过陈宴清,他们能在一起,那是走过前世今生,穿越两辈子生死的,很难很难……
那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了。
*
翌日醒来,精神很好。
姜棠自己洗漱完穿了衣裳,剩下头发要等人梳。
但可能她起太早了,外头迟迟不见敲门,姜棠怕李蓉嫣等,只能揉着眼睛去找粉竹。
谁料门一打开,齐刷刷几双眼睛。
有欲哭无泪的粉竹,和不自在的丫鬟,以及负手而立的……陈宴清。
他站在树下,阳光被树叶打散,在他脸上投射下斑驳的光圈,身上带着与素日无异的清冷气质,整个人看见她才软化了些,嘴角一扬,牵出笑意,神色认真温和,有种似梦非梦的幻象感。
虽早知道他来,但还是意外,“这么早吗?”
“恩。”陈宴清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