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悬挂于北关曝晒三日,最后惨遭秃鹫分食。
姜棠赶忙掐了自己回神。
“今日入宫,没出什么事吧?”陈宴清盯着她问。
姜棠摇头,还在想该怎么为父亲避祸,“没有啊。”
李陌说:“孤就说嘛,他最近忙于那啥的事情,根本分不出心思,你这招引蛇出洞不管用,一天了都是风平浪静。”
陈宴清却不认同,“殿下,风平浪静之下,往往藏着更深的风暴。”
他其实一直很疑惑,皇帝有能力手段强硬一些,却一直不温不火,利用沈安、沈媛、李坤来制造矛盾,又像小打小闹,没能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他究竟,要做什么?
就连陈宴清都看不明白。
姜棠闻言眉眼一抬。
风平浪静之下,藏着更深的风暴吗?这让她心里越发不安。
“没事,先回家,殿下入宫去吧。”
陈宴清牵着姜棠上了马车,可能是瞧出她情绪不高吧,遇上街上没有收摊,陈宴清便提议带姜棠逛逛。
这一年来姜棠迷上了逛街,陈宴清对此敬谢不敏,大多的时候都不会陪她。
下车后正巧碰上一个卖糖葫芦的,陈宴清买了一串,硬塞给姜棠,“拿着。”
姜棠便拿着,陈宴清付钱。
等付完的时候,瞧见她小口小口吃的开心。
陈宴清这才勾了勾唇说:“我让你拿着,你怎么给我吃了?”
姜棠愣了愣。
“不是,给我的吗?”
“你觉着呢?”
姜棠看他调笑,脸有些红,别过头不吭声,只伸手还给他。
陈宴清眼里带着笑,“姜棠,怎么我说什么你信什么啊!”
姜棠抬眸,眼睛圆圆的。
陈宴清软了心肠,伸手沾下她嘴角的糖衣,“就是给你的,吃吧。”
姜棠才知道,自己又给他耍了,抬脚踩他一下走在前头。
陈宴清跟着她说:“脾气怎么这么大,你还没及笄吗?”
姜棠说:“我十八了。”
“真及笄了?”
“恩。”
陈宴清拧眉不解,“那怎么跟孩子似的,老踩人脚呢?”
姜棠不说话了,脸颊鼓鼓的,含着果粒,看着平白多了几分开心。
陈宴清看着,也跟着开心。
两人就这么走着,走回了家。
皇帝一直都不理朝政的,基本事情都是李陌处理,而李陌惯于和陈宴清商量,所以每日朝后,两人留在宫里的时间,会比别人多些。
谁也没料到皇帝要见陈宴清。
两人对视一眼,陈宴清说:“出招了。”
李陌拍拍他的肩,“去吧,别入坑。”
陈宴清会入坑吗?他自认为是不会的。
他十分平和的跟人入了龙泉宫,因为之前往这儿送过几具白骨,众人都还怕他,都恭恭敬敬的。
午后的阳光灿烂,殿内却点着炭盆。
看到皇帝的第一眼,陈宴清的目光落在他发上,如今已经八分白了,面容枯槁,十分消瘦,瞧着已经没有多少活头。
他很不明白,皇帝在折腾什么。
陈宴清行了礼,“陛下找臣何时?”
皇帝睁眼,带有岁月涤过的精锐目光,打量在陈宴清身上,他……可真年轻啊!
如果不是他追随了李陌,如果不是他娶妻姜棠,其实皇帝很乐意于,把他培养成儿子的助手。
真可惜啊!
皇帝笑了笑,看着陈宴清忽然改变了原来了主意,有一个冒险的想法。
他之前的手段太过于软绵,没有给陈宴清和李陌带去任何伤害,可如果他让陈宴清背上十恶不赦的罪名,是不是就更容易完成心愿呢?
皇帝眼睛忽然亮了亮,“听说太子欲非殉葬法,是你劝阻推迟的?”
“是。”陈宴清道:“陛下有不同意见吗?”
皇帝笑着摆手,“没有,你很好。”
很好?陈宴清抬眸。
皇帝说:“推迟很好。”
推迟很好?证明推迟于皇帝有利可图,有什么利可图?
……姜棠?
陈宴清面色一冷,语气淡下来,即便知道此法不可行,亦免不了愤怒,“陛下何意?”
“你果然聪明。”
皇帝知道,陈宴清其实一直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却为姜棠对上了他,皇帝其实还不想死,但想起睡着时御医的话,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
既如此,死便要死的有价值些。
皇帝忽然坦诚起来,“成亲之前,你可曾了解过你的妻子?”
陈宴清看着他。
皇帝亦然。
“你知道她为何选择嫁你吗?知道她为何雨中逃离宫中?你知道都什么人都喜欢她?又知道她……”
皇帝一笑,“左乳下有朵海棠花吗?”
这话很轻,出口那刻却犹如惊天大雷,炸在陈宴清心里。
他愤怒,气恼,不是因为怀疑姜棠或可能背叛于他,而是皇帝一言,竟如此侮辱他的妻子。
所以哪怕他再生气,也只是平静的看着这个男人,心里头一回无比希望——他去死。
陈宴清无表情道:“请陛下,慎言。”
同是男人,皇帝知道陈宴清的威胁,但他在乎吗?自许多年前看着傻妻死去,坦荡于他便无用,尤其作为一个皇帝,越坦荡越悲痛。
人生不过几载,他想要的都要拿到。
试问哪个男人,能容忍妻子不贞?
他要姜棠,也要陈宴清身败名裂,更甚者他要李陌失去太子位,江山拱手让……
“陈宴清,朕是皇帝。”
他轻咳一声,帕子捂着嘴,拿开时上面有明显的血迹,皇帝轻笑一声,眼底浓浓的占有欲,“自幼时起,姜家姑娘常出宫墙,贵妃宫中于朕相遇。”
“朕看着她长大……”看着她眼中干净,一如傻妻,身上气质也逐渐趋近傻妻。
“朕有无数机会。”
“贵妃下药那晚,你当朕真的什么都没做吗?朕还知道,她嫁给你是为逃脱朕,你可想想朕都做了什么,要她这般畏惧乱嫁逃脱?”
皇帝说:“你娶的妻子,不过是朕口中——剩、下、的。”
陈宴清终于抬眸,深看着皇帝。
哪怕手攥着,眼神一如既往平静,“说完了吗?”
皇帝摆手,意让他随意。
陈宴清轻笑一声,转了转手腕,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中,忽然闪身近向龙榻,揪住皇帝一拳揍了上去。
沉闷的一声肉响,皇帝瘫倒在塌。
“陛下,您不堪为帝,是个垃圾。”
皇帝吃痛,震天咳嗽,一抹血腥从喉咙喷出,落在明黄的床帐,陈宴清却转身,脊背挺直而去,再没看他一眼。
全公公这才反应过来,扑到龙榻,“陛下——”
龙泉宫乱作一团。
现在已经四月末了,马上今日夏季,外面不知何时狂风大作,说不定又是一场雷雨。
姜棠本在静安堂玩耍,瞧着不对就被老王爷催着往回赶,老王妃怕半道就落于,亲自找了把伞塞给她,姜棠拿着,被紫苏护着走。
谁知到了北院门口,就远远瞧见一道身影。
别人都看不出来,姜棠却一下知道是陈宴清,朝他招着手,在门口没动。
等到近前下马,紫苏都惊讶,“还真是大人?”
这风吹叶动,街景昏暗,那么远的距离,夫人是怎么看出来的,紫苏问姜棠解惑。
姜棠一笑,“直觉。”
只要是陈宴清,哪怕不说话站着,她都能感觉到。
紫苏算死服气了。
“那夫人就和大人走,奴婢回去给你们备水。”这种天气又闷又热,可不得好好沐浴一番。
姜棠眼睛盯着陈宴清,和紫苏摆手,“去吧去吧。”
紫苏离去,忘了把雨伞留下,陈宴清过来直接把披风披她身上,给她拉了拉说:“别着凉,一会儿落雨也能挡挡。”
姜棠朝他笑笑,任由他绑带。
两人和好后,陈宴清已不刻意熏香,恢复了自己以前的习惯。
他的衣裳白青居多,重色少见,唯独官袍红白色亮眼,给他原就俊俏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瑰丽,其实这是姜棠最喜欢的装束。
姜棠一直没告诉她,自己一直记得成亲那晚……
烛光摇曳下睁开眼,看见他喜服加深,一眼惊艳,那是她做过最美的梦。
如果说沈安的那抹松香让她留在过去,那么陈宴清的红衣,带着她走出命运,迎来新生。
陈宴清曾在和好之后问她,“若我当初不曾欺骗你,若你一开始恩人就是沈安,你可会按之前我们的步骤……把新郎换成沈安?”
当时姜棠说:“不会。”
“为什么?”
姜棠说不出。
这是一种感觉,就像她生来知道姜延是父亲,沈骊歌是母亲,沈安就只是表兄。
如果没有陈宴清,她或许会像上辈子陨落,或许会离开去往边关,唯独没有嫁给沈安的选项。
她会感激他,报答他,唯独不会嫁给他。
可现在鼻息间都是陈宴清的味道,进入鼻腔也似钻入心中,只是一件衣服就是让她着迷,她忽然就更清晰,不会嫁沈安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不爱。
陈宴清牵着她往回走,中途一句话也没说。
不过他平日话就少,姜棠也没多大在意,踩在地上的叶子随意问:“太子殿下不是说,找你入宫商讨,今日晚些归家吗?”
走到一处竹荫道,陈宴清把她拉到外面,自己走在内道,枝条抽打在身上。
“事情办完了,也就回来了。”
“那你早上不是坐马车的吗?怎么骑马回来了?”姜棠有些好奇。
陈宴清说:“坏了。”
“坏了?”
姜棠差一点就信了,如果不是后头陈风忽然驾马车回来的话。
姜棠扭着头不解,“那不是好着的吗?”
陈宴清顺着回头看了一眼,和惊吓过度的陈风四目相对,依旧淡定的回身道:“又修好了。”
“现在修马车,都这么快的吗?”这着实让姜棠惊讶。
“那我就不知道了,”陈宴清看着她说:“我也不是修马车的。”
这倒也是,她跟着陈宴清继续走,路上陈宴清的眼睛总若有似为的盯着她……胸口。
姜棠下意识单手捂住胸,“你看什么?”
陈宴清收回目光,揉捏着她的手一笑,异常淡定道:“没什么,只是瞧着大了些。”
瞧着大了些?
瞧着胸,大了些??
姜棠登时红了脸,心里别提多羞了,想要骂他不要这么、口无遮拦的,毕竟还是在外面,可是想好怎么说的时候,陈宴清已经淡然的往前走了。
路上偶有几个丫鬟经过,姜棠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只能不痛不痒道:“你别乱说话。”
若是平时陈宴清铁定又要逗她,今日却没有,只是轻笑一声回应之后,安安静静的样子。
姜棠也沉浸在羞涩当中,怕追问他再蹦出什么,没敢再招惹他。
回去的时候,两拨丫鬟都等着,这是姜棠的习惯。
她自认为陈宴清闲暇可以骄纵,但奔波忙碌一天,作为妻子就当照顾他,会把沐浴和饭菜都备好,尽听陈宴清如何选择,按照习惯的话他会选择先吃饭。
可能饿很了吧!姜棠想。
陈宴清好久没有开口,姜棠便张口道:“那按往日,先布饭……”
话音未落,陈宴清的声音就挤进来。
“今日先沐浴。”
“啊?”姜棠歪头。
丫鬟也有些不习惯,不过很快冷静下来,还好她们都准备了,她们赶紧把两人的衣物准备好,这才离开,顺便关了门。
没人问要不要伺候,答案是肯定的,不要。
房间一下子昏暗下来,姜棠小心的瞧瞧陈宴清,恰巧陈宴清也在看她,眼睛深邃,似有浓情,瞧着和往日温柔依旧,又似乎有些不一样。
姜棠理解不了。
如果陈宴清可以隐藏的话,她很少能短时间猜到他的意思,唯独能感受到的就是……他心情不大好。
姜棠想了想,走近他问:“你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宴清扶着她的腰,身影修长,侧脸被模糊的烛光勾出,男人薄唇微张。
“不曾。”
他知道姜棠清白,只能难以自控。
有些话就算是假,听在耳中也是一种刺激,他尽力去忘,不叫姜棠受此影响,可心里却总蓄着一团火,不上不下。
“那就是累了?”姜棠猜测。
陈宴清模糊点了头,“恩,累了。”
姜棠抱着他,手在陈宴清脊背上拍拍安抚,她知道的……自自己想要陈宴清做名臣之后,陈宴清一直都很拼,如果说她的情绪是分有陈宴清和没陈宴清。
那么陈宴清。
他的生活就分有姜棠和没姜棠。
两人在一起时,他尚能说笑玩乐,可两人不在一起时,他就如雕塑,看着案卷一天不动,喜爱偷懒的李陌,常把他抓入宫当苦力。
陈宴清看着她,忽然笑说:“一起沐浴吧!”
“啊?”
姜棠今日已经第二次惊讶了。
“不要了吧!”姜棠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