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她和姜知白也算不打不相识,彼时她住行宫,无人约束,瞧见一个姑娘被官绅强迫,过去把人一顿乱抽,其中看好戏的姜知白,自然也无法幸免。
只是非常不幸,姜知白武功造诣高,她输了。
李蓉嫣不服,约他明日再战。
姜知白老讥讽她,“你这姑娘有意思,十战十败,还要再战,何必找虐呢?”
这话气的她追姜知白几条街,气力耗尽,一不小心被人贩子拐了,那是李蓉嫣从未经历过的黑暗。
她被绑着躺在茅草堆,隔壁传来姑娘凄厉的哭喊,一个接着一个。
很快到了她……
李蓉嫣极力挣扎,却寡难敌众,被□□打脚踢。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姜知白来了。
认识那么多日,李蓉嫣从未见过那样的姜知白,他眼如罗刹,黑红泛血,秉持良善的姜家血脉,头一次杀光了所有人。
李蓉嫣只记得他身上沾满了血,蹲在她边上,把衣服披给她。
他和她说:“对不起。”
哪怕此事因他而起,说实话责任并非全在他,然而那种时候,她说不出。她披着那件带血的衣裳,被姜知白背着一路。
他同她说:“下月初三,梧桐老树,我会带聘礼娶你。”
那是头一个和她求亲的人,李蓉嫣并不讨厌,相反还有些喜悦。
她哦了声音,掩饰情绪。
只是后来……
“只是后来……”陈宴清叹了口气,看向姜棠仔细陈述:“李蓉嫣公主身份揭晓,你阿兄大为震惊,他知道,他不能娶李蓉嫣了。”
姜棠跪坐在床上,“为什么?”
“因为你家的丹书铁券,因为你家的满门忠烈。”报国不是姜家错,可功高震主是原罪!
“于百姓心中,姜家是为民征战的英雄,皇帝是荒淫无道的帝王,他们敬仰姜家却一再对皇帝失望。所以当年除你父亲,你的叔伯娶妻甚少……”
姜家的老祖宗,也就是姜棠的祖父曾有言,姜家儿郎娶妻当娶心动女子,且一生不纳妾,为此减少了孙子辈的出生,削弱了姜家实力。
“等到你父亲,为护你兄妹他一生驻守边关,留你兄妹在京是为安逸,何尝不是人质?”
“他也曾交代你阿兄,姜家子女,男低娶,女低嫁。”
“不求富贵,但求平安。”
姜棠听了这些,心里忽然难受的不能自已。
陈宴清也心疼,但这些话他不说,也是别人说,那不如自己动口,他扶着姜棠尽量温柔道:“只是后来你因意外,不得不嫁入晋王府,你阿兄违父命给你生机。”
“这样一来,他的婚事就更没得选了。”
为家族,为胞妹,姜知白注定无法迎娶公主。
姜棠听到这里,眼中带了几分水雾,所以当初阿兄是顶了多大的压力,为她求一线生机。
她只知阿兄为她毁过一生,那是否……
两辈子。
阿兄都为她,错过和蓉嫣姐姐的姻缘?
许久之后,姜棠又问:“那现在,是什么给阿兄的勇气?”
陈宴清保持着惯有的冷静,“如今求娶,原因有二。”
“一来远嫁公主,结局都不好,你阿兄心中有李蓉嫣,自然不许她和亲。二来此番议和,是因为你父亲战败……”
姜棠登时跪起来,“什么?”
她脑子嗡嗡的,父亲一生从无败绩,上辈子唯一一次失利,命都丢了,可那是冬天的事,她正好想着之后陈宴清带她看父亲,帮父亲避过灾难。
谁知现在才夏天,父亲却……
“是和夏国之战吗?”姜棠忍着心惊,确认着信息。
她只记得上辈子,父亲打的那场败仗,阿兄说是夏国奸诈。
“你如何知道?”
陈宴清此话一落,姜棠身子发颤,脸色瞬间苍白,“真的是、真的是夏国。”为何会忽然提前,是命吗?
如果一切结局不变,都会如约而至,那么父亲……
姜棠忽抓着陈宴清,“我父亲如何?”
陈宴清赶忙让她心安,“我早前预料到会出事,故提前写信提醒了岳父,他人没事。”
“只是此战有诸多疑点,战败并非寻常的战败,你阿兄求亲此举,是为自己,为李蓉嫣,更是为了告知天下人,姜家——没有倒的意思。”
姜棠心里闷闷的,说不上为什么,她看着窗外的大雨,想起宫门的姜知白。
“我想先看看我阿兄,可以吗?”
姜棠比陈宴清想的要坚强,起码虽然眼红,却不曾落泪,整个人温柔中又带着一股韧劲,这或许就是姜家的血脉吧!
“……好。”
他们夫妻两个出门的时候,李蓉嫣那边也快杀出了宫门。
她为见姜知白不管不顾,那些人却顾及她是公主,所以李蓉嫣占了身份的便宜,一直处于上风。
皇帝口谕活捉公主,没人劝阻的了。
慌乱之中有人请了皇后,皇后匆匆而来,看着雨中狼狈的李蓉嫣抱住她,要她从长计议。
李蓉嫣却摇头。
她说:“母后,您放我去吧,求求了。”
“姜知白为我抗和亲皇旨,我虽没甚本事,也当有和他站在一起的勇气。”
皇后说:“你不怕死吗?”
李蓉嫣不怕。
“那你不怕他死吗?”
李蓉嫣默了。
长乐公主一身傲,不曾畏惧自己伤,唯独听到姜知白,睫羽颤了。
“蓉嫣,好孩子,你要知道,这宫里谁的婚姻不是为了权衡,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你这一去,你父皇不杀你,却能杀他。”
李蓉嫣趔趄一下,忽有些站不住,皇后也心疼啊!
就在她以为李蓉嫣会放弃的时候,李蓉嫣却又一次站直,看着皇后红了眼眶,“母后,孩儿哪怕不和他一起,您让我劝劝他,好不好?”
她就去看一眼……
这么大的雨,跪了几个时辰,谁又撑得住呢?
皇后看着她,被女儿的真情打动,只能陪着她去。
只是到了宫门口,看着姜知白跪在地上,惯来张扬桀骜的男子,被内监鞭打的脸色苍白而不退,他的背上都是血,地上红了一片。
瞧见李蓉嫣勉励一笑,李蓉嫣就哭了。
她跑过去,胳膊挡住荆条,却不知往他哪里抱,声音瞬间就哽咽了。
“姜知白……”
你疼不疼?
这话李蓉嫣却问不出,因为肯定疼啊!
李蓉嫣红着眼,踹倒了内监。
内监一急要往前,幸好皇后阻止,“住手。”
姜知白嘴角带血,抓住鞭条,啪的一声掌心一道血条。
他龇了下牙,也厉声喝道:“她是公主,你敢动她!!”
李蓉嫣听着这气断的一声,终于放声痛哭。
怎么能不哭?
这是两辈子,唯一一个,为了他不顾生死,不畏皇权,满身鲜血伸手保护她的人。
都说皇家无亲情,李蓉嫣自小看透了,是姜知白用血肉之躯打破世俗,让她看见权势束缚之下,是柔软的真情所在。
亲生父亲舍弃她,姜知白却想抓住她。
那是她见过,最温暖的光啊。
可她不能叫他这光灭了,两辈子……她不能连累姜知白两辈子。
李蓉嫣张了嘴,话没出口,雨泪便满口。
她紧紧的抓着他,带着祈求,“姜知白,你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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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反击·秘密 [V]
姜知白闻言大惊。
李蓉嫣都不敢看他,“求你了,你回去吧!”
姜知白不想她嫁,欲用军功换公主,可皇族天子岂可胁迫,她亦舍不得姜知白受伤下去,哪怕从长计议,结局犹如前世,在李蓉嫣心中,最期望的也是大家都好好活着。
姜知白不说话,净看着她。
忽忆及求亲那天梧桐树下,瓢泼的大雨如今日一般,浇在两人身上,他躲着放弃过她……
难道这便是报应吗?
“姜知白。”
她颤抖出声,朝他痛哭,“我求你了。”
姜知白一动,声音沙哑,“……好。”
之前李陌朝他动手那日,曾震怒问他,“你究竟把李蓉嫣当什么?”
姜知白没答。
他承受着李陌的怒火,那样可减轻他对李蓉嫣的愧疚,可是在姜知白心中,李蓉嫣是公主!!哪怕生母卑微,无人问津,所有人不在意,她也是姜知白的公主。
他怎么舍得李蓉嫣求他,把尊贵揉进雨水,流到地下。
……所以他说好。
李蓉嫣头也不回的走了。
皇后深看他一眼,让人不必鞭笞。
内监为难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皇后说:“需要我命人抓你,此刻去面见陛下吗?”
内监受了威胁,尴尬领着人去了,乌乌泱泱的一群人很快就剩姜知白一个。
他跪在地上,看着那扇宫门,豆大的雨水打湿他的眼睫,身边血水蔓延了一地。
寒意自青石板传入膝盖,疼的他心都像针扎……
到了这个时候他忽然就不明白,母亲当年有孕死守边关,父亲一生为国征战少年白头,他姜家满门英烈子孙凋零,关键时刻却没得帝王一分善意。
妹妹被人觊觎,而他有爱不得。
所以父母家族的忠守,究竟是为了什么?
姜知白想着,忽然就笑了。
自胸膛传出的笑声,先是很笑,紧接着很大,萦绕在风雨中,经久不绝。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姜知白视线一片模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头顶的玉珠忽然停了,有人站在他身后,撑起了一片天地。
他仰起头,瞧见姜棠喘着粗气,叫他——
“阿兄。”
很轻的一声,却很温暖。
他像被从地狱中拉出来一般,明明想朝他笑,却难受的无以复加,他没力气再站起来了,所以姜知白苦笑,为难的看着妹妹。
看着她瘦弱的身骨,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他说:“糖糖,你帮帮阿兄吧。”
姜棠听到这一句话,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因为姜家将相之家,男儿生来讲究筋骨,需承担照顾保护家人的责任。更因为姜棠命运多舛,姜延无法在家照顾,每次信中总再三交代。
姜延说:“妹妹是家中唯一的女郎,你我们一生之责任,她若过的不好,那就是我们的问题,你要好好照顾她。”
所以阿兄总是很努力,埋葬所有的天真和害怕,为她打架伤了不哭,为她翻墙罚跪了不怕,他把自己当作她的将军,永远不会累的那种。
日复一日,很多人记得他是哥哥,却都忘了……他与她不过同岁,今年只有十八。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会说出让她帮他?
姜棠蹲下去,忽然哭的看不清前方,“阿兄,你当早同我说。”
“我虽不聪明,但会学会去帮你,早在知道你喜欢蓉嫣姐姐的时候,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好多天。”
姜知白沉默着,片刻后告诉她,“我没想过。”
“不,”姜棠摇头,轻声道:“你只是习惯了。”
习惯于担起家族,担起责任,担起她,自己跋涉,让她欢愉,就连婚姻也差一点放弃。
这是她的阿兄。
之前姜棠想,她重生而来,不当把前世恩情算作今生,因为前世就是前世,谁都是全新的。但是这一刻,姜棠又知道,也不全然是那样,起码她的阿兄爱她依旧。
哪怕不断腿,也一直自我牺牲。
姜棠看着他,单膝跪下,张嘴的那刻声音微微颤抖。
“对不起阿兄。”
是父亲给予他的责任,是她受伤后的天真,把最初爱玩调皮的姜知白,逼成现在什么都自己扛的样子。
姜棠不得不承认,她欠阿兄太多太多。
姜知白一愣,事后便笑,“说什么傻话。”
姜棠也不反驳,扶着他站起来,他们身后,陈宴清站在车边,一手撑伞,一手拢袖,瞧见他们来,忽然一笑,好似告诉他们,回家吧!
他们回了家。
这一日,姜知白和李蓉嫣齐齐病倒,除了身边几个人,没人在乎。
姜棠喂姜知白喝药,他嘴唇皲裂,意识模糊,抓着她的手呢喃梦话。
姜棠听着,泪如雨下。
如果说之前重生是想自己得以善终,那么这一刻她感谢世间。
除了自己,她想叫大家都爱有所得。
有了目标,姜棠定下心神,某个藏在心中不愿扒出的秘密,忽然清晰起来,姜棠知道了怎么做。
她擦了眼泪,神色平静,而后拉开大门,面向风雨。
比风雨早来的,是陈宴清。
她看见廊下站着的男子,寒风吹的他广袖翻飞,陈宴清听到声音转头,朝她看来。
“人怎么样?”
陈宴清带着笑,让她这一刻得以放松。
姜棠如他所愿,牵了一下嘴唇,“睡下了。”
陈宴清点头。
姜棠走过去,“咱们走吧。”
说完姜棠转向一边,抬足下去,陈宴清也不说话,跟在身后,仅容两人的长廊,陈宴清始终陪着她漫无目的的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