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得挑眉冷笑,唇瓣抿着,目光绕过严聿临,落在了他护着的季准楠身上,喃喃道:“过了这么久,你都还是护着她。”
看了半晌后,脑袋轻轻地摇着,撤走目光,望着迤逦在天际的流云,始终没有焦点,沉声:“我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但我认识你已经上千年了。”
季准楠忽然开口:“你,没有影子……你不是正常人!”
“对。”顾得坦诚道,“我不是人,是阎王殿的近侍,我是鬼。但那又怎么样?”
他走到阳光最热烈的地方,张开双手:“而我,是为了家国大义而牺牲的,我并不畏惧阳光。但我可以灭鬼,因此恶鬼看到我都绕道走,他们都畏惧我。”
他停了下来,指着严聿临:“可你凭什么可以投胎转世?一切都是因你而起,这里所有的人因为你而断送性命——你回头看看他们啊!他们陪着我等了上千年!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让你在战场前一刻消失,也让这么多人无辜断送性命。”
严聿临回头,有些茫然,也没出声。
顾得脱口而出四个字:“红颜祸水,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季准楠听后一噎,后背有一股电流向上蹿,麻酥酥的感觉滚进大脑。她睁眼的一瞬间,光线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剧烈、凶猛,快要闪瞎她的眼睛。
这个男人口中的过去里,有严聿临,也有她。
季准楠抬眸看他,目光交汇,她愣了一秒,嘴比脑袋先反应过来:“那,你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吗?”
顾得不回应她。
严聿临咬紧腮帮,淡定反问:“你想要怎么样?”
人怎么能和鬼抵抗呢?
那不就是蚍蜉撼树,自取灭亡吗?
只见顾得的嘴角僵住,揪着自己的领口,歪着脑袋,脖颈处发出“咔”的声响。
他坚定道:“接下来,我要讲一个我朋友的生平,当然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故事。不论你相信与否,阿临,你跟我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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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我真的是在走剧情,你们能猜到后续走向算我输。
大BOSS还没有出来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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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来猜走向的宝贝吗?
第29章 VOL.29
昏暗的烛光印在油纸做的窗户上,灯火微暗摇曳,咳嗽声缀连不断。
严聿临微弓着脊背,雪白的长衫被雨水浸透,衣角斜斜搭在草堆上,地上一圈深色水渍围着他转。
除此之外,地上还有一把七尺长剑,蘸着血的刀刃已被擦拭干净。
醒来不知身在何处。
虎落平阳被犬欺,也不过如他这般落魄。
这件事得从严家灭门开始讲起——
数日前,仇家追上门来,大刀阔斧地斩断门锁。
破门而入的那日,院子里闯入一群黑压压的脑袋。戴着深色面具,辨不清来路,只知道凶残无比。
冷冽的风摇动树影,“刺啦”的声音落下后,刀剑划破衣裳,鲜血从肉·体中泂泂溢出。
待严聿临学成归来时,便见到了被屠府的场面。
他走到一具女·尸·边,双膝着地,颤抖地将其揽入怀中,嗓调凄凉:“娘,临儿回来晚了!”
身旁的连梧跌跌撞撞地跪在一旁,心中的悲怆再无法忍耐,男儿泪凝成坚硬的盔甲,紧密地附着在心脏上。
连梧大叫:“夫人——”
而顾得站在三米外,远远地望着深陷在尸·体海中的两人。他与严聿临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两人算起来已认识多年,深知对方秉性。
此番还特地从外地返回,到码头亲自迎他,只是不曾想到撞见这一幕。
他知道,经此劫难,严聿临心中虽悲痛欲绝,但自有考量。
于是,沉默便是他那时选择的态度。
在这时刻,换做谁都会被无尽的仇恨捆绑,但严聿临不是,他非常清楚当时的处境。
敌人遍布整座平城,再加上新帝即位,为彰显德性,不日前才颁布一道“大赦天下”的诏令。
斩,忧盗寇为壮大手足,和为一家。粉碎毒手不成,若遭反噬,便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覆,距离江湖盟主之位遥不可及。虽然严家赫赫有名,但江湖易乱。本就仇家满天下,若是遭群起而攻之,不只是他这一条小命,连带着他的师门,都易牵连其中,惨遭天下人士为难。
忍,虽道阻且长,但唯有磨砺自身,拥有足够大的权力,招聚天下有志之士,方能掐灭一切罪恶。
严聿临指尖捻血,目光阴冷,带着寒光,一字一句道:“连梧,爹娘殁了。整个严府的人都惨遭毒手,这群人好狠。”
“少爷,我们得报仇。”
仇,自然要报。
落草为寇乃是下下策,科举之路遥遥无期,他只得投军谋出路。
“如今,我们得先走投军这一条路。投身武行虽苦,但在莽草炼志,好儿郎应当提得起剑,不应在竹简中作困兽之争。”
月光自苍穹而下,一缕缕倾泻在世间,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
仅在一夜之间,除严府一个时值十七的小少爷和他的贴身随从之外,严家满门被屠戮。
就连家中那棵一丈二的老树,也被拦腰斩断,枝丫凌乱地跳入眼眶,满目尽是疮痍。
从那之后,少年不再有家。
那时,顾得曾问严聿临:“若有一日你忘记初心该当如何?”
严聿临义正言辞道:“若有那一日,我剑赠你,斩首于刃下,我不带一丝埋怨。”
少年的誓言,是一座巍峨的大山。而那些痛,则是造就那座山峦的厚土。
顾得看向他:“好,你记住,切莫忘记本心。”
而就在前往参军的途中,严聿临遇到了当初的那伙人。幸得当初师傅倾囊教授,让他习得一身本领,在打斗过程中占得上风。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敌人为脱身,从袖中射·出一根银针。
在追击敌人的途中,严聿临晕了过去。
醒来便已经是在陌生的地点。
泥土砌的房子并不隔音,隔壁房的说话声尽数落入他的耳中。
“小姐,咱们找家客栈也好过投宿人家啊!你看看这里——”
又一道女声响起:“圆圆,咱们是背着爹爹出来的。镇上爹爹认识的人本就多,若是我们再大张旗鼓地投宿,那不正给了那些人捉我的机会吗?再说了,我们的盘缠已是不多,住客栈是撑不了多久了。”
“小姐,在这个地方睡太冷了,我总觉得会有恶鬼突然出现。”
女孩笑出声,捏着绢帕轻推她:“这世间啊有贪心鬼、色·鬼、赌·鬼,你是怕哪一种啊?”
“哎呀,小姐,你别吓我。”
这小姐乃江湖上武学世家之一的季家的三小姐季准楠,传闻身形曼妙,容颜倾城。
此番,二人是从家中私逃出来的。
季准楠心中爱慕自家七师兄已久,只可惜他性格冷淡,平日里又有许多师妹对他芳心暗许,这让她不得不把许多功夫都花在了对付这些师姐身上。
未曾来得及与七师兄表明心意,便得知他告师还乡的消息。
于是,她牙一咬,趁夜收拾好包裹。带上一同长大的丫鬟,两人乔装之后,趁着子时一刻院内护卫交接,偷偷从假山的暗道溜了出去。
只是,她并不清楚七师究竟往哪里去了。
这番大海捞针似的找寻,终是耗尽了她身上的盘缠。为了明日不落到饥肠辘辘的下场,只得撂下脸皮找一户人家投宿,谎称为“寻亲无果的异乡人”。
圆圆抱着包裹,小心翼翼地朝床走去,小手搭在床畔,心中满是担心,但还是鼓着勇气说:“小姐不怕,圆圆保护你。”
季准楠不由得被她这幅模样逗笑。
就在寂静之中,木门从外被敲响。
两人俱是一惊,立刻对视了一眼。
季准楠抬高声调:“谁?”
“我。”言辞简短。
“我听不出你是谁。”
“你的七师兄。”
见到来人,季准楠心中又惊又喜,朝严聿临跑过去:“七师兄,我竟然真的找到你了。”
严聿临蹙眉:“小师妹,你又胡闹了。”
“七师兄,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我想清楚了,这世间的男子都不如你好,我想要嫁给你,哪怕此生清粥渡余生,我也并不在乎。”
严聿临深知季准楠爱玩闹的秉性,规劝是行不通的一条路,只能由着她朝前走,等到了南墙的时候,及时拽住她便好。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得让人通知师傅,让他把人接回去才好。
世道只是看上去稳定,真正的隐患不尽其数。若是危机来临,只怕他一人之力难以保全季准楠主仆两人。
……
而这些事情,皆记录在他写给顾得的信笺上。
顾得担心儿女情长扰乱他心思,再度出现在严聿临身侧,时刻提防着季准楠,并对她动过杀机。
但严聿临绝不允许这些事情发生。
顾得生来便是孤儿,自小辗转多磨,打心底里不理解儿女情长,愤怒质问他:“你对她动心了?”
严聿临并无此意,见顾得误会,他淡声道:“在替严家报仇雪恨之前,我并不会考虑这些事情。”
严聿临和顾得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知己,也可以是对手。
林间细长的竹叶施施然落下,顾得眼一挑,手中的长剑瞬间挺立,上身旋转一圈,脑袋埋在胸膛前。下一秒,整个人腾空跃起,如鱼逆流而上。悬空的步履不断上浮,剑柄一转,刺穿叶片。
严聿临负剑而立,青色的长衫被剑风撩动。
“阿临,你觉得如何?”
顾得笑着走近,剑锋上白光凌利,他握住剑柄,稍使劲向上挑。
严聿临说:“和我比,差远了。”
“不相上下吧。”顾得的手指垂向他的面庞,点了点。
严聿临不改态度,坚定道:“我仍是那一句话。”
顾得顿住,盯了他半晌,说:“阿临,让你变主意还真难。”
但这样平和的相处状态并无持续多久。
到严聿临参军那日,顾得也投了军,只不过两人立场不同,成为了敌人。
渐渐断了联系。
当顾得再次得知严聿临消息时,他已经成为主帅。命运将两人推到彼此的对立面,各自为战。
只不过,严聿临的辉煌只是一时的。
没过多久,他所守的城门被攻破,一兵一卒皆败在顾得的手下手中。
顾得未曾想到如今的局面,如果可以,他想问严聿临:“阿临,你可曾后悔?”
只是,已经没有机会再见他一面了。
而当,顾得得知军队大获全胜的时候,神情几乎是恍惚的,那时他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谏言。
严聿临绝不是无能的人,他从心底里觉得自己的这个旧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兵败如山倒。
直到得知他逝世的噩耗,顾得听闻后几乎是心力交瘁。
夜里,他辗转难眠,站在窗前,远远地望着远处,仿佛看见了过去自己与严聿临坐在山头上,拔剑对决的场面。
旧忆与当前处境割裂,他竟觉得心中无尽落寞。
生死场上拿命做赌·注,无人赢得畅快。相比之下,马革裹尸也是一种好的结局。
但严聿临的尸体陈放在黄沙之上,无人理睬。
是夜,他踩上马鞍,潜入夜色里,带着一壶烈酒,替他殓了尸体。
后来,顾得暗中派心腹查明事实细委——
自严聿临被斩于刀下之日起,麓军彻底失去主心骨。当日雄心勃勃的士兵散作一盘泥沙,无一幸免,死于刀下。
一代悍将终于平城战役殒身,届时天现异象。
不日,顾得心腹再度传回消息:严聿临为了一女子,自斩右臂,遂被斩于刀下。
至此,他将一切祸由归咎到季准楠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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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还要修改,请大家谅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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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目前这个情节只是一个契机点,为发展后文情节,但是这个副线不是很重要,我也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这种类型。
有很多事情在顾得看来是这样的,其实真相与他所理解的有偏差。我决定放在番外,到时候我可能会以季准楠或者严聿临的视角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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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我刻意往古言风写了写。(我朋友也说有点太古言了)
我不清楚大家喜不喜欢这种文风,但是如果大家有想法可以告诉我呦~我会积极朝着进步的方向努力!
第30章 VOL.30
为他亲手立碑那日,铁骑兵完全占领严聿临所守的城门的消息已传回国内,皇帝龙颜大悦。
但那是顾得此生最为阴暗的时光,守住了家国,失去了唯一挚友。
血雨倾盆而下,城内点起的渔火都被浇灭。
他的心,连带着严聿临那把随身佩剑,皆沉在了护城河里。
……
当故事到达尾声,顾得的脸色就已经黑得像块碳。
不得不说,他讲得很玄妙,但口吻并不是像说书人那般此起彼伏。语气带了些幽怨,在说的过程中,眼珠一直定在严聿临的身上。
“这是你的前世。”顾得悄无声息地走到严聿临面前,蹲下来,平视他。
严聿临抬眼,也望过去。
天光大亮,灿白的光芒打在两人的半张脸上,黑羽似的睫毛在那一瞬间忽然停住了。
茶馆外正有人缓缓走进来,那脚步声轻慢,落地无声,难以让人察觉。
就连气流都是静谧的,就像不敢打扰两人。
严聿临想要开口打破这份寂静,但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口舌干燥。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脱口而出:“你的这个故事里的人是我吗?”
“是,”顾得舔了舔下唇,目光移走,转身瞥身后的人,“也可以说不是。”
顿了顿,顾得耸耸肩,又补充道:“看你怎么理解喽?不过在我心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现在的你,太弱,太傻,不能与我再并肩。”
顾得站起身来,手揣进兜里,背对着他。
严聿临随之站起来,与他保持两米的距离,盯着他的影子:“那你是怎么从人变成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