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她了罢,让荀儿隔帘听学。”
随即,便又吩咐道:“随安,去将门口的学子们都遣散了罢,态度好些,便说寻着合适的师傅了,不必再等。”
家主既已做了决定,奚言自是没有二话,而且这秦子衿的学问之广,他虽已猜到,却不知竟能让妻主也满意,要知道他的妻主当年也是名满都城的才女,眼光自是高过常人。
秦子衿这才确定,她要教的便是奚家下一任嫡长子,奚荀。
她先前倒是已经猜到,毕竟奚家也就这一位孩子,只是秦子衿不知对方多大,只想着许是比钱宜也就大上那么五六岁吧。
因礼部侍郎的位置是不必计较年龄的,只要考核成功便可就任,故秦子衿便一直以为奚荀也就是十来岁的孩童。
奚府极重礼法,所以秦子衿是见不到奚荀的真面目的,只能隔着帘子好奇瞧一眼。
帘子极为厚实,也瞧不出个什么来……
秦子衿便也不再想些有的没的,而是直接问道:“不知需在下教些什么?”
好半晌,对面也没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一略显稚嫩的男声委屈说道:“教教我背书即可,《男训》、《男诫》我虽读得懂,但不知为何,却死活背不下来,我在背书上实在是无甚么天赋……”
随即又怯生生补了句:“若你能教我背会,我娘亲定会好好赏你的。”
说完,好似真的十分委屈般,叹了一声,只是这叹息中却带着一丝柔弱男子独有的娇嗔。
秦子衿便当弟弟般哄着道:“那你会背多少,先说与我听听?”
秦子衿对这两本书籍,曾当作闲书随意读过,所以脑中是有印象的,并不需额外再看一遍。
奚荀听闻,倒是乖巧地磕磕绊绊背了起来,只是效果实在感人,说出了上一句,下一句便忘了,且听他所言,他已读了不下百遍,书中所讲他皆已理解了个透彻,但却还是背不下来。
秦子衿心想,好家伙,这便是两个极端么?
她自己是过目不忘,而面前的奚荀则是过目便忘。
这记忆力宛如没有一般,丝毫不进脑子啊,怪不得这奚府要特地寻师傅了,怕是奚荀的娘亲也是实在带不动他,才没了法子。
秦子衿沉思半晌,斟酌开口道:“这种情况,确实少见,待我研究研究,如何让你整本记住,你且先别急,让我想想办法……”
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敷衍奚荀的,他真的很努力,但就是记不住,如此一想,这委屈便就上来了,躲在帘子后面小声抽泣起来。
秦子衿:……?这便哭了么?
第三十六章 (已揪)
奚荀抽泣得很小声,似是压抑着委屈,秦子衿听着倒更是觉得他可怜兮兮的。
上一次见男子哭还是在周宸的生辰宴上,她已是有些无措,但好歹原因与她无关,秦子衿还能强装镇定。
但今日这奚荀哭鼻子,可不就她惹得么?
虽不知她方才那番话,哪句触到他的伤心事了,但总归人家现在难过了不是?
若是张牙舞爪与秦子衿横上一横,秦子衿倒是不怕的,横竖她也不是好惹的,自是有办法应付。
但唯独这小嘴一撇,眼泪说来就来的架势,秦子衿实在是招架不来,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她实在是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啊。
奚荀是个乖巧的性子,只是实在委屈,落了几滴眼泪便哽着开口道:“对不起师傅,我……我没忍住呜呜。”
秦子衿更加坐立难安了,女尊国的男子都这么懂事乖巧的么?
她默了一默,一向巧舌如簧的她,此刻却觉得说什么都不顶用,于是便掏出衣袖中带着的一方帕子道:“需要帕子擦擦么?我这里有的。”
虽说名义上她是奚荀的师傅,但是秦子衿一向不喜旁人喊她“师傅”这个称呼,总觉得喊出口便带了层敬意,可实际上她自己也是个科举的学子罢了,哪里比得上学堂中传道解惑的师傅呢?
她自觉是够不上这个神圣的称呼的。
所以,先前在钱家,她便让钱宜喊自己“子衿姐姐”即可,在奚家,她亦不欲用“为师”这样的自称,一直用的是“我”。
奚言虽乖,在这些礼法啊称呼上却很是执拗,一口一个师傅,秦子衿便也由着他了,二人便各喊各的,谁也不妥协。
“多谢师傅的好意,荀儿不用的,男女有别,且娘亲为我备了帕子的。”
见到师傅的第一天,奚荀便在师傅处哭了鼻子,他自己也觉得有些羞,说起话来便怯生生的,又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娇。
既然奚荀处理好了情绪,秦子衿也就不再多问了,且她既已接了教导奚荀这差事,她便得尽力做好才是。
如此,得了奚府的信任,她日后在都城也好有个小靠山。
秦子衿哪怕是在前世也没有记不住这种烦恼,再晦涩难懂的部分她多读几日总能记下来,如今她又过目不忘,更是连多读几日都省了。
她便在脑中检索着,看看前世是否有研究过什么记忆力方面的课题,还真叫她找到一点,研究表明,人主要通过颞叶的海马体进行记忆,所以她想要提升奚荀的记忆力便需要用针对性的训练来促进海马体的活性。(注1)
听起来怪复杂的,但其实总结下来便是大声朗读、保证充足睡眠、旅行或单手画圈单手画圆锻炼左右脑、适当甜食吃好早餐、慢跑运动、激发大脑灵感,这几个方面。(注2)
秦子衿觉得听起来还是有点玄乎,但是本着再相信一次科学的原则,且奚荀又情况特殊,只能试试,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秦子衿便耐心问道:“你平素都是如何读书的呢?”
奚荀细声细气回道:“就、就这么读的呀,师傅。”
“每日睡几个时辰?”
“回师傅,三个时辰不到,娘亲说我天资不高,要勤勉些才行。”
“可出过府门?”
“这怎么可以呀?礼法言明,男子随意不得出府的。”
“喜食甜食么?早膳用的如何?”
“爹爹说,男子以清瘦羸弱为美,荀儿都有少吃呢。”
“所以,平素在家有什么爱好么?”
“荀儿刺绣尚佳,然后读些娘亲和爹爹给的书籍。”
……
秦子衿:不想问了,没一项合格的。
秦子衿按捺住心头的无语后,方才略带严肃些回道:“从今日起,早起读书要大声读,我站在门外也能听到方可,每日入睡不得少于三个时辰,闲来无事时试试同时左手画圆,右手画圈,早膳要吃饱,下午适当吃点糕点,另外,每天早晨我来之前你先围着这院子跑十圈,再坐下等我,对了,每日记下一件自己喜欢和想要做的事情,时常翻看。”
秦子衿一口气说了许多要求,奚荀听完,反映了一会,才柔声道:“可是娘亲不许怎么办呀?”
“这个嘛,我会与你娘亲言明的,你照做便是。”
奚荀听闻,默了半晌,又柔柔问道:“可是这样,不太好……,爹爹说男子要柔声细语,要……”
还未说完,便被秦子衿打断了:“那你便背不起书来了,自个选吧,我也是试试,能不能成还是看你。”
秦子衿有些不耐,因着她是那种结果为导向的人,若是能得到好的结果,只要不违背律法,凭她要作甚么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奚荀这性子实在是柔得过分,比之奚言的深沉来差了不止一点,日后若去了官场,岂不是得被欺负死?
秦子衿也是有意想要稍微磨一磨奚荀的性子,便索性话说重了些。
只是因为奚荀先前说哭便哭,秦子衿的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的,别一会又将他弄哭了罢?
谁知奚荀这回倒是忍住了没哭,只是心中悄悄想着,新来的师傅好凶呀,他好像有些怕,那还是别说些惹师傅不高兴的话了罢。
于是,奚荀便小声回道:“我会照做的,师傅。”
秦子衿听到他语气里都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心中叹了口气,这教个大孩子,倒是比钱宜难教得多。
只是,奚府报酬丰厚,她还是可以忍一忍的。
因着今日是第一日教学,秦子衿便索性与奚荀捋了一遍《男训》与《男诫》的内容,想着考察看看奚荀是否是真的理解透彻了。
奚荀这方面倒是不笨,确实是都弄明白了,秦子衿尚且感到有些满意,若是这方面也实在听不懂,她可真是头疼了。
秦子衿便让他一句一句试着背,这就难为奚荀了,若是没有秦子衿的提醒,奚荀连一个段落都背不完。
秦子衿便索性拆开,一段落一段落,让他大声朗读,因着奚荀面子薄,秦子衿索性屏退了屋内的下人,让他们都站到门口去。
因为若是让下人们离开此地,倒也不妥,毕竟她们男女有别,便只能让他们都站远些了。
这样,奚荀倒是慢慢放开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虽是依然有些拘谨,但已经比先前要好上许多,奚荀大声读一遍,秦子衿便让他将书扣上,开始背诵第一段落,若是落了字,便也不提醒他,让他努力想,若是实在想不出来,秦子衿便让奚荀拿出毛笔来,提醒之后将这个字在稿纸上写出十遍方可。
然后,再一直重复这个过程,直到将这一段落不记得的部分全都在纸上抄写了十遍,才算完成第一轮。
古人云,“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便是这个道理,奚荀先天不足,只能靠后天勤勉了。
如此重复了十来遍,奚荀终于是能将第一段落,磕磕绊绊背出来一次了,虽是颇为努力,背了许久,但好歹是没需要秦子衿提醒了。
秦子衿教钱宜时都没觉得这么累,今日却是真的觉得有些心焦,于是她嘱咐了奚荀今日再将这段落自己背个十遍,争取熟练,她明日再来检查后,便下学了。
她得去找奚荀的娘亲聊一下她的学习计划,顺便她也要早些回去调整一下心态,秦子衿本以为是教些高深些的学问,她只需讲学即可,因着奚言话语间是极聪慧的,谁知,她竟是来教人如何背书呢?
在她看来,这可不就是自己便能搞定的事情么?
因着秦子衿今日是第一次在奚府教学,按理说离去前是要与奚荀的娘亲打个招呼的,因此她便顺便与她提及了她的训练计划,结果自然是反对。
毕竟这与女尊对男子的要求略有出入,但是秦子衿态度也是坚决,毕竟奚荀的情况着实特殊,就好像先天缺了这块似的,若是不这样,她也没了其他的法子。
家主也表示,奚荀虽在其他方面尚且合格,但是在背书这块着实不太擅长,她也是没了法子才想着去寻师傅的,毕竟国主考核在即,若是今年再不通过,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了,奚荀已连考了三年,每回其他项目皆合格,唯独这块上偏偏不成。
因着此事,连奚言都被国主佯装笑话了几回,自是脸上无光。
在秦子衿的坚持下,这位家主也只得同意了她的训练,但是也只给了她一月的时间,若是此法不奏效,便需得立即停止。
秦子衿没什么意见,毕竟也只是试试。
回到宅院时,李之遥看到她这么晚方才回来,便猜到她已寻着活计了,待得知是在奚府做教导师傅时,李之遥倒是很为秦子衿高兴了一番。
毕竟,在奚府做师傅,比之其他的活计,总是要好上许多的。
再过几月便是会试,秦子衿虽已将大部分古籍都学了个遍,但是总有疏漏处,她还是需要时时复习才行的。
李之遥时日充足些,白日也有时间学习,她会将重点整理部分下来交给秦子衿,让她再查漏补缺,看看有没有新的见解。
学霸加学霸,就是一加一大于二了,秦子衿先前没有机会尝试这种学习的模式,如今践行下来,便觉得效率比之往常,倒是更要高上几分。
而且李之遥悟性也高,二人总能讨论至一处去,故秦子衿虽白日需至奚府讲学,回来后却也没耽误着学业。
先前在钱家便是这样的生活,如今还是这般,秦子衿还算习惯,并没觉得什么不适。
因着奚荀得了她的吩咐,早间需晨跑,她便特地晚了会才去奚家,以防撞见。
晨跑后的奚荀语气听着倒是轻松了许多,不似昨日那般怯生生的,秦子衿便先让就第一段落又读了几遍,才让他再合上,背与她听。
奚荀昨日应当是听话复习了,今日背起来确实比昨日流畅了许多,秦子衿很是满意。
“师傅,你为何能记这么牢呀?”
奚荀昨日还有些怕秦子衿,回去娘亲告诉她,这位师傅其实学问顶好,科举也很是厉害,这崇拜便让奚荀暂时忘却了害怕,还是问了出来。
毕竟,对于奚荀而言,科举要背那么多古籍,对他而言就极为困难了,何况还有其他的学问要理解,故奚荀昨日听了心中便很是羡慕,若是他也能这样,国主的考核怕是第一年便能通过了罢。
呜,也不至于让父亲,直到今日还在位操劳,他连帮忙都做不到。
哎,他真的好笨呀。
听说,连国主都跟他父亲调侃,他娘亲和他父亲两个精明人却生了个老实的儿子,国主用词倒是委婉,但是奚荀却明白,这就是说他不聪明呐。
可是奚荀有时也有些委屈,他只是单单这一项上好像没什么天赋,其他方面,他还是不错的呀,只是大家好像只能记住他背不住书这一点了。
真的好无奈……
若是旁人问秦子衿这个问题,秦子衿便会胡诌一番什么努力上进勤奋刻苦之类的话来搪塞了,但是奚荀问,她便想逗逗他:“这个嘛……自是天生的。”
这可能是因为欺负老实的男孩子,就是格外有意思吧,秦子衿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恶趣味心惊不已,忙定下神来。
奚荀听闻,倒是没回话,因为隔着帘子,若奚荀没回话,秦子衿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半晌,才听他丧气又憋闷说道:“若是我也这般就好了,哎~”
语气中倒是正儿八经的羡慕之意,没掺杂一丝的嫉妒。
奚荀倒是被娘亲与爹爹养得很是纯真,话语间皆能感受到他的纯粹,好似一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