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种场合,也只能秦子衿来开导了,于是家主便先行离开去花园招待亲眷们了,毕竟哪有让远来的客人们自己逛园子的道理?
秦子衿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此地也无旁的人,奚荀用她的帕子擦下眼睛,只要她们二人不说,倒也无妨。
奚荀哭累了,接过帕子便用了,一时倒也忘了甚么男女有别的礼法。
帷帽掀开的那一瞬间,秦子衿也是第一次瞧见了奚荀的相貌。
怎么说呢?
家主本人便生得一副好相貌,想必奚言也生得极好,不然二人怎么能生出奚荀如此完美相貌的男子呢?
秦子衿脑海中便忽然想起了前世读到的苏轼的那句“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用来形容她方一见到奚荀的面容时的心情也不为过。
只不过秦子衿倒也并非耽于美色之人,她深知,若是没有足够的能力,美色便是自身的拖累,也幸好奚荀是生在奚家,而非其他的寒门。
不然他的美色恐怕要为他招来灾祸。
奚荀哭够了,便也不似刚刚那般情绪激动了,只是秦子衿感觉到他仍有些委屈,便出声安慰道:“今日为何要这么跟娘亲讲话呢?娘亲会伤心的呀,她也是为你好不是么?”
“师傅也觉得荀儿做错了么?”
若是秦子衿说“是”,奚荀恐怕便听不进去了,要想劝慰他,便得先认同他,秦子衿便回道:“荀儿定是委屈了才这样的,师傅知道。但是,娘亲若非如此,倘若沈卿清先求了赐婚的旨意,你岂不是要嫁与她?不是吗?”
秦子衿觉得,奚荀迟早踏入官场,这些门门道道他知道些倒也无妨,不应对他保护太过了,到时继任了礼部侍郎,必是要吃亏的。
“荀儿都想好了,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荀儿便自裁,让沈家得到一副死去的躯体罢。”
这倒是让秦子衿惊了惊,毕竟他以为奚荀可能不懂这些,但是事实上证明,奚荀并非被保护太过的男子,他在这些事情上倒也是极为敏感的。
“但,国主赐婚,你若自裁,连累的岂不是整个奚家?”
秦子衿接着道,奚荀虽贞烈,但是在这女尊国,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一个不慎,国主震怒,连累的便是整个家族,这是很无奈也是很现实的事情。
秦子衿将自己的想法如实以告,毕竟她现在觉得她或许对奚荀理解有些太片面,过于刻板印象了,奚荀好像并不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柔弱男子。
“那便让沈家消失好了。
爹爹柔善,顾虑颇多,结果却是沈家一味壮大,现如今,连我的婚事,她们都要插手,那荀儿为何不拼一拼,将沈家彻底从女尊国除去呢?”
奚荀说此话时,并不是那副娇柔的样子,而是带了一丝咬牙切齿后的恨意,可以想见,这个想法不是第一天在他心中出现了。
他双手抓着椅子的扶手,攥得都有些发白,可见是真恨极了沈家,恨极了沈卿清。
这跟第一天秦子衿见到的奚荀相差太大了,秦子衿心中震惊之余,却是有些欣喜的,这证明她的队友日后便又多了一位。
而且这奚荀寻常倒惯会迷惑人的,没想到,私下里,心中竟藏着这样的抱负。
“好,你若执意如此,我会试图与家主沟通。既然你已做好了决定,便更应奋发努力,所以,今日的第二十段,背完了吗?”
奚荀光有志向与谋略尚且不够,如今摆在他面前的难题便是他需得先继任这礼部侍郎,才能在国主身边,取得国主的信任。
奚荀一听这话,便知师傅半是提醒他要提升实力,半是打趣他,毕竟今日学还未上,第二十段是今日的任务,他哪里便能这么快背完的?
如今能背到第二十段已经是师傅寻的偏方有效了。
是的,前世的科学理论,奚荀称之为“偏方”。
如此想着,奚荀便嗔道:“师傅又打趣我。”
还是那副娇柔,动不动便委屈的语气。
秦子衿不禁感叹此人真是拥有“扮猪吃老虎”的先天优势啊,平素娇柔,瞧着又纯真无邪,内心里却是另有想法。
“荀儿,你若不愿,咱们便再寻罢。”
家主此时倒是进来了,一进来便说了这句,要知道走前,家主可不是这副态度。
秦子衿猜想想必是花园中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才改变了家主的想法。
第三十七章 (已揪)
家主突然这样说,奚荀也有些惊讶了,哽着说道:“娘亲……”
因着奚荀此时已被秦子衿劝慰住了,过了那阵情绪激动的时候,便又是这么一副柔柔弱弱的性子了,很是惹人怜爱。
要知道,寻常与亲人吵架时,若是亲人不理解自己,还能心头堵着一口气,越吵越凶,但是若亲人突然放低了姿态,好似理解了自己,这心头便就有些酸涩了,吵也吵不下去,那股气便也就没了。
奚荀此刻便是如此,先前的执拗与倔强哪里还有?
秦子衿听着便又成了先前那副单纯无害的语气。
其实家主料理家中,事务繁多,还得帮着奚言应付官场上的明枪暗夺,平素的处事风格一贯是较为强势的,若是想让她这么快便改变心意,往常几乎是不可能的。
今日如此,也是因她赶去花园陪着来的亲眷,因着步履匆忙,她便抄了近路,想着又是自家人,也没带几个随从,因此声势便小了许多,不易被人察觉。
“娘亲,这奚荀表弟是瞧不上咱们么?竟与她那个师傅眉来眼去的,我看哪里是什么守德之人,分明是个荡夫。”
“慎言,还没出奚府呢,我告诉你,你便是再不喜,也得给我忍了,这可是未来的礼部侍郎,国主身边的红人,与奚家结亲,益处颇多。”
寻常,家主是不做这种偷听之事的,实在并非光明磊落之行径。
只是因为今日她恰站在一假山后面,听着了这番对话,这几人竟是想要来得她奚府好处,而非是真瞧上了荀儿,且荀儿如此纯真,竟在她们口中成了荡夫。
家主心中有些气恼,索性站在假山后,听了个全部。
“姐姐,你若是不喜,便让给我罢,横竖入了府,若是不得我欢心,我便再娶几房侍妾,岂不快哉?”
“你们呐你们,若真想娶了他,可得给我好好表现,说些人家爱听的话,到时成了亲,再想这些也不迟。”
“好啦,娘亲,我知道啦,未成亲前,我会好好待他的。”
“……”
这些人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便在这讨论得兴起,且成亲前好好待她的荀儿,成亲后呢,便抛至一旁么?
虽说男子出嫁,皆得父母命,但奚家这一辈,就奚荀这一个男子,哪个娘亲不希望能寻个真心疼爱自己孩子的妻主呢?
便是从前她与奚言相看,她也是瞧中了奚言这个人,而非奚言的家世,婚后,她们二人相敬如宾,虽只得了奚荀一个男孩,她也未曾纳过妾室,为自己开枝散叶。
如今这几人倒好,还未相看成呢,便起了这些歪心思。
怪不得荀儿说她们看他的眼神不带善意,原来果真如此。
她竟真是错怪了荀儿。
家主心中有些自责,但是哪怕听到了这些,她也不会冲出去将她们大骂一番,平白失了奚家的风度。
既然这些人是这等想法,日后便不交往了便是,平素的帮衬便也停了罢。
心中已定了主意,于是家主面上便强堆了个勉强的笑容,走了出来假笑道:“你们竟在此处聊闲呢?不知说些什么趣事,也说与我听听罢。”
这行人方才聊得火热,只顾看着来时的大路奚家主是否来了,竟没想到这奚府是有小路的,也不知是否被听到些许。
于是众人面上皆有些讪讪,脸色不太好,还是她们的娘亲机灵些,心想着若是听到了,家主定不是这么个和颜悦色的态度,女儿们还是嫩了些,她这个娘亲还是要支棱起来,促成这门亲事。
于是,便起身回道:“你终于来啦,荀儿怎的没来呢?她们在说荀儿表弟娇俏可爱,恪守礼法呢,一瞧便是个顶好的夫郎呢。”
既然此行的目的便是结亲,这位大娘便句句话头都是往亲事上引的,若是寻常,又是自家人,奚家主便觉得这人诚意尚足,会将几位小姐作为考量对象,但方才听了那番话,她才知这些人全是平素伪装得好,心思却已歪了,心中净是冷笑。
这些年与世家大族虚与委蛇,奚家主的性子早已是在外人面前凭她心中怎样惊涛骇浪,面上都是不显的,她便随意扯了扯嘴角笑道:“真是抱歉,荀儿今日身子欠佳,我已派人送他回房歇息了,便只能我来陪诸位闲聊了。”
“姑母,那我们去瞧瞧荀儿表弟罢,与他说说话。”
“是啊,姑母,我们在家便爱研究些滋补的方子,给荀儿表弟试试呢?”
若是先前,家主还察觉不出什么,毕竟沈卿清的事情在前,她关心则乱,但是今儿听闻,心中便有了思量。
男子的房间岂是随意能去得的?
但这几位小姐却如此便说出来了,可见心中并不尊重这些礼法,她们奚家最是看重礼法,若是真让荀儿嫁了这样的人家,岂不是家门不幸?
那位娘亲也意识到了这点,忙阻道:“胡闹!荀儿的房间岂是你们二人随意可去的?”
如此,此事便作罢了。
家主便装模作样与她们闲聊了一会儿,只是当那娘亲提及亲事时,便被她不动声色挡掉了。
而且她们先前也来过奚府一次,哪怕是在花园处闲聊,那也是精致的糕点,煮好的茶水上个不停的,哪里跟今日一般,什么吃食都么得,她口都说干了,连一口粗茶也未曾上来?
如此怪事,这位娘亲心头便有些怵了,先前认为人家肯定没听去的自信已然没有了,只得心慌着在心里盘算到底听去了多少,如何补救?
若是家主一开始便上来大骂她们,她们反而知道听了多少,尚能想想如何补救,偏这样用把刀在她们头上悬着,才最是熬人。
干坐着也是无趣,人家娘亲又不搭话,奚荀又不出来,她们几人也是觉得心中有些发虚,便索性起身告辞了。
家主自然没留客,她早已厌烦了,后面也只“嗯”、“啊”这般敷衍几句便罢了,态度很是明显。
这户亲戚呢,虽是门户比不上奚家百年基业,但是却也是近来兴起的家族之一,也算是门当户对,且这户人家家风自诩文官清流,也算是有些贤名,且又与奚家有些亲眷关系,算作是结亲的优选。
哪知此次,无意间扒开来,却见到这样肮脏的内在呢?
因着这层亲眷关系,上次来奚府临走前,家主塞了几马车的礼给她们带回去,要知道百年基业的家族,能稳到今日,家中底子自是深厚。
这跟新晋的家族,且还是清流文官中的家底,完全是无法相比的。
今日,这位亲眷心中还做着上回的美梦,便是一马车,也够她们回去锦衣玉食许久了,谁知,奚府竟就直接送了客,一样薄礼也没给她们备上。
几人掐着饭点前来的,饭也没吃上,糕点也没吃几口,又灰溜溜饿着肚子回去了,好生狼狈。
且这回去的路上,这亲眷还在想着,该如何挽回这奚家的信任,毕竟两家是亲眷,总不好一直气着不是?
却不知,这奚家主自是个瞧着圆滑心中却极有底线之人,既是动了歪心思,便不必来往了。
她早已于这亲眷出了奚府后吩咐,若是她们再来,便直接闭门不见即可,不必留情。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去寻了奚荀,与他说了那番话。
既是这家人不行,她也不能因心急就将荀儿从一个虎窝救出来后,又推入另一个狼窝,那她可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害了荀儿的一生了。
略一思量后,她便想着这沈卿清于科举结束前,怕是没有这机会胡闹,便是她想,沈将军也不会同意,如此,她倒是还有大几个月的世界为荀儿挑选妻主,慢慢挑便是,切不可再跟这次一样心急了。
“好了,师傅面前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娘亲日后定会好好考量,为你择个好妻主的。”
家主不似奚言那般柔和,对奚荀多是严母的姿态,虽是心中心疼,嘴上也不会显露太多。
秦子衿听这语气,便是她们几人怕是在花园聊崩了,这样也好,也省得她还要去与家主就奚荀的婚事进行辩论,这也算是变相帮了她的忙了。
她也不必担心,她会不会因为多管闲事而丢了饭碗了。
既然亲眷已经离开,秦子衿又还在这里,家主便让她们如往常般学习了。
秦子衿的话,现在奚荀是很听的,每日的晨跑连今日他也是未曾落下的,又因着方才师傅的提点,他更是明白,如果想要不被沈家桎梏,他只有强大自己。
今日虽有些插曲,奚荀倒好像身上攥了股劲般,反而精神头很足,第二十段有点晦涩,秦子衿本以为奚荀要背上整日,也不一定背得下来,谁知他竟在放学前将它背下了。
也不知是她早上的劝慰起了作用,还是她按照科学制定的计划起了作用。
也可能,是二者加成罢。
总之,于秦子衿,于奚荀而言,这都是好事。
奚荀的学习进度有条不紊进行着,秦子衿自己的学习进度也是没落下,毕竟她的会试也是极为重要,总不能她捡了堆芝麻,丢了一颗大西瓜吧。
奚荀自上次秦子衿与他单独谈心后,面对秦子衿时就比从前活泼多了,讲学之余,他也会跟秦子衿说些遇到的趣事,还有自己的心事呀什么的,这些事情,秦子衿听了后,并不会与旁人讲,所以奚荀也很是信任她。
二人虽还隔着帘子教学,但原先师傅与学生间的那层距离便好像已经没有了。
奚荀在秦子衿的心中,也不单单是帘子后的那道声音,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她见过的人了。
奚荀从前并不知他有这么多的乐趣与想做的事情,因着他从前皆是在家中,寻常的生活从早起便能想得到他今日会做些什么。
但是师傅让他每日记录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后,一开始他还觉得好生艰难,能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呀,要撑着下巴咬着毛笔尖想上许久,但后来慢慢地,他思索多了,便觉得,这世上他想做的事情好多好多啊,时常拿出来翻阅,他连心情都好上许多。
从前每日早起,他只是因着娘亲的吩咐,如今,却是他自愿的,因着,奚荀觉得生活好像从师傅来开始就充满了更多的希望,他可真喜欢与师傅呆在一起的日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