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丞相在民间的声望比之沈将军要好上许多,只是为人忠介耿直,忧国忧民,有时候还会因政见与国主顶上那么几句,不如沈将军得国主的欢心。
但是,赵丞相在文官中声望亦是颇高,平素为人也十分低调,并不像沈将军这么高调,因着她执拗的性子,国主几次气急了,要罢免了她,却引得一众文官于宫门前下跪求情,国主碍着她在文官中的名声,怕寒了其他文臣的心,才作罢了。
其实,国主深知赵丞相是不可多得的良才,只是她性子实在刚强,她也只是想折折她的威风,提醒下她罢了。
这还是秦子衿在奚府时,偶然听奚荀讲与她听的,主要也是那日好奇这赵丞相究竟是怎样的人,才想着问问奚荀,看他是否听闻。
奚荀便告诉了她这些,顺便还说了赵丞相的嫡女自小便时常养在乡下,众人都说赵丞相性子太过强硬,生了个女儿反而身子不好,惹人唏嘘。
可秦子衿今日瞧着,这位赵小姐分明身子骨极佳的模样啊,喊起话来中气十足,哪里有久病缠身的模样?
李之遥先前并未听说过这位女子,便也好奇地望着,看看这二人对上,会是何种场面,毕竟沈将军虽然权势滔天,但也不至于在权势上将赵丞相也压得死死的。
她们二人,一人为文官之首,一人为武官之首,本应分庭抗礼,只是沈将军得了国主大部分的偏爱,才好像显得赵丞相地位上要低些。
沈卿清向来便与赵叙白不合,这场瓜葛还得自幼时起说起。
沈卿清幼时,尚还不知权势这些的作用,只是家中的宠爱让她有些骄纵,她去赵府赴宴时,瞧见一比她小些的女娃娃,正在井水边往里望,沈卿清年纪小,好奇是小孩子的天性,她也趴过去望着。
赵叙白小手一指,说井下面有个人。
沈卿清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赵叙白咯咯直笑,沈卿清才发现她是在吓唬她,便一怒之下,将她推进了井中。
后来也不知怎的,在她出府前,赵丞相寻了过来,她现如今只得了这一位女儿,自是宝贝得紧,一来便告知沈将军,今日沈卿清将她女儿推下了井中,现在叙白正高烧不退说胡话呢,嘴里直念叨姐姐推她。
今日进府的女娃娃只沈卿清一位,赵丞相一想便知是何人,忙寻了过来非要讨个说法,沈卿清大喊,“她还吓唬我呢,我就推了她一下,谁曾想她那么不禁推,才掉井里了!”
若是沈卿清不喊这一下子,沈将军还可以搪塞过去,但是如今沈卿清自己说了出来,便是如何也无法掩盖的了,沈将军没了替沈卿清遮掩的法子,到时赵丞相一封折子,到国主面前参她个“包庇之罪”,也是有理有据的。
没办法,沈将军只好回去便请了家法,将沈卿清个小小的人,也打得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赵丞相方才作罢。
自那日起,沈卿清便恨上了赵叙白,若不是她,她哪里需要挨打,娘亲先前从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呢。
赵叙白大病之后,赵丞相也只推说叙白身子弱,骨子上积了病,需要好生调养,时常便送去乡下,赵叙白在都城中的踪迹便近乎全无了,众人皆知赵丞相家有一爱女,但见过的人却是极少。
沈卿清自那时起,也没见过赵叙白几面,但凡每次见面,她必被赵叙白激得面目狰狞,失去理智,做些惹人笑话之事,赵叙白一介文人之后,再借着身子不好装个弱,众人便只以为是沈卿清欺负了赵叙白。
故每次两人相逢,都是沈卿清吃了亏。
今日,赵叙白却出现在此处,沈卿清心中已暗道不好,却还是硬着头皮回道:“你来作甚?”
赵叙白一甩衣袖,微微一笑:“沈大小姐来得会试,偏我赵某人来不得?”
此话倒是讥讽沈卿清处处使特权了,沈卿清听懂了,这么多学子面前,沈卿清被赵叙白下了面子,气得攥紧了拳头,身子都有些发抖,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爱来便来,与我何干?”
“哦?这倒是不符合沈小姐一贯的风格了。”
赵叙白说得不急不缓,且此人在这种场合还优哉游哉地摇着把扇子,瞧着端的是副风流才女模样。
沈卿清在众学子面前被下了面子,登时心中便极为恼怒,却又不好发作,这么多学子面前,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见证人太多,且今日娘亲特地嘱咐过她不要惹事,她为了娘亲的嘱咐也得收着些。
如此,沈卿清只得强忍着将头转向一旁,再不理赵叙白了,只是满脸的怒容倒是出卖了她的内心。
秦子衿瞧见此人当众驳了沈卿清的面子,沈卿清竟还硬生生忍了,心下微动,所谓常言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秦子衿倒是很想与她结识一番。
外地来的众学子方才见了沈卿清的架势,便知她不好惹,谁知竟来了个能与沈卿清相抗衡的,当下便在心中感叹,果然还是都城能人众多,精彩纷呈,与家乡的状况果然大不相同。
且说这赵叙白,这些年在都城的日子并不多,因着低调了多年,沈家便只当赵家这个后辈是个不中用的,也没用心思提防打压着,倒是任其发展,给了赵叙白机会,毕竟若是论实力,赵家还是要差上一截。
自她大些,娘亲便令赵叙白专心备考科举,但是却是请的师傅去乡下教的,所以众人并不知赵叙白也在备考科举。
后又听闻沈卿清也要科举,赵丞相担心自家女儿被沈家迫害,便令赵叙白一直在偏远的乡下科举,后来乡试也是在偏远的省份,女尊国这么大,沈将军的爪牙还没伸到每一个省份去,故赵叙白在会试前一直是查无此人。
尽管她继承了其母的智慧,常常也是榜一的名次。
故赵叙白今日出现在此处,沈卿清才如此惊慌,要知道她的科举是有水分的,旁人都不敢置喙,可若是赵丞相知晓了,执拗的脾气一上来,若是东窗事发,她可真是叫苦不迭,娘亲到时也前功尽弃,说不定还会惹怒国主。
但沈卿清只是心中慌乱,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半分,那位搜身的官吏只识得沈卿清,却不认识赵叙白,待搜身时,她只胡乱搜了搜,便放沈卿清进去了,其实都没敢摸着沈卿清的衣服边儿。
赵叙白站在后边,摇着扇子,便道:“你这官吏搜得不严,为何沈大小姐偏偏不需搜身仔细呢?”
搜身的官吏还是第一次被人质问,虽刚刚赵叙白的威风她也看到了,但是她仗着自己都城中各官子女都熟识,偏不认得赵叙白,便只当她是外省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员女儿,沈小姐不跟她计较乃是沈小姐大度,并非是收拾不了这位学子。
且这官吏又本着将沈将军的马屁拍到底的原则,便摆出一副狐假虎威的姿态朝赵叙白吼道:“去去去,哪里来的乡下女子,沈小姐的事情也是你能过问的?”
这官吏显然是个眼瞎的,压根瞧不见赵叙白通身的贵气,又或者是她拍马屁的心情太甚,使她忽略了这么明显的事实。
赵叙白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但她倒也不气,只是觉得好笑,她这些年不常在都城出没,竟已被人认作乡下人了么?
有趣,有趣,都城的官员们真是更有趣了呢,赵叙白摇着扇子心想。
这搜身的官吏还在狐假虎威,考院中恰好经过一考官,瞧见赵叙白忙过来寒暄道:“叙白,这些时日可还安好?”
“牢伯母记挂,叙白一切安好。”
这位考官官职皆在这位搜身的官吏之上许多,所以这官吏瞧见这位考官对这位学子十分亲昵的模样,便觉得有些慌。
毕竟,这位考官是以古板著称的,从不拍须溜马,能让她瞧上眼的人并不多,何况是位学子呢。
这位官吏便试探着问那位考官道:“这位是……?”
“丞相府小姐。”
这位考官一向不喜这种拍须溜马的官吏,见状,只冷冷回道。
丞相府,还能是哪个丞相府,女尊国只一位赵丞相。
这位官吏登时脸色便变了,腿都有些软,为赵叙白搜身时双手都有点发抖。
此时沈卿清早已进去了,赵叙白进考场前,用扇柄轻轻指了下这位搜身的官吏笑道,“我记住你了哦”,然后才将这扇子妥善放置到了杂物处。
这官吏早已吓得面色发白,只能强撑着精神继续搜身。
秦子衿与李之遥,也排在赵叙白后边不远处,她与李之遥也很快进了考场,这次二人分的考位倒是接近。
先前考院的桌椅皆有些陈旧,但这毕竟是都城,此处考院的陈设皆是崭新的,且考试的考位也要宽敞许多,想必是在都城国主脚下,时常检查的缘故。
且这都城相当于是女尊国的脸面,自是处处都要注意的。
秦子衿此次的位置与李之遥隔得不远,二人便一直顺路。
考试前夕,二人都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会试,若是在榜,便就是殿试了。
科举至今,今日考试过后,便只剩了这临门两脚,说一点都不紧张肯定是假的。
都城的官吏搜身倒不似先前那么严格了,毕竟能考至会试的,都是有几把刷子的,虽是搜身不严格,但是监督的考官们却多上了许多,基本每十位学子便有一考官专门盯着,所以就算是想要舞弊,也是无法的。
监督的考官众多,且监督哪里都是随机抽签安排,并不给学子们舞弊的机会,所以在规则上瞧着是极为公平的。
会试考试流程与乡试一样,只是此次帖诗考察的是“五言八韵诗”,规定就《左传》中的一则故事来咏,秦子衿对于《左传》是极为熟悉的,只是要根据这,在这所有的学子中出彩有点难度,科举历来严酷,只选取前面的学子,所以每次考试其实最难的不是答出来,而是出彩。
秦子衿已经考至会试,作诗的水平也不似当初那般青涩,虽是比不上名垂青史的大文豪,但在女尊国论起来,已算不错。
且秦子衿读过的古籍颇多,引经据典的时候总是比旁人有些优势,也算是她出彩的地方,故秦子衿沉吟了没多久,便找到了思路。
科举选拔的是官场人才,日后是要参与国事的,故下午场的赋依旧是考察的学子是否有治国之才,因此多是就古籍考察的时政方面的知识,这靠死记硬背是没有任何作用的,胸中是否有治国的才能,阅卷的考官们一看便知。
因此,许多学子们往往是输在了这一项上头,但说实话,这治国本领有时确实是需要一些天赋的,光靠勤勉还是不能够。
考到会试的学子们皆已是努力到了拼天赋的时刻了。
秦子衿在奚府时便有刻意培养自己这方面的能力,奚府来往的官场人颇多,且奚言有时也与奚荀聊些官场事务,若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奚荀便会常常与她聊几句,故秦子衿来奚府这些时日倒是对官场有了更为全面的认识。
所以,这次考察的赋,她较之往常也有了新的见解,虽是会试,却是比她在乡试时要答得更为轻松些。
秦子衿检查完毕,交卷时,李之遥还未答好,秦子衿照旧是去考院门口等着,待她行至门口时,却发现赵叙白已摇着扇子等在门口了。
瞧见秦子衿出来,赵叙白依旧是摇着扇子,笑得随意:“哦?竟已有人出来了?”
随即赵叙白拱了拱手,道:“在下赵叙白,阁下是?”
秦子衿虽然想与此人结交,却也摸不清到底是敌是友,秦子衿行事谨慎,不愿做不确定的事情,便拱手回道:“在下秦子衿,你也在等朋友?”
“嗯,但不是朋友。”
赵叙白望着考院内,再没说话了,秦子衿也乐得清闲,总觉得这位赵小姐有些神秘,城府瞧着又是极深。
三两句话,便常常激得沈卿清暴怒不已。
只是,在秦子衿未科举成功之前,她想这么多也没用。
“你觉得沈卿清此人如何?”
此时考院外,只她们二人,先前搜身的官吏本想过来与赵叙白赔礼,赵叙白只嫌恶般看了一眼,变了脸色闷声道,“滚。”
随即,还用扇子挥了挥面前的空气,好像此间的空气都遭到了污染一般。
所以,那官吏自觉退远后,现在她们二人面前没有任何官吏,但是赵叙白突然这么一问,秦子衿还是有些诧异,她们二人并未见过,赵叙白问她这话实在奇怪。
但是,赵叙白好像并不指望她能回答,而是摇着扇子自顾自答道:“很讨厌,很碍眼不是吗?”
秦子衿发觉她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便就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等着李之遥。
不一会儿,李之遥出了考场,秦子衿便先与她一道回去了,好不容易考完了这场试,秦子衿要拉着李之遥回去好生休息一日。
秦子衿与李之遥临行前,皆与赵叙白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告别,赵叙白嘴角微扯,狡黠地对着秦子衿笑道:“你是个聪明人。”
随即朝她们扬了扬手,算作是道别。
“这个赵小姐,好像有些奇怪,但又好像有些神秘。”
回去的路上,李之遥如是总结道。
秦子衿也颇为赞同,同样是矜贵的出身,沈卿清几乎于都城人人知晓,赵叙白却几乎人人不识,这等蛰伏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且这赵叙白,与她们不过是差不多的年纪,瞧着她和颜悦色,却又能一秒变脸,对上沈卿清也是毫不吃亏,是个城府极深的。
若她与沈卿清果真为敌,日后定是个极好的盟友。
秦子衿她们的院子离考院不算远,因此没多久便到了家,此时正是街坊邻居们吃晚饭的时候,巷子里皆是飘着一阵饭香。
本着考完试必下馆子庆祝一番的原则,李之遥索性又拉着想要休息会的秦子衿,转身去了附近的一家酒楼。
都城各地的美食都有一二,因此酒楼中的菜式五花八门,各地的特色菜都能做上几道,她们这几日吃惯了都城本地的菜系,李之遥便点了些家乡菜,以解乡思。
分别有什么清蒸鱼啊,酥炸小黄鱼,红烧鱼丸之类的,秦子衿对于吃食不太讲究,她一向是随意的。
“这味道,终究是差了点,不够正宗。”
李之遥品尝了几道菜后,点评道,只是宣城距离此地甚远,能做出个六分味道已是不易,李之遥便也没太挑剔,而且许久未吃家乡菜,虽然味道上差了点,李之遥还是吃的很香,连干了三碗米饭才罢休。
秦子衿她们自来到此地后,还没有正儿八经在都城街上逛过,因此吃过晚饭,李之遥便执着地要拉着秦子衿四处逛逛。
前些时日,秦子衿倒是还好,有些于奚府讲学的差事,每日还能时常出门,李之遥可是憋坏了,她日日在院中学习,白日里都是一人,想要出去逛逛时又担心会试失利,便还是没敢太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