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衿说完之后,便后退了一大步,保持着女尊国男女之间应该有的距离。
奚言周围的随从本以为秦子衿目的不纯,想上前拉住她,护着侍郎大人,但秦子衿说了句话后却又自动退后了,随从们倒是抓了个空。
奚言听完倒是沉默了好一会,才伸手屏退了周围的随从,待众人都退远些,奚言复又开口道:“你究竟是何人?”
秦子衿瞧见奚言这态度,便知他果然知晓内情,但是奚言却没有严厉指责她,而是屏退从人,秦子衿心道此人心性果然柔善,她并非看错人。
于是秦子衿便直接道:“在下只是这众多心有疑虑的科举学子中,敢于站出来的其中一位罢了。”
奚言听闻帷帽动了动,想必是此时才终于抬头正视了面前的这位学子,只是声调却是没有起伏的,喜怒不外露,在国主身边多年,奚言早已养成了这副泰山崩于前眉头也不会皱上一皱的深沉性子。
“为何是我?”
秦子衿知晓奚言这是在问她,为何那么多官员她不找,偏偏寻上他这个没什么实权的礼部侍郎。
“自是在下相信侍郎大人必是良善之人,不忍看学子蒙屈。”
那位被沈卿清顶掉榜上资格的学子,此刻不就是蒙了连她自己都不知的屈么?
“此事复杂,我会看着办,很多势力并非我能撼动,亦不是你匹夫之勇能够匹敌,你走吧,我不会告知旁人我见过你。”
奚言这话,算是应了秦子衿,又算是没应秦子衿,很是严谨,半口不提沈家,却又句句说着沈家权势滔天,他力量不足。
但秦子衿得了奚言一个态度,便已心满意足,要知道国主身边,除了沈将军,便是这礼部侍郎奚言最得君心,且奚言并无实权,寻常行事更是谨慎,瞧着便并没有威胁,故反而不受人提防。
听闻他若是说出的提议,国主多半是认同的。
民间的名声,也多是传国主身边两位红人,一位威严,一位柔弱,其实在百姓心中,“威严”这二字,并不算个好名声。
太平年间,百姓要的是吃饱穿暖,真正体恤她们的好官员,而并非是杀伐果断的大将军。
秦子衿相信自己的直觉,奚言既没明确拒绝她,便是应了她,自古以来,这种事情,求的是徐徐图之,求的是一个时机,方得以一击即破,彻底溃败。
经过此事,秦子衿科举的目的已不仅仅是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她要除奸佞,振兴女尊国,这个世界既已烂了,她这世的己任便是拼上毕生精力,也要将这烂了的毒瘤彻底铲去。
秦子衿自穿到这里来,是第一次迸发出这么多激烈的情绪,兴许是她知晓科举究竟有多艰难,又兴许是她不再是孑然一身,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总之,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目标更为清晰了起来。
所以,听到奚言如此说,她便又朝奚言做了个揖,随之深深鞠了一躬道:“预祝侍郎大人得偿所愿,望来日在下也能出上一份力。”
奚言的帷帽又动了动,想必是在点头,秦子衿便转身离去了,若是与他说话太久,纵使奚言的随从们不会往外讲,周围的路人也会察觉到异常。
“子衿,你与奚侍郎说了什么?这么久。”
李之遥与叶南她们瞧见秦子衿去找奚言,便留在原地没动,毕竟男女有别的礼法,她们二人寻常倒也是严格遵守的,二人只当是秦子衿有重要的事情才特此破例。
“只是感激他乡试那日替我解围罢了,对了,我们何时回去?”
秦子衿随口应付了几句,没谱的事情她便不喜欢先说出去,免得隔墙有耳。
“子衿,不是吧?刚考完试哎,不再游玩几日么?”
叶南想到回去便要开始学着打理家中生意,心理上一开始还是有些抗拒,只盼着能在此地多逗留一会,她好珍惜最后的闲散时光。
“你不是已经玩过了么?再过几月,下一年三月便是会试,我跟之遥要赶着回去复习,你呢,就好好回去打理生意,上学堂,别再想着贪玩。”
秦子衿自心中激起了雄心壮志后,便觉得身上有无数的精力,她要去参加会试,她还要夺得“会元”的称号,她要一步步往上爬,待自己拥有足够的能力,她才有力量改变这一切。
奚言今日回她的话,不也暗示了这层含义么?
若是无意义的愤怒,便是匹夫之勇,扳不倒敌人,除了愤怒,她什么也做不了。
那么,当敌人足够强大时,她便要比敌人更强大,只有强者,才能将这女尊朝廷背地里腌臜的一切尽数踩于脚下。
叶南心知回去也是迟早的事情,便也没再挣扎,李之遥并不是耽于玩乐之人,既然秦子衿提议早些回去,她也没什么意见。
那日载着她们来的车妇这几日依旧在京南省城内拉些短途的生意,所以她们回去时依旧是雇的这车妇的马车。
因着那日她们来时便是走的小道,沿途中并不拥挤。
几乎没有车妇选择行这条小道,便是知道,为了多挣些银两,也会装作不知。
所以秦子衿她们回去依旧是选择行的那日的林间小道,道路虽是不宽,仅一辆马车堪堪够行,但因着无人走这边,一路倒也算畅通无阻。
今日天色尚有些炎热,又并非与来时那般赶时间,故不需整天疾驰,沿途中若是炎热难耐,她们几人便会行至路边的茶肆,于阴凉处喝一盏凉茶再继续赶路。
这茶肆往往并不设在小道上,所以她们想去喝茶时,便需托车妇行至官道处,虽是繁琐了些,但因着小道本就快捷些,故时辰也并未耽搁。
“听说了吗?前面官道出事了……”
当秦子衿她们寻了间茶肆正准备坐下时,却听见隔壁桌的行人正在闲聊,秦子衿便留了个耳朵,一边喝着清凉的茶水,一边听听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没听说,这附近一向太平,能有什么事?”
“我也是路过时听说的,可都传开了呢。”
“王姐莫要故弄玄虚,快与我讲讲。”
“并非我故弄玄虚,而是实在凄惨……你可知最近京南省正乡试?”
“……”
秦子衿与李之遥听了个大概后,便佯装淡定放下几文钱便差着车妇赶紧上马车,回到小道上赶路去。
秦子衿她们神态看着倒也与往常无异,实则她们心中是真慌得不行,一上车便催促着车妇赶紧回到小道上去,车妇自然是听雇主的,何况这几位待她不错,她虽茶还没喝完,心中倒是没有异议的,只当是她们又急着赶路了。
之所以秦子衿与李之遥神态突变,急着离开此地,便是刚刚那几人的闲谈。
二人仔细听完后方知,前面路上出事的竟是此次科举的学子,名次极为优异,乃是第三名,她自放榜后,便高兴过了头,逢人便告知自己乃是此次乡试京南省第三名,次年三月的会试怕是要夺个“会元”的。
所以此次乡试,人们最闻名的不是“解元”秦子衿,而是这第三名的学子。
只是秦子衿她们当时去得晚,这学子已然先行离开了,故并未听到她的吹嘘。
如此这般,倒也只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些,不致使她们二人惊慌乃至害怕。
这事情出就出在,这学子行至官道附近歇脚时,她单独一人去远处方便了一下,同行的人一直不见她回来,又急着赶路,才一同去寻她。
谁知她竟已倒在地上,脸上苍白,细看之下居然已折了一只手,人也疯癫了,先前只是说些大话,现在却是喊些不知是什么的胡话,唯一叫人听得懂的便是什么“得罪”、“不敢”、“求求”之类的只言片语。
若是有人瞧见还好,偏她只是一人去的偏僻处,竟无一人瞧见究竟是谁下的狠手,出了这样的事情,谁还敢去赶路?
慌忙间尚还有一位冷静些的学子去报了官,要知道此位学子话语间如此狂傲,自是有些底气的,她家在附近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家,自小便是宠着长大的。
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家又是邻近城池的,娘亲自是赶到了,直嚷着要官府给她女儿一个公道,因着是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好事者也有跟去官府的。
谁知这官府竟因派了几个人去,找了几个物证后,却寻不着作案者而搁置下来了,这娘亲哪里肯依?但是官府的态度摆在这里,自是无法子,许多人都说这乃是官府不作为,因着此事有些荒唐,一个传一个,最近的官道附近,便人人都在谈论此事。
乡试第三名的学子,三月份参与会试,虽说语出对“会元”势在必得,这话确是狂妄了些,但是得个贡生的名号还是颇有希望的。
但如今出了这事,这位学子折了一只手,人又疯了,科举之路怕是就此废了。
秦子衿与李之遥二人由她们推己,她们二人,一是“解元”,一是前几名,若是放出口风去,怕也会招人眼红。
还好那日,她们去得晚,学子也散了差不多了,因此便无人知晓“解元”是何许人也。
这学子疯了后,口中喊着“得罪”,人人只当她是疯言疯语,秦子衿却不认为这是疯话,这学子能得罪谁?
自然是眼红她的人,觉得她碍眼的人。
因着那日在“花满楼”的所闻,那位男倌仅提了句吟诗便被狠狠责罚了,也不知后续还有没有其他的花样,秦子衿便知沈卿清此人恐怕便是以践踏旁人的自尊为乐。
而这毁掉科举的学子,握笔的手的行径,便是比杀了这位学子还难受,试问这世间有什么比我本可以得到更令人痛苦的呢?
细想下来,这二者的行事方法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若是如此,就当此事推到沈卿清身上,尚还有些武断。
但是官府不作为,就很耐人寻味了,哪怕寻不到作案人,也该派几个人一直查探下去,而不是就这么搁置敷衍着这位学子的家人。
要知道,人家的谈论中,这位学子的家中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的人家,不可能不识得几位官府里的官员的,便是这样的人家,官府也依旧是敷衍的态度,必是身后的人她们是得罪不起的。
至于官府是怎么得知背后的人是哪位主子,秦子衿她们便也猜不着了,反正如今这官府的态度是准备和稀泥了事了。
秦子衿前世读的史料中,历史上有些权倾朝野的大臣倒也有几位能嚣张到如此境地,举国上下几乎她都能作威作福,除了皇帝便是她最大。
秦子衿没想到,在这女尊世界,也有这样的人物存在。
要知道,若是任其发展下去,最后的结果往往要么是亡国,要么便是改朝换代,横竖都不算个好结果。
朝廷之间,王侯将相的兴亡,最终若是动荡太大,苦的都是老百姓。
李之遥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这件疑虑是她告知秦子衿,刻意去引导秦子衿额外的思考的,所以方一听到此事,她心中便有一强烈的感觉告诉她,这只手撑天,不分青红皂白的架势,恐怕也与沈家有关。
方一听到时她们二人都有些慌神,如今已经行至小道,李之遥还是推开车窗,前后望了望,见没有其他人,才算放心了。
“怎的突然要赶路?”
叶南一向是跟着这两位的,见她们慌忙要赶路,她方才便没在路上问,而是待马车回到小路上才问了出来。
但是瞧见秦子衿与李之遥皆是一副凝重的模样,便觉得这种事情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趁着李之遥她们开口前,又说道:“算了,还是不要告诉我罢,我不想知道,我先眯一会。”
叶南倒是说睡就睡,没一会儿便响起了平稳的呼吸声,秦子衿与李之遥本就坐在一处,此刻低声讲话倒也方便:“我们去都城罢。”
秦子衿说完,不待李之遥回答,又接着说道:“这件事情,没有证据,我们不好彻底断定便是她所为,但是手段十分相似。若是留在家中,地处偏僻,难保不会被下手,出差错,去了都城,反而不好下手。”
“她这是疯了么?是要将对她有威胁的学子全都折磨到不去参加明年三月的会试么?”
李之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如今的情况看来好像是这样的,因为她忽得想起,她们在另一处茶肆停留时,恍惚间好似也有人在谈论此事,但是因去的不巧,便只听了个大概,故无人深究,也无人放在心上。
如今与此事结合起来,李之遥便想起了先前那位议论中,遭难的便是此次乡试的第四名,因为她好似听到什么“头四名”、“废了”之类的话语。
若是一人,尚且算是得罪,光她们听闻的便有二人,这哪里还算是得罪或者是巧合呢,分明便是蓄意。
秦子衿说得有几分道理,沈卿清敢这么干,纯属是因为沈将军威风盛,手中又有兵权,到了这些地方无论用权势压哪位官员,都能压得住。
但是到了都城,沈家便是权势再盛,国主脚下,总是不敢太过放肆的吧。
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往往最安全,李之遥想了想便点头道:“好,我回去便跟娘亲商量一番,我们择日便出发,我瞧着她只是针对学子,却还没祸及家人,留在家中她们反倒不安全。”
这招实在太过阴毒,没伤人性命,便是寻了替罪之人,也不至于偿命,却又将被废学子的一生尽数毁了。
因着路上遇见这样的事情,她们二人心中都有些不安心,这一路上便没寻客栈,而是寻了林间空旷处讲究歇息一晚后,便继续赶路。
李之遥途中便已给了车妇此次的银两,比上次还要多给了些,因着这次她们没住客栈,车妇有了上次的对比难免心中腹诽,李之遥便多给了些银两,也算是收买人心。
车妇自是喜笑颜开收了,她本来心中确实想着这次的条件比之上次竟差了许多,有些懈怠之意,如今得了银钱,便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回到县城后,江一是第一个知道的,自秦子衿离开钱家去参加乡试后,江一便常常串门陪着钱宜玩耍,因着江一时常与秦子衿一处,钱宜对她倒也不生,没几日便熟识了。
所以秦子衿方一踏进钱府,瞧见的便是江一正在跟钱宜“躲猫猫”,这是秦子衿先前教给钱宜玩的游戏,钱宜所有游戏中最是喜爱这个,因此便也拉着江一陪她玩了。
“子衿,你回来地好快!快告诉我,结果如何?”
李之遥临行前与她约了三日后出发,因此只匆匆与江一打了招呼后,便差着车妇载她回宣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