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亦思把大油壶递给李大爷,又问:“兰芬咋又被送回来了呢?”
“唉,我听你李大妈说,兰芬她小姨觉得兰芬再也嫁不出去了,留在家里是负担,一定要把兰芬送回到大壮家。”
严亦思很是不解:“兰芬有手有脚的,留在家里怎么是负担了?她也会帮忙干活啊。”
李大爷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以前兰芬嫁给那个病秧子冲喜的时候,那户人家送了很多钱和贵重的东西给兰芬她姨,她姨是个贪财的人,就是图嫁人有钱财,才会把无父无母的兰芬留在身边。当初把兰芬嫁给大壮,她小姨也没少要好处,大壮也买了很多东西去她小姨家。”
“以前病秧子走了也就走了,现在大壮一走,兰芬克夫、命硬的说法就传开了,她想再嫁就很困难了,兰芬不能再嫁,她小姨就没有好处,没好处就不愿把兰芬再留在身边。”
严亦思听李大爷说完,想起之前冯大壮来店里买东西,说要去送给钱兰芬她小姨的事情。
不禁感叹:“她小姨怎么这么现实,兰芬好歹也是她姐姐的女儿,竟然一点亲情也不念吗?”
李大爷像是个过来人,啧了一声:“有人重情,有人重钱。通常啊,重情的不长久,重钱的活万年。”
“可是,兰芬两次出嫁,给她小姨带了不少好处吧?她小姨拿了好处,分给兰芬一点半点吗?她小姨总不能得了好处,就把没有利用价值的兰芬甩到一边吧?”严亦思很是愤愤不平。
严李大爷叹了一口气,“这世道,还有更离谱的事情嘞。有人连生他养他的亲爹亲妈都不管。”
严亦思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严亦思冷静下来,她又问:“之前我瞧见大壮他爸亲自把兰芬送回去,这次兰芬被送回来,大壮他妈竟然接受了,这有点奇怪啊。”
严亦思以为大壮他妈会坚决不让兰芬进门呢,没想到最后竟然收了兰芬。
“看来大壮他妈现在也正常了,不像前段时间那么无理取闹。”严亦思感叹道。
“你呀,还是太年轻。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李大爷这样一说,严亦思情不自禁地往外面望了一眼,外面太阳高照,庄稼疯长,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严亦思看了一会儿,没想明白:“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不种地,你当然不知道了,现在是农忙最忙的时候!”
李大爷说完,拿起油壶,付完帐,转身要走,“我还有好多事情呢,我先去忙了哈。”
严亦思想起之前的事情,在背后喊住李大爷:“你要是忙,你让冯竞给你帮忙啊。”
冯竞当初把李大爷家的牛放跑了,他那时候就说过,要是李大爷家有什么活需要帮忙,就让冯竞去做。
李大爷转过头,摆摆手:“不用啦,小活不用他做,大活他又做不来。”
“没事的,冯竞身强体壮,重点的活他可以做,你看他现在长得跟个大人似的,也算个劳力了,可以帮你的忙。”
李大爷忍不住笑起来,“他哪里是个大人,他也就脾气像个大人,可别给我去帮忙了,说不定帮的都是倒帮。”
严亦思一听,也乐了。
“那行,李大爷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农活,那你跟我说哈,我带三个小孩过去给你干农活。他们都放暑假了,有的是时间呢。”
李大爷一听,“也行,轻点的农活倒是可以,到时候要是需要帮忙,再跟你说。”
严亦思仔细想了想,发觉这几个孩子虽然生活在农村里,但是基本上没干过农活。
冯耀齐家里的田地都是租给了村里其他人,他们家从冯太爷那一辈起,就不种地了。
冯太爷扎纸屋,做杂货,能够养活自己。
冯耀齐早年在当兵,冯耀齐的大姐嫁到了县城,日子过得很舒服。冯耀齐的二姐嫁得很远,平时基本不回来。
家里的地只得租给别人种,租给别人倒是不收租金,只是每年粮食收获的时候,租户要送几袋米过来,就当是租金了。
所以这几个小孩子,基本没有下地干过农活,顶多在菜园里刨过草。
适当让他们做做农活也不错。
下午吃晚饭的时候,严亦思把这件事和三个小孩说了。
冯竞和冯厉没什么意见,冯惠很是不满:“我才不要下地干活,会晒黑的。”
严亦思望着本来就不太白的冯惠,忍不住怼她:“你知道会晒黑,每天还跟个野孩子一样在太阳底下到处跑!”
“反正我不要,我不要下地干活。”冯惠说什么都不肯。
严亦思一反常态,也不逼她,“好,你不去就不去吧,到时候我带你大哥二哥过去。”
“中午的时候我们就靠在大树的树荫下休息,我们带一块桌布过去,铺在草地上,摆上美食,当做野炊。等到收工,顺便去后面湖里抓几条鱼,做烤鱼吃。”
野炊?抓鱼?
冯惠越听越心动。
“那我也要去!”
严亦思笑起来,故意逗她:“刚才是谁说不要下地干活的?”
冯惠低头扒着饭,一脸天真地说:“不知道。”
“哎哟,有人说话不承认。”严亦思继续逗她。
冯惠可不是两三句话就能羞得脸红面热的人,她照常吃着饭,丝毫不理会严亦思的取笑。
严亦思看她这副模样,还想逗她,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问:“有人吗?”
严亦思以为是有人要买东西,放下饭碗,对孩子们说:“你们先吃,我去前屋看看。”
走到前屋,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站在柜台旁边,朝屋子里东张西望。
中年妇女见到严亦思,连忙迎上去,“哟,真的是你,看来我没走错。你们家什么时候开小卖部了呀?我站在外面好一会儿都没敢进来,我还以为我找错地方了呢。”
严亦思有些陌生地望着面前这个中年妇女,中年妇女穿着一件蓝色褂子,下面是宽大的黑色裤子,头顶上用一块褪了色的橘红色布条当头巾。
应该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中年妇女显然是认得她的,但是,她好像没什么印象啊?
正当严亦思疑惑的时候,冯竞从后屋出来,朝中年妇女叫了一声:“姨,你怎么来了?”
严亦思:?
这是冯竞的小姨?
冯竞他小姨一看见冯竞,立马摸了摸了冯竞的脑袋,亲切地说:“哟,竞儿又长大了,比去年长得还高了,比谢杰要高一个脑袋了。”
谢杰是冯竞的表哥,因为小姨嫁人嫁得早,生孩子也生得早,所以小姨的孩子比冯竞要大一岁。
冯竞一听,问道:“表哥放暑假了吗?”
“放了呢,前两天就放了。”
严亦思站在一旁,想着也不能让两人站着说话,连忙把人往屋子里请:“小姨咱们去屋里说话吧,我们正在吃饭呢,小姨你吃过饭吗?要不和我们一起吃一点?”
冯竞他小姨连连摆手,“我吃过了,刚吃的。”
话刚说完,冯竞他小姨瞧见桌子上摆了一盘辣椒炒肉,一盘韭菜炒蛋,一盘爆炒螺丝,还一大碗西红柿蛋汤。
“哟,伙食这么好呢,看得我都馋了。”
冯竞他小姨忍不住朝严亦思问道:“你开这个小卖部,赚了不少钱吧?”
“没,新建这个屋子就花了不少钱,现在还没回本呢。”
严亦思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转移话题,对桌子旁的冯厉和冯惠说道:“你们怎么不叫人啊。”
冯厉勉强叫了一声:“小姨好。”
冯惠却是看也不看,直接端着碗去厨房盛饭了。
看来冯惠不喜欢冯竞他小姨?
冯惠这性子也太直接了,不喜欢谁,表情都挂在脸上。
这好歹是冯竞他小姨,不给小姨面子,总得给冯竞面子啊。
本来想转移一下话题,好了,这下气氛更尴尬了。
严亦思咳了咳,给冯竞他小姨端来一把竹椅,“请坐。”
然后给她倒了一杯水。
严亦思让冯竞回桌吃饭,然后在冯竞他小姨身边坐下,直接问道:“小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严亦思猜想,小姨总不能是单纯过来看一下冯竞吧?
果不其然,冯竞他小姨说:“最近家里早稻熟了,要收,家里人手不够,冯竞不是放暑假了吗,想让他给我去干几天活。”
让冯竞干活倒是没什么,他那么大个人,收稻子的力气还是有的。
严亦思没说什么,只问冯竞的想法。
冯竞一口答应下来,说明天就过去。
晚上,冯竞在衣柜前面收拾衣服。
严亦思看他收拾了好几套,忍不住走过去对他说:“你带那么多套干什么,带两套换洗的衣服就够了,不够你再回来拿,你又不是一直待在那里不回来了。”
冯竞笑了笑,“也是。”
然后只挑了两套换洗的衣服。
第二天,冯竞临走之前,冯惠拉住冯竞的手,有些不开心。
“哥,你干嘛去给她干活啊,每年这个时候都叫你去。”
冯竞颇为无奈,“她是我小姨啊,我去帮帮她也不打紧,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冯惠还是不懂,“可是她对你又不好,平时也不来看你,只有干活的时候才想到你。”
在冯惠的世界里,谁对她好,她才会对谁好。
她不理解,为什么小姨对冯竞不好,冯竞却还要去帮小姨。
冯惠不理解,严亦思却是理解的。
冯竞和冯惠毕竟不同,冯竞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只记别人的好,如果有人对他好过,哪怕只有一点点好,哪怕后面那个人对他并不好了,他还是会记得当初享受到的一点好。
如果她没记错,当初冯竞他亲妈跟人跑了的时候,冯竞没人照看,他小姨来照看了几天。
其实也只是几天而已,他小姨最后并没有选择收养他。
也就是这几天,冯竞记在了心里。
严亦思觉得这样也好,起码冯竞是个懂得感恩的人。
冯竞不在的这几天,家里好像安静了不少。
明明平时最吵的人是冯惠,但是冯竞一走,家里就没人和冯惠拌嘴了。
而且冯竞在的时候,冯小黑经常来家里串门,冯竞不在,冯小黑来的次数也少了,就更没人和冯惠拌嘴了。
冯厉是从来不会和冯惠拌嘴的,他都让着冯惠,冯惠和他吵也吵不起来。
两个小孩大概觉得家里不好玩,每天都跑得没影,到饭点才会回来。
严亦思一个人守着店,很是无聊。
中午时分,大家都忙得很,没人来看电视,电视一直是关着的,而且电视频道总共就能收到两个台,一个一直重复播放《西游记》,一个信号时有时无,根本看不踏实。
严亦思搬了一把竹椅放在门口的大树下。
中午时候的眼光很烈,她躺在树下,有点昏昏欲睡。
要是旁边有台收音机就好了。
收音机在一旁嗡嗡嗡嗡地响,准能一下子就睡着。
严亦思闭着眼,正要入睡,小卖部里一阵响动惊醒了她。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冯大壮他爸走进小卖部,粗着嗓子问道:“这里有没有镰刀卖啊?”
“有的有的,这里啥都有。”严亦思连忙起身,“不过镰刀这种锋利的东西,我一般都放在最里面,我给你找找哈。”
严亦思说完,挤进里面的货架,找出一把镰刀,递给冯大壮他爸,“叔,你试试锋利不锋利。”
冯大壮他爸接过镰刀,走到外面,用镰刀勾住墙角的蕨类植物,轻轻一带,植物的茎断了。
“锋利,挺锋利的,就这把。”冯大壮他爸很是满意。
严亦思见状,多嘴问了一句:“叔,你买镰刀做什么?割稻子吗?”
“对啊,稻子熟了,可以收了,家里缺把镰刀。”冯大壮他爸说完,拿着镰刀快步走了。
过了一会儿,严亦思还在树下乘凉的时候,从不远处瞧见冯大壮他爸妈带着钱兰芬往田地里走。
钱兰芬手上拿着的,分明就是冯大壮他爸才买回去的镰刀。
到了黄昏时分,严亦思瞧见冯大壮的爸妈带着镰刀收工回家了,后面却没带着钱兰芬。
她往田地里看了看,只见钱兰芬一个人还在稻田里收稻子。
严亦思和冯惠交代了一声,让她看一会儿店。然后自己走到了不远处的田埂上。
七月上旬的早稻已经熟透了,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
田里整片整片的金黄,钱兰芬隐在稻子中间,弓着身子,手脚麻利地收着稻子。
“你渴不渴,喝口水吧。”严亦思把带来的一瓶水递给兰芬。
她刚才瞧见,冯大壮他爸妈把水壶带走了。
钱兰芬转过头,看见是严亦思,咧开嘴笑起来,接过水,一口气喝了一大半。
“谢谢。”
钱兰芬喝完水,不敢耽误一点时间,赶紧又拿起镰刀割稻子。
严亦思忍不住问道:“你公公婆婆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婆婆先回家做饭,公公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我就留在地里,把这片稻田割完。”
严亦思站起身远眺一下,“这片稻田还有那么一大片,你不会要今天全部割完吧?”
“我先割着,能割多少是多少。”
钱兰芬似乎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严亦思觉得同她说话都是在耽误她。
“你累不累,你把镰刀给我,我帮你割一会儿吧。”
严亦思其实不会割稻子,但她看着钱兰芬一直弓着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留到嘴角都没时间去擦一下,忍不住想让她歇息一会儿。
钱兰芬一愣,手上的动作很快又恢复,“没事的,我不累,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