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心跳却因大和尚的话快了几拍——净闻都已经死了,他要如何确认?
她很快就知晓答案了。
流悟背着老僧枯瘦破败的尸身回来,平直放在了地面,低低唤了声师伯。
大和尚“嗯”了一声,点点金光出现在他的指尖,在他一指下,金色光点就落于老僧尸身前额。
问灵术,唯有宏音寺元婴期佛修能习的不传秘术,可问得死去不久者的灵台记忆。
“罪行。”
自从露面就一直和乐笑着的大和尚敛去笑容,声音也带上辉宏之感,仿佛隆隆天音破开迷障。
聚汇在老僧头顶的金光随他声落破开,化为几副画面。
看不清面容的魔女诱导他收下魔族法阵绘图,净闻抱着婴童进入佛庵,诱骗不同面容的少女踩进献祭法阵,看她们痛苦祈求却无动于衷。
大和尚一一看过后,确认净闻犯下的罪行,冷凝了表情。
思量片刻,他在金光完全消散前,到底低声道:“死因。”
匍匐在地的少女连忙看来,悬心他发现真相会连累唐锦,都已准备好不顾后果地暴起了。
然而星点的金光没能成功汇成画面。
浓稠如墨的魔气将金光吞噬,在大和尚如临大敌要以仙术应对时,悄无声息地化作烟雾消散。
魔渊之主特意献给自己新娘观看的演出,不是谁都可以窥探的。
有所察觉的叶初替唐锦上药的手稍稍一顿,耷拉下嘴角,想着还好自己为保险将那老和尚的记忆修改了,要不然这会儿多半要露馅。
——露馅就只能把看出破绽的人都抹除,避免唐锦发现了。
“怎么了?”
唐锦见他忽然扬首,就顺着他看的方向同样向窗外望去。
然而因所处的屋子与大和尚那边相隔遥远距离,她什么也没能看见。
“没什么,一直低着头有些难受,活动一下脖子。”叶初随口诹了个谎言。
“累了的话,你将药膏放下,我自己涂吧。”
本就不是多严重的伤,叶初如同对待瓷娃娃的小心态度让唐锦都不太习惯,顺势就要将上药的权利重新讨回给自己。
“不行,锦锦姐根本都不在乎自己受伤,上药肯定也胡乱抹。”
叶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带着点郁气地再度垂下头。
柔软的指腹将冰凉的药膏一点点匀开,又嘟起唇仔细地吹了些风缓解她的痛楚:“还疼吗?”
本来就没多疼。
照顾着叶初为自己思虑的心情,被他的话激起心虚的唐锦没将真话说出口,而是认同了他的努力:“好很多了哦。”
叶初不愧是她见过最好哄的人,立刻就眉开眼笑。
修剪圆润的淡粉指甲又裹了点药膏轻轻抹在伤口边缘,密密的鸦羽长睫随着他动作轻轻颤着。
是因为雏鸟效应吗——唐锦有些为难,叶初表现出的依恋太深了。
她原是计划找找叶初的亲生父母,如果找不到就将叶初带到谕天宗附近的城镇,寻处宅院让他安居,之后再细细计较镜子的秘密。
现在叶初表现出的态度却让唐锦觉得对方不会接受这个安排。
贸然提出来的话,叶初可能还会向自己哭。
唐锦正思量到底如何向他提议才有可能被采纳,屋门被敲响了。
得她准许后,神色难看的宏音寺大和尚推开门走进屋内,完全不复先前的轻松:“唐道友,我已经确认过净闻的记忆。”
宏音寺还有手段获取死人的记忆?
唐锦渐弱笑容,这她倒是没想到,毕竟谕天宗没有相关的法术。
不过大和尚既然没有直接质问自己当着净闻面道出的那些言辞,大约并没能窥见全部吧。
她没太慌乱,只点点头示意大和尚继续下文。
“净闻通过法阵献祭的竟是魔族的魔尊,还真的通过死亡得到回应。”大和尚因为那勾起原始恐惧的魔气而生出焦躁情绪,攥紧双拳,浓眉紧皱。
“绘制法阵的羊皮纸我已寻到处理掉,受害的少女我之后也会料理清除相关法阵的记忆,唯独唐道友你这边,只能万望不要尝试。”
同为修仙者,唐锦又是亲见这桩宏音寺丑闻的谕天宗门人,大和尚实在没有立场对她的记忆动手,只得亲自前来半是恳求半是提醒地告知她事情严重性。
然而不需他提醒,见过诡异一幕的唐锦也不会去试法阵的。
“仙魔不两立,魔道的法阵我都未仔细看,不是上师来说,我怕是都已忘记了。”
大和尚的神情稍有放松,叹了一口气道:“并非我反应过度,实在方才所见魔气可怖,唐道友又近距离接触过法阵,我实在不得不来多警示几句,一定不能为了力量就去尝试啊。”
“上师说笑。”
唐锦的手臂仍然被叶初拿捏在掌中,只得耸了耸肩道:“我已是筑基期,往后循仙途修金丹、元婴皆有可能,怎可能去借未知危险的外力。”
她清醒的认知终于让大和尚彻底将悬起的忧虑放下,垂首念声佛,重新露出笑容。
“与唐道友说话还是简单。道友不妨也往我宏音寺走一趟,我听流悟说道友悟佛也有一番见解,说不定能得我主持师兄青眼,授佛光施洗。”
唐锦却不敢认自己有什么佛性,她才伙同他人让宏音寺僧人自食苦果,往宏音寺大本营去,若他们再有什么手段看破,事情就麻烦了。
因此她道:“想来还是缘分不深,我还有门派任务须得完成,无空前往。”
大和尚遗憾道了声可惜,没多勉强。
此地之后的其余事就与唐锦再无什么干系了。
失踪少女的遗物会由宏音寺出面交付给她们的家人。
毕竟是所属宏音寺的僧人犯事,他们会尽力弥补受害者的家人。
虽然无论怎么弥补都换不回死者生命了,但至少能让生者得些宽慰。
自大和尚口中得知叶初是个没有亲故的孤儿后,唐锦决定带着他先往兆平城,去为门中师兄轮值。
至于怎么开口向叶初说要把他留在谕天宗外城镇,她还没想好。
能晚点面对他泪涟涟总是好的。
她与叶初离开佛庵,大和尚也携流悟与受害少女返宏音寺汇报这次事由,宛和城中一时间没了修仙者。
就在他们都不在的第二天,佛庵有了新的访客。
一袭黑纱的女子清晨叩开佛庵的门。
因着失踪少女是被净闻所害的真相在宛和城很快传开,佛庵这些日子都无客来访,哭肿了眼的小沙弥哑着声询问她来访何事。
女子笑声如铃:“庵中近日可是来过什么贵客?”
小沙弥警惕看向她,想起两位上师都言这次事情有魔族参与,心中生出不好的感觉。
可视线触及女子的眼瞳时,他忽然又全失了谨慎,仿佛面对最信任的人:“是,寺里执刑堂的堂主来了。”
“元婴期的秃驴无缘无故忽然来这里做什么?”
女子不太快活地撅起嘴,小沙弥就竹筒倒豆子般把所知的都说了:“谕天宗的女客与流悟上师发现净闻师父做了坏事,就将堂主请来了。”
“谕天宗的女客啊... ...”女子发现了破坏自己计划的重点人物,吐了吐舌,俯下身巧笑倩兮地问小沙弥:“我与她谁比较美?”
她姿容妍丽,身态窈窕,可小沙弥记着唐锦给的那几块糖,就磕绊着答道:“更喜欢唐施主些。”
女子立刻就寒了脸,骂了句“没长眼的东西”便要并指按在小沙弥的眼上。
一只黑色蝴蝶恰时飞落她指尖,化作一封信笺。
她打开瞧了瞧上面文字,欣喜道:“原是战郎想起我了。”
看完其上情意绵绵的文字和求她早日相见的话,她心情稍好,便没有再毁去小沙弥双眼的心思,问道:“那位唐施主往哪里去了?”
“兆平城。”
小沙弥话落,眼前已没了人踪。
他呆呆地立在门前一会儿,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平白在这里挨冻。”
作者有话说:
推推基友的文
薄坞九三《巷中美人》 娇娇美人入我怀
椒盐小甜饼《娇怜》 愿为公主,一世为臣
杉杉是棵树《锁娇莺》 当朝太子是妹控
大家文风都不一样w应该有合口味的
第二十七章
唐锦照约定的日子赶回兆平城, 在师兄感激的目光中接了他的班。
至浩然门剑修通知到来的时间,五个背负剑匣的玄衣剑修准时来到谕天宗于兆平城设立的据点。
推开门鱼贯而入,他们没有落座, 而是在唐锦眼前站成一排。
寒风凛冽,他们一个个的神情却是比冬雪更寒,沉默地向唐锦看来时, 压迫感十足。
唐锦没有受什么影响,反而饶有兴味地一一看过五名剑修。
浩然门这次遣来调查的小队五人是三男二女的组合,尽是筑基期。
看他们站定后自然状态下互相之间的神态,应当是两对道侣多带了一位队友。
唐锦目光扫过唯一身边没有女伴, 站得稍远些的青年剑修, 略生出些同情。
但果然踏上仙途的人容颜都不会差,剑修需炼体不辍, 体态又极好。
即便五人皆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单看着也会觉得很赏心悦目。
“锦锦姐。”
唐锦欣赏的目光在五人身上停留的时间有些久,坐在她身边的叶初不太欢喜。
按捺住心中麻痒的不喜,他出声提醒她道:“你不是说今天要忙正事吗?”
她口中说的正事不会就是闲看这几个弱得不行的修士吧。
叶初都想直接遮住她的眼了, 但最后也只是示意主权般抱住她的手臂。
记挂着她小臂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动作很是小心。
“是。”唐锦听出他的不安,以为他是被剑修威压所慑,予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收起欣赏的心思, 轻抬唇角向剑修们道:“各位道友,我身旁的孩子未踏上仙途, 你们的威压会伤到他,还请收一收。”
五名剑修相视一眼, 但听过她的话后仍然没有任何表示, 威压也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这就很不讨喜了。
唐锦缓缓吸了口气, 内敛在丹田中几乎没有外露过的醇厚仙力被她调动,如潮水般漫开,抵住剑修们如戳人脊背的剑芒威压。
将叶初庇护在自己的仙力后,她才再度看向剑修们:“如果是有事需我帮忙,还请直言。”
唐锦说话的口吻依然温和,态度上却透出强势不容拒绝的意味,甚而亮起在指尖的攻击类法术带了点威胁:“谕天宗与浩然门是友门,我不想和你们闹得太难看。”
叶初被她温和的仙力拥住,更听明白她袒护的态度,满意地眯起眼。
先前升腾在他心中对剑修们的敌意渐消,高高兴兴地向唐锦扬起笑脸。
“没有收过。”五人中唯一没有道侣的青年剑修终于在师兄师姐的眼神催促下干巴巴地开了口。
他将背负的剑匣卸下抱在怀中,似乎抱着自己依仗的长剑稍微心安了些,又多向唐锦吐出几个字:“我们只会挥剑杀敌,不会收威压。”
青年的神态不似作伪,原本覆着薄冰的眼瞳随话语化开,显露出澄澈静潭,写在其中的是几分茫然无措。
唐锦一时失言。
收放威压在谕天宗可是炼气期都会的基本功,浩然门的这些筑基期剑修竟不会?
不过明白过来他们不是刻意针对后,她也就收起本就是为了吓唬人才准备的仙术。
唐锦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他们的来意:“你们应当是要寻我带你们查证相关魔族的流言吧,进门后这么直直站在这里做什么?”
“在等你。”青年磕磕绊绊地道:“等你带我们去查。”
唐锦抿起唇,见其余四人都点头认同青年的说法,大致明白浩然门剑修都是什么性情了。
怕不是一群全不会社交,一心只有剑的战狂。
怪不得同门师兄为了避开接待他们,不惜花费灵石发布宗门任务。
如果只是不喜交流尚能够理解,大不了自己更主动些,可交涉完难以得到反馈实在糟心。
唐锦没有想要强行改变他们性情,搞明白后就取了师兄留给自己的资料站起身。
她迟来地向浩然门五人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又向他们讨一个称呼。
先前已与唐锦对话过的青年凝目向他们修为最高的师姐,觉得应当由队长去继续交涉,对方却别开目光。
他只得将自己的姓名交给唐锦,不甚熟练地道:“季霖,我叫季霖。”
*
明明是浩然门的一行人执意要调查清楚避魔铃响动的原因,但是抵达村落后,问询村民的任务就全由唐锦来完成了。
唐锦倒也没推辞,村民们对看着亲善的她明显更能接受些。
换这几位背着剑匣,铁青着脸的剑修出面来问,怕不是对话模式会变成审问。
这一趟他们得到的答案和之前同门师兄告诉唐锦的事发原因没有任何不同,唐锦又记录了一遍相同的话。
“季道友,你们也听见了,确是因为他们藏了些异兽羽毛才触发的避魔铃。”
五名剑修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兄弟二人身上,仿佛要看破他们是不是存在隐瞒,将两个村民吓得颤颤如鹌鹑。
唐锦的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被问话的兄弟两人不要害怕。
可被剑修们注视着压力还是太重。
胆战心惊的两个村民揣起手,喏喏向剑修们道:“羽毛已经交给上次的仙师了,我们之后也没有再犯事儿,不会还有什么惩罚吧... ...”
季霖一直看着地面上巨禽留下的抓痕,被师兄推搡了一下才回过神。
明白又需自己去应声了,他踟蹰片刻才僵着声音问道:“损失大吗?”
“羽毛本就不是我们的东西,交还仙师是应当,哪里能有什么损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