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在我面前不是她真正的样子,也期望有一天她能告诉我她的苦衷,我没有被她骗得团团转,我一直很明白到底喜欢她什么。她也许的确与很多人不同,甚至都看不上任何人的喜欢和青睐,但她身上的光芒无可替代,她独特到,只要再次来到这个世界,她不用转身,我就能认出来。”
庄藤有些讶然,“东方瑛也说过同样的话。”
陆星盏也不奇怪,“是么……”
庄藤难以理解他们口中的这种“直觉”,但现在她不在意了,横竖她也不怕被认出来。
陆星盏垂下头,静默了一会。
他百感交集,但悲哀的是,对面的人不会懂。
正如南姝在东方瑛那里的独特,是东方瑛永远都无法具备的强大,在陆星盏这里,南姝的独特,是一份从容的孤独。
他们惧怕海浪,而她凌驾浪尖。
这份爱,在某种程度上,更多的是一种信仰,一种崇拜,所以即使无法拥有和触碰,也能淡然接受。
神明闭眼不看人间,信徒只觉得理所当然,连她的凉薄也尊慕。
“当年的我,把事情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我把她所面对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陆星盏恢复平静,却愈发沉重,“她赌上命在跟贺家人周旋的时候,我们这群人还在想着自己那些恩恩怨怨,明明比起我们她一无所有,可她不仅一人独闯,还一句求救也没有,我们是有多么愚蠢无能,才让她连这点信任都不肯施舍,到最后甚至连自己的尸体也利用。”
庄藤叹息,“可能她没想这么多呢。”
望着窗外,想起曾经。
南芮绮当然不足为惧,可怕的是贺重锦的阴谋。
彼时南姝只是凭借着一腔狠毒的憎恶,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为自己这一生的苦难讨个公道。
复仇这件事,但凡有人帮助,她都无法彻底解恨。
南姝就是要如此羞辱贺重锦、戴荷、南芮绮,和他们的天神研究会,要让他们摧毁在一个柔弱少女手中,被后人笑掉大牙。
她如此疯狂热烈,倒是根本没有心思去思考,要不要找人帮忙。只有利用,利用的话,就只能是工具。
陆星盏,傅惊野,亦然。
所以这些人的情感,庄藤无法全然体会,很大程度就在于,从前她的心里,只有阴狠的算计。
陆星盏失笑:“原来如此,所以才会这么容易忘了呢。”
对面的庄藤,一脸同情地笑了笑,这份同情还有点假仁假义。
南姝的痛苦,绝望,都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揣测。
可是,这么伤人,却令陆星盏倒还感到庆幸。
“那真是最令人开心的事情了,真欣慰她没有感到困扰。”
陆星盏低头望着褐色的咖啡液,通红的眼里,荡开了发自肺腑的欢喜。
庄藤望了陆星盏半晌:“是的,她死的那一刻,其实是开心的。”
大仇得报,为何不开心?一具尸体,也能让他们溃不成军,多么令人振奋!
庄藤现在想起来,有时候也能感到激动人心。
陆星盏眼里是由衷的柔情,心里有一道无力的悲伤。
可惜了,南姝能解脱,可他自己却无法解脱了,这辈子,都将困在那日的惨烈中,无休无止地受着折磨。
痛苦,由这些当年没有帮到她的人承受就够了。
“谢谢你。”陆星盏眼睛里血色朦胧,带着一片赤诚的满足,“听你跟我说的这些话,的确让我有许多新的感悟,无论如何,很感激你给了我让我开口的机会。”
他们用着第三人称,隔着这么多年,终于又面对面坐着,讲述着从前的事情。
陆星盏那无法对南姝说明白的情意和愧疚,也都有了机会表达。
即便那样无望,但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好像终于从噩梦的泥潭中,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真心祝你未来幸福,庄藤。”
八点的烟花晚会降临到了潼城,在轰隆声中,爆发出惊心动魄的光彩。
斑斓的颜色映照在庄藤的脸庞。
庄藤望着这如梦似幻的夜空,失神良久,没有回答陆星盏。
其实她也变了。
庄藤其实忘了许多。
包括从前南姝是恨过陆星盏的,在得知陆月白对秦贵娣的所作所为以后,毫无负担地利用他,欺骗他,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即便是后来推测到陆星盏只是无意识成了帮凶,南姝也没有丝毫收手的想法。
罪在法律面前才有轻重,在她面前没有,因为她是受害者,她失去了唯一对她好的母亲,恨便一起恨了。
那又是什么让庄藤变了呢。
大概是母亲回来了。
自此以后,所有的一切就都不再重要。
少年时代的陆星盏大概是想救南姝的,一只孤单无依,全身戒备的炸毛流浪猫,他想给她没有的一切,物质亦或精神,痴心妄想她在自己这里得到救赎,能彻底摆脱过去。
可陆星盏终归是没能救赎得了任何人,只有他自己反而被黑暗吞噬。
他们都自不量力了。
世上没有谁能救得了南姝,只有秦贵娣。
所有让她摆脱过去的人都错了,南姝的救赎分明就藏在从前。
烟火一簇簇地升上天空,路边的许多行人都停下来欣赏这炫目的夜空。
有些人已经等了很久这场盛会,有些人却是在并无关注的情况下意外邂逅,仰起的眼里,全是火树银花中的惊喜。
长街拐弯的地方,灯光寂寥。
梦梦抱着一只虎斑,从咖啡厅玻璃上收回了目光,忧伤地望了眼旁边抱着海双大布偶的男人。
唉,早知道就不让傅惊野来了。
她好说歹说,才劝服傅惊野,用猫猫比用小孩追妻更管用,谁知道……一切会这么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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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女心切的黄彦青,在煎熬了数个日夜后,终于听到了女儿的下落。
他一双黑眼圈浓重的眼睛恳求地望着傅真,“黄鹂在哪里?我的女儿黄鹂在哪里?”
傅真望着黄彦青,“你知道了以后,确定能承受得住么,你会陷入无法估量的悔恨。”
黄彦青怔怔地望着傅真,“什么意思?”
傅真说着为他考虑的话,实际上却是刀刀入骨的讽刺。
黄彦青整个人惊恐交加,愤怒地大喊:“傅惊野呢!他人呢!我要见他!”
傅真在黄彦青面前弯下腰,在他耳畔稍微放弱了一些音量,“你的女儿,她……”
闻言,黄彦青半晌才理解傅真这番话,呆滞的眼睛圆鼓鼓地瞪着他,苍老的眼珠失去了所有光彩。
良久的沉默后,屋子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时间倒退回案发时间。
也就是自烟火晚会后,第二日夜晚凌晨。
有个女子,脚步慢条斯理地走进了一栋人去楼空的烂尾楼里。
这栋楼是很早以前的税务局旧址,还在市区人流量较大的地方。
果然是最不可能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在第三层接近五百平的空办公区域里,有个被黑布罩着的人。
庄藤伸出手,轻轻撩着黑布,饶有兴致地歪着头看里面的人。
果真不出所料,黄鹂就在这。
被绑架到烂尾楼里,失踪多日的黄鹂,全身缠着麻绳,跟后面的椅子死死相抵,头发一股股濡湿不成样子,小脸苍白羸弱,奄奄一息,此时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为自己推测正确感到开心,庄藤漂亮的唇瓣勾了起来。
月亮被云层盖住,一片凄清恐怖的空荡楼层伸手不见五指。
在此刻,庄藤觉察到了动静。
她毫不慌张,缓慢地转过了身,和站在门口,瞠目结舌的青年对上了目光。
青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惊惶地睁大了眼。
被揭穿后,熊希不知道该不该逃。
正按兵不动,突然看见眼前,庄藤笑容加深。
还是跟平日见到的那般妩媚动人,然而此刻月亮般美好的笑眼里,却有一股十分可怕的阴险残忍,好像蝎子的尾巴,淬着剧毒勾人心弦。
“真是奇思妙想,让我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这里。”
熊希戒备地望着庄藤,“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庄藤避免触碰到任何物件,轻描淡写地环视着周围,“我闻出来的。”
熊希不解,蹙起了眉。
庄藤这时离熊希近了几步,望着他阴毒的眼睛,气定神闲地挑起眼梢,“你能这么问,就说明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办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就像酸和辣一样冲鼻,不闻到都难。比如我,就天生具备这个技术。”
倒不是真会散发出气味,而是一种抽象的感觉,只是这种感觉非常明显,很好区分。
“你应聘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熊希。在我面前,你的伪装简直漏洞百出。”
熊希忽然放松了神色,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这就是邪恶的灵魂一见如故。照你这么一说,我其实对店长确实有一些相较于其他人没有的感觉,从前我还不懂,今天在这里看到你,我明白了。”
熊希大摇大摆地走向了被捆着的黄鹂,站在她的身后,撑着椅子望着庄藤。
再也不复从前纯净简单的少年模样。
“店长看见她的样子,有没有觉得很解气?”熊希就像邀功一般,眼中是疯狂的兴奋,“恶心的绿茶婊,勾引别人的男朋友,还跑到正宫面前耀武扬威,简直下贱!这种人就要好好折磨,听着她一遍遍地求饶才好呢。”
庄藤看着黄鹂痛苦地皱眉,似乎在做可怕的噩梦。
“你和黄鹂是同班同学吧。”
熊希用揣测的目光打量庄藤,对她这句话点了点头,“嗯。”
“所以你抓她,更多的是报复她曾经对你的羞辱。”
熊希毫不意外,扬了扬眉毛,“嗯,顺道也为自己伸张一下正义。”
黄鹂不仅绿茶还很有心机,在大学这个小社会里,想将一个人逼得走投无路并不难,挤走助学金,抢了奖学金,换掉出国交换名额,对具有“系花”之称的学术小妲己黄鹂而言,动动手指头就能有人帮忙。
熊希不过是她顺风顺水人生中不起眼的一块垫脚石。
遗憾的是,黄鹂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一个何其可怕的人,
“你就是新闻报道上的那个连环杀人犯?”
熊希咧开嘴笑,故弄玄虚,“是,又不完全是。”
庄藤核仁般的瞳放射着清凌凌的月光,像一汪积水空灵。
她此刻镇静如常。
“因为你想要黄鹂的命,动机跟以往不同,这次你不仅是受人指使,还为解羞辱之恨。”
熊希显然没想到,庄藤连这一环节也知道。
“不,你说反了,是先想解恨,后又恰好被人指使。”
熊希竟是意外地配合庄藤,直言不讳。
庄藤眯起眼睛,“指使你人是谁?”
熊希揉了揉鼻子,忽然有些情绪崩溃地红了眼眶,“看来你真的不是普通人,我就说,怎么会让我对你下手,哈哈哈哈。”
熊希又哭又笑,庄藤只是淡漠地望着他,不想去理解他突如其来的发神经。
直到熊希不正常的表现吓醒了黄鹂。
也许是这种似哭是似笑的声音折磨黄鹂很久,形成了黄鹂心目中的阴影,她一醒来就大哭大喊,“救命——救命——不要杀我呜呜呜呜!!”
不知道哭了多久,黄鹂才终于看见了庄藤。
“你是来救我的对吗,庄姐姐?我错了呜呜呜呜,我不该刺激你,我不该故意抢你的男朋友,你救我出去,我就跪下来跟你认错好么,我退学,我发声明,我让我社死,只要你救我呜呜呜呜……”
熊希只是在后面张着口兴致勃勃地笑,伴随着夸张的拍腿的动作,甚至还用分享愉悦的眼神望着庄藤,悄悄指着黄鹂,小声示意庄藤,邀请她一起嘲笑黄鹂这卑微的姿态,“看,快看,看她的样子,哈哈哈哈。”
庄藤无聊地把目光放在一边。
看庄藤不领情,熊希自讨没趣,就找了一个耳机,放着大音量的音乐,给黄鹂戴上了,黑布也重新罩上。
黄鹂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熊希这才抬起一双哀戚的眼睛。
“姐,这么跟你说吧,不杀你,我就要死。但我其实又挺不想杀你的,我真的也不想杀你。”熊希委屈地说,样子像极了一个罢工摆烂的社畜,“特别烦!”
“你不想杀我,是因为你不讨厌我,不讨厌我杀了我,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乐趣。”
熊希乖巧地点头,“嗯,是这个样子。”
“其实你就算不说,我也能猜到让你杀我的人,会是谁。”
庄藤从黄鹂挣扎的身体收回了目光。
“熊希,就凭你是杀不死我的,这个游戏里,输掉的人只能是你。”
庄藤轻轻捻起了熊希头发丝上一小粒灰尘,慈爱地望着他因此而呆愣的眼睛。
“而且你也想要结束了对吧,我会让你以最痛快的方式结束,认命吧,其实你也很累了不是么,你什么也没有得到,你受人误导终归是选错了路。”
“引诱你走向这条饮鸩止渴之路的人,才是你真正的仇人,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告诉我,我来帮你真正地复仇。”
……
熊希没有这么容易就听了庄藤的话。
在被抓捕的前一刻他弄晕了庄藤,试图逃跑,但还是被特警现场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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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据庄佳玲所说,她已经昏了一天一夜。
晕倒的事情,庄藤其实可以避免,但显然那时候晕一下是很必要的。
系统让庄藤进入了空间,在空间里庄藤还是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熊希被抓进去以后,一句话也没说,无论怎么被审讯,都像个木偶那样油盐不进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