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么,太可怕了,但乔警官说不会放松对我的保护。”
庄藤笑盈盈地回答。
傅惊野握着扶梯的护栏,收紧了力道。
”你明明知道,我担心的不止如此。”他强调,“你这样我根本没有无法彻底保证你的安全,我想要你跟我住在一起,我们离得近一点,好么?”
傅惊野走到了庄藤的身边,凝望着她的目光有非常强烈的情绪,比说出口的话还要直白。
庄藤漫不经心地勾着一丝笑,“已经够近了,不需要再近了。”
她说着,往后退开了一些。
傅惊野垂下头,焦头烂额,却又无计可施。
再次看向庄藤,他的唇边划过一丝悲凉的笑,好像在嘲笑自己什么。
“那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答应我呢。庄藤,我什么都不干,我能向你保证,我就是想天天能看到你而已。我真怕你哪天又突然消失了,我就会再次陷入那种怎么找也找不到你的循环里去,这种事情我真的不能再经历第二次。“
他的尾音变得沙哑起来,有几分令人心疼的委屈。
庄藤眼睛睁得圆圆的,很是讶然,“你是在求我么?”
傅惊野颓然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妥协地点了头,“是的。”
手上的外套掉到了地上,傅惊野上前一下子抱住庄藤,脸颊贴在了她的耳边,声音不成调子,“我求你了,来我身边吧。”
庄藤失了神,很快反应过来,将傅惊野一把推开。
没有惊慌,只是戒备地眯起眼睛,感觉都有些不认得傅惊野了。
“可是我们这么不奇怪么,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让你天天看着我,守着我?”
“只要你想,我们可以是任何一种关系。”
“可我不想,我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我觉得我从前的日子就挺好的,现在自从遇见你,我的生活就被彻底打乱了。我到现在还在想,为什么身边忽然会出现熊希这样的人,好像一切改变的节点,都是在你找我询问黄鹂的事情以后呢。”
傅惊野承受着她话语里所有的攻击性,目光空空的,站在她面前,任她挖苦。
等她说完了,傅惊野一双闪烁着水光的眼睛,才又慢慢在庄藤身上聚焦。
“那我来弥补。如果你觉得一切都是我连累的你,那么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你的损失吧,这样行么?让我将功补过,好不好?”
庄藤蹙起了眉。
按照从前南姝在傅惊野面前这样冤枉他,傅惊野必然会生气,时至今日他却连一句辩解也没有,到底他为什么要不依不饶到这种地步。
傅惊野当然是不想这么迂回的,从刚开始他就在想,要是能直接强硬地把人抢到身边就好了。
傅惊野真的很想简单粗暴,扛着庄藤就走。
可心里这么想,行为上却连碰都不敢碰她。
他们之间空出一段距离,足够庄藤从傅惊野的身前离开。
他的气息让她不安,有些让她脱离出从前平稳的镇静。
“我到你的身边,就一定能安全?我并不这么认为。”
傅惊野的喉间忽然有一股酸楚,压抑着堵滞,他回答,“会的。”
庄藤回过头,眼睛里是明显的不信。
她本意只是想打击他,让他知难而退,让他今夜离开。
傅惊野却当真了,庄藤的话里,每一个字他都当真了。
就如同从前南姝骗傅惊野,为了赶他走,对他说陆星盏才是光,陆星盏才是救赎,在傅惊野这里得到的都是伤害。
傅惊野嘴上没说,其实心里全都信了。
六年中他每每想起,又嫉妒又后悔,为什么南姝一开始注意到的人是陆星盏不是他,为什么不能及时地发现心里对她的在意和喜欢,对她更好一些。
如果比陆星盏更温柔,比陆星盏更会关心人,比陆星盏爱得更坚定,他和南姝会不会开始得早一些。
如果他多留个心眼,更早地注意南姝的身体情况,就不会等到天神已经让南姝无力回天时才被发现,他们会不会结束得晚一点?
一时间感觉又冷又疼,却又不知是因何冷,因何疼,身体的颤抖,就像寒噤那般。
“我会保护好你的,这次一定会的。”
“不会让你难受。”
“也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他眼底变得很苍白,显得眼睛越发地红。
“相信我好么?”
庄藤的心中忽然有种很不适应的情绪,让她颇为困扰地侧过身去。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和你不熟,生活得太近也许会让我很不习惯。”
很平常,很正常的一句话,却像刀子扎进傅惊野的耳朵里。
“不熟?”
这两个字就像魔鬼,凶恶地嘲笑他的情痴。
“你真的什么都忘了么?你真的可以忘了么?”
傅惊野终于有了一种,无法忍受的爆发。
庄藤直视着傅惊野的眼睛:“我本就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你反复问我忘没忘真的没必要。”
“我说的是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主动吻我的人,总是你庄藤吧。”
“是的。”庄藤表情平和,话语却犀利,“可难道不是您建议我,和你配合么?是谁主动并不重要。”
傅惊野望着庄藤,早已不像是在看现实中的她,眼中的倒影分明是南姝。
“的确不重要,如果……如果你是她。”他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是她,请告诉我,那句话是真的么?”
“傅惊野,下一次我来找你,你要记得,一定是因为我爱你。”
“这句话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哽咽得不像话,一往情深地望着她,却又写满了绝望哀戚。
“南姝主动找我了,她主动找我了,所以我没有错会她的意,对不对?”
如果庄藤真的不是南姝,她会觉得这个男人简直精神错乱。
但她是南姝,傅惊野这番话,并没有说给错的人听。
庄藤知道,傅惊野做着最后的妥协,坚持着不当面揭穿她,但他真的想要一个答案,很想很想。
傅惊野以为南姝爱过他,这是他六年坚持着走过来的希望。
“不对。”庄藤的出现,显然没有让傅惊野的那束光变得更亮眼,反而,她夺走了这束光,“她谎话连篇,自然这一句也是假的。”
傅惊野的世界彻底地暗了下去。
周围就像按下暂停键,外面的雨声戛然而止,血液退去大脑,眼中一片天昏地暗。
几乎就要站不稳,傅惊野往前撑在了庄藤背后的柜子上,脑袋抵住庄藤的肩窝。
沉闷的阁楼,传出他低低的笑。
随着傅惊野这声音的颤动,庄藤的心口的位置也受到牵扯。
一下又一下。
庄藤不由低头望向傅惊野,他高大的身体如今折俯着,宽阔的背起伏紊乱,靠在她的身上,藏着一切表情,在庄藤耳边的声音,怪异陌生,不知在哭还是在笑。
在这一瞬间,庄藤的眼神出现了一些茫然的舒卷。
直到傅惊野稍平复,他努力地用那双血红的眼睛看她,“那对谁说的话,才是真的呢?”
“也许,我在你的事情上的确很糊涂,但是我没办法不在意。小书,那天在景山,你对陆星盏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庄藤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景山?她为了骗取陆星盏积分时那番表白吗?
庄藤记得。
因为正是因为此,在司丽坦,傅惊野才始终不愿心软帮她。
但庄藤给不了傅惊野任何回应。
不是不想说,而是没办法说,她说了就证明她是南姝了,一切就真的没有余地了。
傅惊野显然也知道庄藤不说话的原因,但他不在意,他只是想告诉庄藤,他那天听到了,并且很难受。
“从西南回来,我受了很重的伤,我的哥哥当时也下落不明,我一有力气就去找你了,但却遇到了仇家的追杀,我差点就死在了慧都。”
“我也是会有败的时候。”
他扯开了衬衫,露出胸膛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庄藤凝视着那道伤,痕迹丑陋,好像条奄奄一息的毒蛇,歪歪扭扭地躺在荒野,气若游丝。
“我的心也会有十分难受的时候……”
傅惊野抬起手,捧住庄藤的脸颊,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
嗓音温柔缱绻,叫她一声,“小书。”
庄藤微微睁大了眼,一下子突然就陷进了从前。
“小书,我也是会痛的啊。”
他反复地念着她的名字,吻上了她的唇。
庄藤到底是有一些没有思虑到。
譬如她利用陆星盏换取积分时的甜言蜜语,对傅惊野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正如傅惊野说的,他嫉妒陆星盏跟南姝的相处,嫉妒他能听到南姝的表白。
他吻得十分霸道,有种要将她锁在身边的偏执。
即便是那个夜晚,陆星盏醉酒胡言乱语的挑衅,都让傅惊野吃醋了。
他记仇记到现在。
“我知道你想要和从前一刀两断。”
傅惊野一点点吻着庄藤耳后的那道浅浅红印,那是她作为南姝的记号,很浅,不易被人发现。
“可是请把我留在你的世界好么。”
庄藤没有回应傅惊野。
她望着对面轻轻被风雨鼓动的厚重窗帘。
手按在他的胸膛,那里有他的伤疤,有他的体温,有他的心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庄藤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陷入了傅惊野的怀中,感受着他游走的吻,身体陌生的电流感,柔软地裙纱被搓揉被推开。
杜松子的味道依旧很好闻,在她死的时候,存在于口息间最后一缕空气中,让她走得十分安心。
傅惊野曾经很讨厌傅时暮对乔阳绘的痴情和卑微,但如今,他终于活成了傅时暮的样子。
可惜有一点大家还是看错了。
就连庄藤也看错了。
奶茶店里傅惊野看上去那样沉稳冷淡,她以为他学会了徐徐图之,步步为营,然而他还是从前的他。
直接,强势,没有道理,不通商量。
真正想要什么,便不会有什么耐心。
台灯被晃到地上,彻底断了电,室内变得昏暗。
临时用来挂衣服的架子哐地落到地上,布料散落凌乱成冗杂地一堆,层层叠叠,交交错错。
雨声忽然被放大,也或许是落得更密集了,击打着雨棚,压着梢头,樱花的枝干摇摇晃晃,花瓣在地面积得越来越多。
好像有一根手指,伸进了她隐秘的心房,撬开了她尘封的感情。
她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伸出的手悬停,那缠缠绵绵的甜蜜绕过她,飞了出去。
就好像是重读一本许久没看过的书,每一寸心情都被放大。
炎热的桑拿室里,傅惊野踹开门将她抱出去,蓝色浴衣上金鱼的图案很漂亮。
盐小池初冬积雪,溢出浴缸的水,跳到窗台上的小猫咪,她咬在牙齿上的小勺子,大理石柜台冰凉的温度。
司丽坦满园的月光,绿水白莲凉亭,醉玉颓山,柔情软语,光阴与旧梦,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晚。
就好像庄藤终于感受到,傅惊野对她的爱,轰轰烈烈,又复杂难言。
他在最防备的年纪,承认了对她的爱。
在最爱她的时候,又被她撒手抛下。
六年前在那棵樱花树下,南姝选择跌进傅惊野的怀中,那一刻,傅惊野突然放弃了所有的恨与债,只向她讨往后的真心。从此决定忘了她的欺骗,忘了她的算计,要和她相爱,不管不顾,不计后果。
可傅惊野以为的重新开始,对于南姝而言却是告别。
傅惊野对南姝的爱,太复杂了。
他遭受的所有伤痛,麻木,惊惶……此刻都在他俯身的亲吻里。
庄藤闭着眼睛,在与他的吻里,静静地倾听着这些他从未表达过的东西。被这汹涌的情·潮卷入,淹没在旋涡中。
巨浪打得她抓不住任何东西,只一次次拧紧了他的衣衫。
=
在那之后过了两日,庄藤来到东北林区偏远山村的精神病院里。
她伪装成一个烧伤患者,脸上缠满了绷带。
这件事庄藤很早就打算要做了。
那天熊希告诉了庄藤三件事情。
其中一件,就是这家精神病院。
“想杀你的人,就藏在这里,你想要今后好好活着,就必须要弄清楚这到底里面有什么。我不是核心成员,并不能直接告诉你答案,姐姐,我对你真的已经很好了,接下来只能你自己去看看了。”
熊希的话能不能信,有待考证,但有一点他说得很对。
要想活,就要杀人,杀掉那些想杀她的人,她就能活了。
庄藤现在不是南姝,南姝是早死的命她认,但如今既然重活一世,就决不能死。
否则她太没面子了。
庄藤是想自己偷偷做这件事的,庄佳玲倒是好骗,房间里放了个智能音响,识别到庄佳玲的声音就会自动播放庄藤提前录好的。
但傅惊野很棘手。
这个人是一刻没看到她都要发疯的。
那晚傅惊野来找庄藤,庄藤千方百计刺激他,为的就是不想让他察觉到她的动机,参与到此事之中。
但终究是没能把傅惊野赶走。
幸好后来有了一些转机。
那日清晨,傅惊野眷念地从背后抱住庄藤,鼻尖蹭了两下她的耳垂,他好像很开心,以为她算是答应他了,于是再次问,“我们离开潼城吧,去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带上你的家人,再也不回来了。我们重新开始。”
庄藤终于不再装睡,“我要考虑三天,这三天,不要来找我。”
“好。”
也许傅惊野实在太需要庄藤给他希望,所以只是从她这里得到一些不确定的话,也能让他立刻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