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惊野看她许愿,笑她不懂规矩,“现在来许愿,是不是晚了点,你是觉得香烟会带着你的声音飞到天上去?”
南姝斜他一眼,“我们那里就是这么做的。”
傅惊野“哦”了一声,然后问她,“那你许的什么愿?”
南姝骂他吵闹,“你今天话很多。”
傅惊野对她这番情绪的波动十分受用,“其实我觉得也有几分道理。”然后他也开始许愿。
“一愿南姝恢复视力。”
“二愿南姝长颗人心。”
“三愿南姝鼻子复原。”
一边说着,一边还用亮晶晶的眼睛瞧她,与那日实验室的斜阳中,提着鸭脖过来找她的那样,明眸皓齿,漂亮得惊心,像个无忧无虑的翩翩少年郎。
但南姝完全明白傅惊野的恶劣。
说她眼瞎,说她没心,说她是满口谎言的长鼻子匹诺曹。
南姝白他一眼。
傅惊野就是个人格分裂的神经病,长期性阴郁寡言,间歇性发疯,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致来了,又多一重人格,更荒唐的是,无论欢脱少年,还是温柔君子,他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那些对他深信不疑的人并不占少数。
南姝不在意他真实的样子。
她觉得头两次不习惯,但第三次应该会习惯。
南姝仍是特意将最后一个愿望留给了他。
“我要求没这么多,愿傅惊野接受治疗,少出来见人。”
傅惊野正护着插在炉子上奄奄一息的烛火,听到这话,在复苏的火光里笑起来。
香灰从四面的洞口纷飞,和雪一起黏着少女的发顶。
“桑拿房里一焖,风寒好了不少,可喜可贺,转为热伤风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在南姝的面前,手指挑着南姝发林子里的灰烬。
南姝听到这么损的话,抬起眼睛来盯他,清澈如洗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由于从低处望着他,很难说是在狠瞪他亦或是其他什么。
傅惊野垂眸对视半晌,手指的动作停了。
一粒很迷你很可爱的雪花无意闯入他们中间,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肉眼看见雪花的样子,六边形的小巧晶体,薄薄地一片,晕头转向地打着圈下来。
时间流逝得究竟有多慢,才能在此刻放大如此微小的景物?
它轻盈地落在少女睫毛上,映进干净的瞳仁。
傅惊野表情突然变得阴晴不定,语气充满了寒意,“你还是回去洗个头吧。”
说罢就着她细薄的肩胛,一下子将她推远几分,然后转过了身,背对着她,香炉死而复燃的火光罩着他立体漂亮的侧脸。
南姝终归是从敌意转为了杀意,报复拍打上他的背骨,“梆”地一声闷响,往死里使劲地推了傅惊野一把。
傅惊野始料未及,差掉被推进香炉里。
他立时转头惊异地看向南姝,却只见她报复成功,得意地拍了拍身上的香灰,踏着雪一步步走进了浓雾缭绕的楼阁,最后消失在转角。
炉子里的香灰并没有燃尽,还在往炉顶的洞口往外冒,味道并不熏眼睛,逆着雪的方向往上飞,好像真的能携着人类的祈愿传达给神明。
傅惊野抬头望着苍穹,下颌映着幽白色的冷光,好似寒玉沁皮。
妥协,或是叹息,他掏出手机熟练地拨通了某个电话。
雪很快沾满了纤长的睫羽,不堪重负般地合上了眼。
“楼爷,帮我办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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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的第二天,考试结束,詹大师在这日与世长辞。
打铃交卷后的下一秒,南家的人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他们接走了南芮绮和南姝,赶去参加詹大师的葬礼。
路上,管家回答南芮绮的问题。
“老先生是在下午走的,走得很匆忙。”
南芮绮紧紧地抿着嘴,手也跟着捏狠。
“不过还好,即便是最后那一刻,老人家还是留了遗言,也不算有太多遗憾。”
南芮绮眸子一下子抬起来,“什么遗言?”
管家难为情地笑了两下,“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想必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能僭越呀大小姐。”
南芮绮表情不太自然地“哦”了一声,心情复杂地看向窗外,这几天潼城雾重,天黑的很快,她猝不及防地在车窗的倒影里与南姝四目相对。
背心猛地冒出一股热汗,心脏收缩发麻,颤得胸膛酸哽,豆大的汗珠唰地一下从她的鬓角垂落。
南芮绮瞳孔慌张地垂落视线,她知道南姝在观察自己。
旁边的少女,无异于阴鸷的蛇蝎,吐着蛇信,摇着响尾,审视着她的真假。
“姐姐你很热吗?”
南芮绮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你难道不难受吗,我无法像你这样平静。”
她没敢看南姝。
南姝轻蔑地回过视线,这时南芮绮才如获大赦,好歹是松了半口气。
灵堂设在潼城档次颇高的安乐堂,各界大佬都排队前来吊唁,南裕森和孟筱枝如孙子孙媳那样尽职尽责。
晚餐时间,一些清淡的食物呈上来,灵堂上秩序井然,不可避免有人混进来社交,但都没有高声喧哗,气氛庄严肃穆。
南芮绮和南姝席地对坐,南芮绮显然十分拘谨,吃饭就像在数米粒,挑挑拣拣着不喜欢吃的菜。
豌豆,胡萝卜,洋葱,香菜,在她的筷子下左一堆,右一堆。
南芮绮心里吐槽和嫌弃的时候,感受到桌子小小地震动了一下,她抬起眼睛,看到对面少女美目含笑,别着白花的模样乖巧温顺,对她轻言细语地劝,“姐姐,不要挑食,这些都要吃光哦。”
南芮绮背后一股凉意,不敢再在南姝面前作,硬着头皮吃了洋葱。
南姝鼓励地表扬她,“姐姐还是可以克服的嘛。娇贵,也要看场合呢。”
南芮绮这顿饭吃得战战兢兢,继续吃了两三口,就再也待不下去了,抖抖索索地起身走了。
孟筱枝正好过来,“小琦,你现在要去哪里?”
“妈妈,我的衣服里面有东西扎,我去房间里看一下。”
孟筱枝就没管南芮绮,找到她身后的南姝,“姝姝,有个人你得去打声招呼,那是你詹爷爷的忘年交,姓柳,叫哥哥就好。”
南芮绮走到人群间脚步顿住,她惊恐地回头,却完全无计可施,只能方寸大乱地看着孟筱枝带着南姝去了另一边。
廊柱后的半封闭休息厅,许多看上去中年老总贵妇将一个青年围着,谈吐间殷切却不过分谄媚,争相上前却不显得毛躁,不愧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孟筱枝一去,众人见了就都散开。
南姝一眼看见从沙发上起身的男人,一副清秀的骨像,凤眼如画,有几分谪仙般的气质,说话顾盼之间温和淡泊,礼数得体,又不显得卑微,的确不招人讨厌。
说了些南姝听不懂的命理,孟筱枝有事走了,却留下南姝。
南姝不知道孟筱枝是什么意思,但听话地坐了回去。
场外虽不算热闹,却和此间仿佛天然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南姝保持着自己的形象,小家碧玉地温婉问好,“柳哥哥好。”
柳涧并没有立刻回答南姝,脸上仍是和善。
“我看你也辛苦,现在只有你我,就不必装乖了。”
柳涧这时的笑意加深,一下子就没了刚才看到的那般超脱气质。
南姝很明白哪些是试探,哪些是真本事。
她姿势不改,“嘁”了一声,索然无味地撩了下鬓发,“真扫兴。”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奇门遁甲有这么神奇吗, 连人的本性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少女阴影背后的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凛光。
不知她究竟是单纯对此感兴趣,还是在算计着什么, 柳涧一双丹凤眼平静地望着前方,眼底妨似有一些笑意。
“如果南姝担心这些东西随时会揭穿你的伪装,那大可不必杞人忧天。工具虽好, 也得有会用的人,否则就只是一些古书废纸。”
南姝环起手,纤细的长腿交叠,向后靠在沙发, 审视起面前这个笑里藏刀的男人。
“那就是说, 你就是这为数不多的‘懂得’的人,是吗?“
柳涧笑容加深, 狭长的凤眼尾巴随之挑起, “柳某不敢大言不惭,若有更‘懂得’的人,柳某亦是工具。”
南姝揣摩着柳涧话背后的深意。
半晌她恍然, 笑出了声来。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学这一身的本事,只是想找个大靠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享无边富贵,名利双收。”
柳涧放在膝上的指骨随意敲了两下, 好像谨慎地思索了南姝这话以后,才回答, “难不成我学这些是要拯救世界吗?从某种角度而言, 历史的走向, 是掌握在少部分人手里,至少我是这么认为,所以只需要改变那些少部分人就够了,不是吗。”
南姝咬着一块黑松露巧克力,餍足地舔净唇边甜腻,“那我就是这少部分人?真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在评判这个定义的,毕竟你真的是看走眼了呢。”
柳涧对着南姝流露出一种痛惜的神色,“你知道你是被给予了天命的人吗?”
南姝荒唐,而鄙夷,“你脑子被门夹了?”
柳涧遗憾,“大将杀神入命,年少时乖运拙,六煞当道,劫星对拱,毒辣疏狂,刑克至亲,连累挚友,众叛亲离,缠绵病榻……“
“够了!”
南姝拧紧了眉,血红的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敌意。
柳涧自知她愤怒的原因,“忠言自古逆耳,可你的表情正好说明,我这些都说准了。”
南姝厌恶起嘴里的巧克力甜香,“这些恐吓的话,你应该说给南芮绮听,也许她更愿意当你这个神棍的信徒。”
柳涧轻蔑地笑起来,“你那个假姐姐?呵。”
等他平静下来,再次望向南姝,眼中神色辨不出是阴险,还是真挚。
“南姝,我会好好看着你的。”
南姝眼睛了无神采,“等你修成正果,开了天眼,再说这话吧。”
柳涧摇头而笑,“亏我开头巴巴地展示了一番能力,结果还是没被你放在眼里。我既然能看出你命定天性,自然也能看出我俩命定的缘分,否则我也不会跟你坦露今天这番话。”他莫测地沉下语调,“走着看吧南小姐,你会感谢我的。”
午夜过后,诵经超度的法师们稍作休息,南芮绮和南姝以及孟筱枝作为女眷,为各位呈上清汤素面招待。
孟筱枝在此期间好奇地问南姝,“小姝,刚刚柳哥哥跟你说了些什么?”
南姝面色犹豫。
孟筱枝看了连忙说,“如果是天机,你大可不必跟妈妈说,没关系的。”
南芮绮听着,在另一侧直发抖。
南姝暗暗从南芮绮惨白的面色收回目光,故意刺探着说,“也不是,只是柳哥哥对我说的话有些奇怪,是关于姐姐的。”
南芮绮听了猛地抬起眼,“我?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
南姝眼里流露出奇怪:“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呢,姐姐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孟筱枝也用同样的神色看了下南芮绮。
南芮绮汗液涌到了耳后根,“可能最近压力大了,有些过于敏感了,抱歉。”
孟筱枝想起南芮绮之前在柳涧那里表现得就有点反常,今天好像语调中都带了些怒气,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了南姝的命格,产生了嫉妒?
不舒服是自然的,南芮绮虽然表现得好像并不在意南姝,但孟筱枝怎么会不知道南芮绮内心的危机感?从世家千金沦为不知父母的孤女,论谁也不会好受。
孟筱枝体谅地摸摸南芮绮脑袋,“好孩子,去房间里睡会吧。你还在生病呢,得多休息,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妈妈。”
南姝望着孟筱枝和南芮绮母女情深的画面,一眨不眨。
主世界的系统想要说话,但它又不太敢。
跟着南姝这么久了,就算是看不懂她的表情,也能敏锐地嗅到她周围气场的变化。
系统的犹犹豫豫最终还是被南姝发觉了,这时它才胆战心惊地开口,【姐姐,你之前一直怀疑南芮绮在詹大师的事情上有问题,你刚刚诈她,好像是有一点不对劲呢!】
这是系统的判断,但它历来知道南姝比自己聪明多了,肯定看出了更多的东西,所以想听听南姝的意见。
意料之中,南姝充耳不闻地走了,一句话也没跟系统说。
系统:【……】好卑微。
慕英的元旦舞会开幕在即。
江睢家娱乐公司全国首屈一指,免费赞助了学校舞会的场景布置。
慕英家长大佬云集,无论酒水还是点心,亦或是餐食,都有公司赞助,就连盆栽和布料都有公司logo。
每个班都有自己的场地,由于国际班出资最多,舞会选在面积宽敞、空高优越的大穹顶拈花厅举行。
富丽堂皇的舞厅内,香槟色的大理石地板,折射璀璨的水晶大吊灯,著名乐团演奏着优雅的音乐。
蔷薇花形状的中央,白色礼服的青年躬身邀请,淡紫色纱裙的少女手轻缓搭上,随着音乐转换,踏着悠扬的前奏,陆星盏和东方瑛走上前,起跳开场舞。
学生与家长各自站在两边,注视着大厅中央,目光或艳羡或欣赏。
“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就好了。”
“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能配得上陆星盏的也只有东方瑛了吧,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果真只有陆星盏才能压得住东方瑛的光彩,他们不在一起天理难容!”
……
听到这些唏嘘,陆夫人与东方夫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