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紫的裙纱飞舞,像一片夜晚霓虹中的云, 轻盈地挂在挺拔如松的青年肩头,乌发如同水墨晕开,她洁白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
缭烧的火苗, 摧毁了院子里的花,各色的小花瓣像雨、又像雪,带着小小的火花,灵动地飘在四周。
南姝的脚落在地面, 大火也在瞬息中被灭掉。
空气中还残留大片花朵被烧透的味道。
“南姝, 你回来!”
南音是第一个赶到的,白生生的一张脸充满了愠怒, 竟颇有几分正儿八经的小威严。
南姝朝着那边的亲人们笑, “难得你们都在场,我正好最后有一些话想说。”
这话为何听起来有几分遗言的味道?
系统在脑海里茫然无措地望向了南姝,只见她眉眼恬静而美好, 不见往日丝毫的阴险恶意。
南裕森和孟筱枝不知为何,心里揪在了一块,很难受。
为什么心酸?是遭受了背叛么?
他们来不及去思考这一股慌张究竟从何而来,只觉得今天不能放走了南姝。
“南姝, 你不能再继续犯错了,如果你回来, 我们说不定还可以既往不咎!”
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心底那股挽留的期望, 相反听起来却是一种威胁, 一种向犯错的女儿高抬贵手的宽恕。
南姝的离开的心很坚定, 由此她的面色始终从容。
“孟夫人,你听过一首歌名叫《阿莉尔的幻想》么?”
孟筱枝的眼眸骤然睁大了。
就连南音也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震惊到站不稳。
南芮绮望着反应如此大的他们,心底一阵惊慌油然而生。
她有什么事不知道的么?关于这首名叫《阿莉尔的幻想》的歌谣?
孟筱枝望着南姝,声音颤抖,“你怎么会知道……”
南姝看了一下天边,好像分外疲惫,“在你的肚子里的时候,你唱给我听的啊。”
孟筱枝立时吃惊地捂住了嘴,眼泪从眼角大颗大颗地滑落。
知道内情的南裕森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南姝。
这是只有他和妻子才知道的秘密啊!
不,南音也知道。
站得稍前的南音紧咬着下唇,视线放低。
小时候他偶然听到一个调子,后来找啊找啊,终于找到了这首歌的名字。
阿莉尔的幻想发行于十八年前,作者是mecala,真名燕霜仪。
南音回家问孟筱枝,孟筱枝的表情告诉他,正如他猜测的那样,这首歌的原著是孟筱枝,叫《栗子在仙境》,不是什么“阿莉尔所有经历的美好都是一场虚幻的梦”,而是“希望我的小朋友能像公主那样长大”。
这是孟筱枝怀着南姝的时候,为她所写的歌曲,寄托了她对第一个孩子美好的愿景。
孕期时孟筱枝常常唱给肚子里的孩子听,和南裕森一起给孩子做胎教,那段日子多么美啊,可他们却已经遗忘了多年,连同肚子里这个孩子一起。
孟筱枝当时本是打算生下孩子就发布这首歌曲,以庆祝小天使的到来。
却没想到,燕霜仪提前拿到了曲子,剽窃了孟筱枝的作品,并进行了改编。
改编得面目全非。
孟筱枝痛苦不已,她同从前一样,懦弱到不敢与之对簿公堂。
从此这首寄托了所有期望的《栗子在仙境》,成了她不愿提及的污点。
可是,南姝听到了这首赝品背后隐藏的真身,哪怕只有一两个音,她也认出来了,就如同那时候的南音一样。
身为南家的孩子,有着共同的音乐基因,纵使真相如同音乐被篡改,真理如同金子被尘土掩埋,南姝和南音,依然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孟筱枝的旋律的风格,《阿莉尔的幻想》背后的《栗子在仙境》!
这是除了血脉以外,他们刻在骨子里的胎记!
傅惊野当然是认得这首她母亲发布的歌曲,当时红极一时,被多少人设置为手机铃声,大街小巷都随处可闻。
他仿佛能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小姑娘,趴在破旧的收音机前,两眼放光地听着这首歌,那时她显然没有意识到,这首歌来自遥远的潼城,她的母亲之手。
傅惊野目光放空,手缓缓地握住了南姝,这个女生强大到经历这种事情也仍然没有任何的波动,如果真要说与往常有何区别,那便是她手指更为可怕的冰冷。
南姝难得没有拒绝,小手安静地待在傅惊野的掌心,任由那种热度包裹自己。
她装了这么久,演得如此乖巧宽容,早就不痛快极了。心里的狭隘要是不毒毒地说出来就一走了之,这真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南姝优雅地在风中拨顺头发。
“我其实一直在怀疑,魏烛到底有没有搞错啊,我真的是南家的孩子么?如果是,为什么你们不对我像对南芮绮那样笑,为什么南芮绮稍稍有点不对,你们就问长问短,而我得是要病倒了你们才能发现,为什么我的生日要给南芮绮,我却要拿那种被人在洞窟里捡到的日子当生日?”
“为什么我说过不喜欢吃兔肉你们却总是爱往我的往里夹,南芮绮不喜欢吃苋菜桌子上就从来不会摆,她能读慕英而我却要耍心眼,我本该不认识禹逸飞那家伙,我本该早就穿上慕英的校服,我本该有很多朋友,我的冬天本不该如此难熬,我本该什么阴谋也不需要谋划,当一个无忧无虑不没人敢欺负的傻白甜。”
“可这些资源、保护、尊严,全都被一个冒牌货抢走了。可笑的是养女活得恣意潇洒,我却要成为那个看人眼色的舔狗,上了大半学期了你们才公布我的身份,还给我弄了个什么牛鼻子道姑的荒唐身份,生怕我脏了你们的名誉。就好像我当年是我自己要丢的一样。”
“现在我却成了个你们眼中的蛇蝎,还要被你们嫌弃。”
南姝说了很多,但语调从始至终都十分平静,好像说着别人的事情。
“可我确实是你们的女儿啊,那首歌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它说这是我的母亲在怀着我的时候时常唱给我听的,原来我小时候那么喜欢这首歌,即便是不懂事抢了收音机被追着打也不愿放手,是有原因的啊。”
“你们问问南芮绮,她能唱出那首歌么?”
南芮绮迎上南姝笑盈盈的眼眸,全身止不住地抽搐。
她惊慌地看向周围的亲人。
南裕森扶着支撑不住的孟筱枝,南音低着头,三人全都在瑟缩颤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好似寒气彻肤,全身的骨头都在疼。
三伏天里,独独这一方冰天雪地。
南姝完全像是与他们身处两个世界。
她周围风平浪静,一串串紫色的花在傍晚散发着幽光。
南芮绮完全看得出南姝对自己那恶意十足的目光。
“怎么这么巧,我逃的时候那棵树就燃了呢,我一回来某个人就天天肾疼呢,为什么须途能见南音却独独不见南芮绮呢,他悄悄跟我说呀,南芮绮冤孽太重,今后要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这种人见了会脏了他纯洁的道行,登仙的大道。”
南芮绮整张脸青黑一片:“南姝你胡说八道!”
南姝轻笑,唇瓣微启,甜蜜地弯起来。
南芮绮一惊,她读懂了南姝的唇语——
“南芮绮,我等着你。”
南芮绮方寸大乱地僵在原地,目光震恐地望着南姝转身离去。
那般潇洒如风,仙姿玉骨。
不愿插手南姝与家人这最后的决裂,傅惊野比谁都更懂这种心情。
所以从开始到现在,傅惊野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在后面守着南姝。
有他镇着场,南家众保镖无人敢近身。
这时见她有了去意,便扶着南姝的肩头,沉默地护着她往车上去。
南裕森和孟筱枝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离去。
不知是为什么,可能是心里堵着的一口气,也似乎是一种太过荒唐一时不敢相信,又或许是有些话太难说出口,更或许是此时悲伤过度丧失了言语和行动……
总归是,他们都没有追上去,没有说出那句——
“我的孩子,你回来吧,妈妈错了。”
他们什么也没做。
或许以为还有以后。
殊不知,这一次的犹豫,将会是终生的遗憾。
南姝回不来了。
她再也没有办法回家了。
死亡、疾病、仇恨,牵绊住了她今生今世,注定了她可怜的命运。
=
车厢分外安静,跑车的尾音尖锐,好像一条黑鳞的龙飞驰在路面,引人注目。
高架桥堵得水泄不通,各个车子都熄火的时候,傅惊野手搭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忽然叹了口气。
“这世上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一定能得到父母的爱。”
例如他那个冷漠恶毒的母亲燕霜仪。
南姝平视着前方路面,觉得好笑,“你难道是在安慰我吗?”
傅惊野不说话,看向她。
南姝轻嗤一声,“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你这个样子。”
傅惊野无趣地嚼着嘴里的蓝莓味软糖,“我只是说了一个事实。”
他看了看导航,深思熟虑了一番,在三十多处位置里,选了一处感觉比较舒适的房产,“盐小池,这里不错,适合你们女生。”
南姝有些愕然,“你要干什么?”
傅惊野挑起眼睛,嘴角勾起来,“你难道还有地方去么?”
南姝慢条斯理地想了想,然后说,“傅惊野,你离我太近,会变得不幸。”
傅惊野发动车辆,“怎么个不幸法?”
南姝:“早死。”
傅惊野:“你终于承认是你连累我,而不是我连累你了?”
南姝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这是你最后一次摆脱我的机会,把我放路边,你不用管我。”
傅惊野充耳不闻,一路开着,没停过。
直到南姝看到了盐小池的路标。
车这时在红绿灯路口停下。
傅惊野手指有节奏地随着红灯倒计时敲打着方向盘,在车内镜上看到南姝一双有些烦躁的眼睛。
下一秒,两人在镜子里目光相遇。
迎着南姝的愠色,傅惊野的笑容里略有几分得逞的快意。
“最后一次机会用完了,那我今后是不是真的摆脱不了你了?“
他故作特别期待和满意的样子,从镜子里挪下来,看向身边的南姝,兴冲冲地求证答案。
鸦羽下的一双黑眸,在夜里的车厢中,熠熠地发光。
第45章
“蠢货, 你以为你赢了吗?”
电话里的声音,让南芮绮瑟瑟发抖。
她当然没有赢。
她一点赢的快感也没有。
南姝不是众叛亲离后,被厌恶地赶出去, 而是用了一首曾经被篡改的歌曲,在南家众人内心深处留下一记重锤,体体面面地自己转身离开的。
这首歌曲, 像天生长在皮肤的胎记,一见到便能相认;像镌刻在基因里的暗号,一核对便水落石出;像横亘在从前和今日的镰钩,一提极便能勾出那充满了爱意和期待的怀胎十月。
更像刺痛心与耳的警铃, 叫嚷着他们如今的冷漠和偏心, 对不起被忘在山村十八年的女儿。
同时也有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事实。
——傅惊野亲自来接了南姝。
南芮绮也想不到自己能赢在何处。
南姝走了,却带走了父母的心。
而她南芮绮精打细算了这么多, 只留下破绽连连, 一具病体。
“文件也帮你送了,房间的钥匙也给你配了,监控也帮你黑了, 所有的一切都为你准备好了,你却给我这样一个结果。”
南芮绮恐惧,又痛苦地捏着手机,“我……我真的努力过了, 老师……”
“怎么偏就得是你这个蠢货呢,南姝多好啊, 这样一个死局,她都能走出去, 我要是当初选了她, 教起来显然容易很多呀。”
对南姝而言, 之前那确实是死局。
那边,无名者送了资料,资料写满了南姝的过去,南裕森和南音对南姝的印象崩塌,这边,南姝的形象翻车触发了孟筱枝对燕霜仪的恐惧和憎恨,该情绪转嫁到了南姝身上,再有南姝命格被破、南芮绮偷得预言重伤在身、谣言满天飞的大好时机……
对手南芮绮,就像是开了挂。
不,南芮绮确实是开了挂,开了大大的挂。
可在这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情况下,南姝翻盘了。
南芮绮阵脚大乱,恐惧令声音颤抖,苦苦央求着那边,“老师您不要放弃我,请您千万不要放弃我!你不能放弃我的!”
预料到她会说出一些无趣的,类似于以身世压人的话,对方翻着白眼把电话挂了。
“喂?喂!?”
南芮绮听了又听,无论如何里面只有一串嘟嘟音。
=
“爸爸,我求您帮我!”
大书房里的白色灯光被锁得很紧,空调温度常年维持在28度。
不知是这温度对于年轻的身体而言有些高了,还是精神的折磨令人难以承受,徐瑟川才来没一会,全身就已经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液。
站在窗前拨弄绿叶的男人转过了头来,眼角有条条细纹,颌面皮肤略显松弛,早已不见当年风华,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明亮摄人。岁月夺去好容貌,却沉淀出了一派不怒自威的非凡气度。
“我早就提醒过你。”他的手按在茶杯上,毫无情绪地凝望着因能力不足,而备受折磨的儿子,“不要以为自己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得意忘形。你从前之所以一往无利,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接触到的东西比大部分普通学生多,但你现在明白了,这世上有少部分人,他们是天生的猎人,对于侦查这一行无师自通。”
徐瑟川紧紧闭上眼,“是的,从前是我心高气傲,自作主张,结果害了东方瑛。这都是我的错我明白,但……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惩治凶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