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姝,你在这之前,有拿我当朋友么?”
南姝没有说谎,“我不知道朋友是什么样的。”
严格来说,她觉得燕燕和大喜都不算朋友,南姝心里关于亲情、友情这块地方,已经麻木,丧失知觉,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有朋友时的满足和安心,她的安心都是自己的勇敢给的。
东方瑛松了口气,至少南姝没有否认。
“那说不定我可以告诉你呢?”
在她说完这话不到十分钟,一场大火降临,东方瑛没能逃出火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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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星盏视线避开了南姝,走进来将手中的热毛巾折叠好,放在一边,看样子实在没有多么想在这里见到南姝。
南姝手指扯了扯小包的金属链条,“听说你去参加比赛了。”
陆星盏这时才将视线聚焦到南姝身上。他眼睛偏杏仁,特别是抬眼看人时,上眼睑的弧度圆圆的,这让他即使带了防备和琢磨,也掩饰进了天生的无害温和里。
“嗯,比赛只有三天,我提前回来了。”
南姝手指松开,背在身后,没有任何冤枉成纵火犯的局促,姿态随意,“你和阿瑛在学校的卷子还要么?要的话,饼饼继续帮你们整理,我可以送到这里来。“
陆月白和南芮绮那次事件以后也没在上学了。
陆星盏:“不要了。”
南姝从他简单的三个字,看出了不少,“如果是因为单纯不想让我来,可以让别人来。”
陆星盏没有否认,看了下手表,“等一会这里还有检查,医生应该快来了。”
南姝自然懂得这是逐客令。
护工这时候进来,在门口看到傅惊野,问了一句,“你找人?”
陆星盏这时看向了门外,瞥见了傅惊野的身影。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南姝将陆星盏一切的排斥看在眼里,“你也觉得这事情与我有关么?单是把怨气和精力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对了解真相没有什么好处。”
陆星盏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不要再说了。”
投向东方瑛身上的目光,流露出几分心疼的痛色。
好像南姝的声音,会打扰了东方瑛的安宁。
储护工进来以后,南姝也差不多要走了,她故意说道,“储阿姨,就麻烦您照顾阿瑛了。”
说完她就离开了病房。
但并没有马上走远。
里面果真传来质问声。
“刚才她跟你说了什么?”
“谁?那个女孩子么?我没有见过她啊。”
傅惊野笑了一下,“听到了么,已经把你防成这样了。”
南姝当然是第一次见到那个褚护工,但介于陆星盏对南姝的防备,刚才不过一句平白无故的搭讪,陆星盏说不定都会猜测南姝和护工勾结了什么,然后立马就给东方瑛换上新的护工。
在南姝这里,确实表现得有够草木皆兵的。
外面再次浇下了些小雨滴。
傅惊野把南姝推进车里,进车把窗户关了。
车窗自动缓慢紧闭,雨水被挡在了外面,车厢很暖和。
“冷的话,背后有条毯子,自己拿。”
南姝找了很久没找到,只摸到个袋子,里面有条崭新的法兰绒毯。
“是这条么?”她不得不确认一下。
“对,标签扯得掉么?”
“这种程度我当然……”然后扯了两次没扯掉。
傅惊野稍转过身,在前面好像没用什么力气,轻而易举就成功了。
南姝穿着长袖两件套裙子,在外面的空气里依然觉得寒冷,如今裹上毯子才总算放松。
傅惊野看她这个样子,都觉得不可思议,“下次要不要再给你备点暖宝宝?”
他本是说着来挖苦南姝身体太虚的。
南姝却睁圆了眼睛,“难道这条毯子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吗?”
傅惊野刚才话里的刺好像转了个弯,扎到了自己身上,他没趣地转过了头。
外面的雨下大了,隆隆的雷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你看上去对我有所隐瞒啊。”
傅惊野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头敲着方向盘,把原本就细弱的车载音乐彻底关了。
南姝找了他后备箱的奶油大福吃,闻言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听到刚才我在病房里说的话了?”
敏锐如傅惊野,若是听到,一定能察觉。
察觉她昨晚有所隐瞒。
“的确,我对有关东方瑛那场大火的真凶是谁,有其他的猜测。”
傅惊野:“谁?”
南姝:“我以为我们有适可而止的默契。”
傅惊野挑起眉梢,眼睛往后看,座椅在侧身时发出细碎的皮革摩擦声。
“你认真的?”
南姝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傅惊野,即使如今他看上去对她的无情感到荒谬,还有表现出一点被辜负的受伤,但她知道这是假的。
因此她显得有种油盐不进的理智,“当然,你不也一样隐瞒了很多事情么。不要两套标准,一边想着对我藏着掖着,一边又想着让我全盘托出,你做什么梦呢。”
傅惊野扔了樱桃的小枝,小小的果核在嘴里转着,他显然很讨厌这种失败,然后无计可施的感觉。
最终他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直了身,“行,你要诚意是吧,送你件礼物。”
南姝原本不指望能有什么惊喜,但真看到了这件“礼物”后,她不得不承认,确实很称心如意。
城市郊区的工业风小建筑里,穿着老气的男人坐立不安,旁边的妻子和幼童表现得更加慌张。
南姝走到跟前,仔细地看了半晌,才惊喜地喊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这不是我的哥哥么,原来从国外回来了啊。”
秦文武看到南姝的那一刹那,流露出了见了鬼般的惊恐,差点没吓得从椅子上摔下去。
秦文武是秦贵娣的儿子,在他十九岁那年,秦贵娣从大山的溶洞里抱回了南姝。
秦贵娣显然对学而优则仕这一项执迷不悟,生个儿子希望他文武双全,结果贪吃好赌,捡个女儿只希望她好好读书,结果活不了多久。
“秦书,哦不,南姝,南小姐,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是猪脑子,从前的事情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再找我麻烦了好吗!”
秦文武双手合抱,随着低头的动作,不住地弯腰,哪里看得出当年那打母亲要钱的混账气势。
如果不是秦文武整天赌博输钱,秦贵娣一年到头两三份工一起打,怎么也不会和南姝过得那样寒碜。
楼上的小房间里,只有傅惊野,秦文武,南姝三人。
“你怎么找到他的?”
南姝忽视秦文武的卑微恳求,转头看傅惊野。
傅惊野把窗户打开,背对着风口,黑色的针织Polo短袖很快就变得冰爽,这时他才有心情回答。
“被遣送回来的。”
南姝“哦”了一声,“签证都不等着办一个,就急着跑出去了,做了什么亏心事么?”
秦文武大骇:“没有没有,我就是想出去打工。”
南姝:“你卡上不是有一笔钱么,还出去打什么工,坐吃山空不好?”
秦文武听出了南姝的嘲讽,“妹妹啊,你知道你哥哥我……”
秦文武正动了想拉进关系的心思,巴巴地要上前,一个飞镖就扔到了自己脚前,他惊惶地抬头,看向倚在窗边的青年。
青年把玩着剩下的小飞镖,一双阴鸷的眼眸戏谑地打量他。
秦文武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识相地退了又退。
“我就是想躲债,那些人要是知道我有钱,肯定要抢我的钱,我不如赶紧跑了。”
南姝毫不意外,印象里秦文武就是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人,“款是谁打给你的,知道么。”
“周会计,是我妈断了手的赔偿尾款。”
南姝:“但打钱的账户不是她的。”
秦文武错愕,“我不知道啊,她打电话跟我说要给我钱,然后我拿到钱,我就以为——钱不是她给的,还能是谁给的?”
南姝看他一副糊涂样,也不像是撒谎,“说说吧,关于秦贵娣死亡那天你知道的所有事情。”
秦文武早已不像当时对南姝的态度那样凶恶,碍于傅家的权势,一改之前的敷衍,唯恐遗漏细节惹祸上身。
“我刚下班,然后接到村长的电话,说我妈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去世了,我媳妇和孩子在我丈母娘那里,我也在城里一时走不开,到了晚上才赶回去。村长帮忙张罗的,灵堂都已经摆好了。”
南姝是在三天后回去的,秦贵娣的尸体都已经火化了,秦文武直到秦贵娣下葬也没出现,南姝曾跑到他工作的地方去找他,他的态度十分恶劣,南姝自然什么也没问出来。
后来,秦文武就辞职了,从此了无音讯。
“当时谁喊的救护车。“
秦文武:“是蔡启芳,就桥头的那家,卖肥皂的。”
南姝:“八十多岁那老太婆?”
秦文武:“对对对,就是她。”
南姝抱着一个白色的兔子玩偶,双手捏着长长的耳朵玩:“为什么这么急着火化,你没想过是他杀?”
秦文武着急,“怎么可能是他杀呢,就是心脏病犯了去世的,在医院停尸房里见到的人,我想着也没什么好摆的,干脆早点烧了埋了,让她入土为安也好。”他小声说,“也省了酒席。”
南姝:“所以你就是怕麻烦,不想披麻戴孝,不想张罗后事,才急着火化的?”
秦文武一听又吓到了,连忙找补,“我是没那么迷信,况且我们家又没什么亲戚,我没有推卸责任,没有找理由,你要是觉得我错了,那肯定得是我不对。”
南姝没把他的殷勤讨好放在眼里,“你确定这都是你自己的主意?村长他们没有劝过你么?”
秦文武:“肯定是劝过的,但是一听说我妈死的时候不对,要赶紧烧了,否则要闹,我就怕了,心想早点烧了也好,摆在屋子里久了也吓人。”
南姝:“谁跟你说的这话?”
秦文武:“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姓蔡的老太婆,她不就爱摆弄那些玩意么,我就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媳妇也这么说,我就把人拉去烧了。”
南姝记起来,当时传她是狐狸精,七杀女不详的,就是这个姓蔡的。
傅惊野和南姝对视了一眼。
傅惊野向窗底下的人示意了一下,很快就有人把秦文武带走了。
临走前秦文武才反应过来,“南小姐,你该不会觉得我妈死于非命吧?那、那得找到凶手啊!让他赔钱啊!”
南姝没什么情绪波动,接过面前递来的小茶盏。
“尝尝。”
“难喝死了。”
“不懂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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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鹄沽的入口时,天将黑未黑,暗昧的天光下,层林尽染的山脉朦朦胧胧。
沿着环山公路开了二十分钟,远远地看见红枫幻影中,一座古朴园林。
垂花门上郁郁葱葱的夹竹桃,睡卧灯光里,随处可见的黑衣制服保镖,让柔和的深宅大院平添几分可怕的肃穆。
留意到南姝的关注,傅惊野走在前面,语气慵懒。
“不是前几天闹出了那件事么。他一走,就打算要把我关在这里。”
管家老伯七十岁高龄,听大家都叫他芋头叔,在旁边谨慎笑着纠正,“阿暮也是怕出事。”
傅惊野不置可否。
芋头叔根本没打算跟傅惊野说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跟南姝解释着听。
要说傅时暮确实对他这个弟弟实在是保护过度了,分明此人身手如此了得,却防得这样夸张,好像傅惊野是什么身娇体弱的闺阁小姐,深更半夜能被人抗走了。
分明傅惊野耐寒身体好,冬天穿两件都热,他哥偏偏给他准备一柜子的貂,生怕冻到他。
名叫“鸦目”的宅院其实是傅氏的祖屋改造,在里面的一切都特别有几百年前的仪式感,据说这是傅氏某位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让后代们时刻谨记修身养性。
不得不说,这其实是很有必要的。
南姝曾在系统空间解锁片段中,看到过傅惊野的父亲,傅成枭。
两个儿子看上去俊美非凡,但这位父亲却是一副豪爽的糙汉形象,长相倒是不赖,就是不拘小节,下巴一溜的胡茬,西装领带穿在他身上也没个正形。
虽说确实是个正义感十足的缺心眼,但也看得出,年轻时可能确实有一些令人头疼的纨绔味道。
傅家祖宗们着实有先见之明。
南姝这样想着,望向了对面的青年。
傅惊野正品尝着龙井碾的糯米糍,细嚼慢咽,有条不紊,一副品性优良的世家公子模样。
察觉目光,傅惊野掀开眼睫,夹着茶糕的手顿在唇前,有些茫然。
“看我干什么?”
南姝随即悠悠低下头,看向这满桌子的糯软菜肴。
傅惊野:“……”
总感觉她刚刚心里在说他坏话。
小院子外的竹栅栏后。
高玫很早就来了。
上次在酒店趁机诓了傅惊野和她出席了颁奖典礼活动,让她在媒体和同行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在得意忘形中清醒过来后,觉得自己这行为多少有点趁火打劫,心里怵得慌,所以躲了傅惊野很久,最近又不知受到了什么启发,鼓起勇气前来感谢一下傅惊野。
她等了又等,结果看到傅惊野带回来一个女孩。
现在高玫正和傅真一起在院子外面偷看。
“这是最后一道菜了吧?“
傅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