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江夫人倒是气定神闲,但她身边的“店长”却暴·露了可疑的慌张。
庄佳玲毛骨悚然,她立时回忆起了这位江夫人诸多不正常的细节。
“你到底在干什么?”
江夫人从容地笑,“能有什么?我是从事艺术的,那个杯子残留的图案很有艺术气息,我才……”
“孟夫人,您说谎也应该编得合理一点吧。”
庄藤笑盈盈地打断了孟筱枝。
孟筱枝一点没有撒谎的自责。
她只是红着眼睛,悲伤又惊喜地盯着庄藤,声音哽咽。
“为什么你能认得我?”
孟筱枝期待着庄藤承认她就是南姝,期待着她还残留着以前的记忆,所以能一眼认出妈妈。
庄佳玲打断孟筱枝。
现在她已经反应过来了,她想起了这个女人到底像谁了。
“这有什么为什么,你不是孟筱枝能是谁,你就是孟筱枝,我就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我很早之前在国外见过你的海报。”
庄佳玲心里只是觉得很离谱,孟筱枝好歹算个名人,认识她的人不算少,却也跑来她面隐瞒身份,有点耍着人好玩了。
庄藤便也依言说:“您是名人,认得很正常吧。”
孟筱枝都已经隐退很久了,就算走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认得,但几十年前的确有些名气,所以庄藤和庄佳玲的话她无法反驳。
庄藤视若无睹孟筱枝的受伤和失落,继续问她,“那么,您不仅隐瞒身份,还要留着我们喝过的咖啡杯,到底是想做什么呢,不会是冲着唾液上的DNA去的吧。”
庄佳玲起先根本没有想到会有如此荒谬的理由,但看到孟筱枝这一瞬间被猜中的惊恐,庄佳玲先是一愣,紧接着气得发抖。
“你太过分了!”
孟筱枝摇头,眼泪簌簌落下。
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庄佳玲的斥责,她只是悲哀地望着庄藤毫无情绪的眼眸。
“小姝,你真的不记得妈妈了吗?”
她恍惚地上前一步,试图要拉住庄藤的手。
“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来得及跟你说一声抱歉,妈妈错了……”
庄藤却往后退了一步,手往背后撤去。
孟筱枝瞬间流露出震痛与恐慌。
她的情绪在这打击中轰然崩塌,声泪俱下,“你能不能回来,回到家里来,爸爸和妈妈,还有弟弟都在等你……”
庄佳玲忍无可忍地挡在庄藤身边,“你的女儿到底怎么了我不清楚,但你离我家藤藤远点。”
孟筱枝伤心欲绝,哪里听得庄佳玲护犊的宣扬,“不,她不是你的女儿,是我的!我的孩子!”
就像被关在漆黑的牢笼,孟筱枝力量微薄地试图越过桎梏,卑微地去触碰她的女儿,“小姝,你还记得那首歌么,你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妈妈唱给你听过,妈妈现在又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庄藤退得越来越远,神色未有一丝改变。
一直听着孟筱枝神神叨叨地把庄藤当成她自己的女儿,庄佳玲急火攻心,觉得简直她们欺人太甚!
她高声警告:“够了你!”
庄佳玲不说五大三粗,也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孟筱枝力气大。
她今天是真气坏了,没控制好力道,直接就孟筱枝推到了地上。
“再怎么,你也不能来抢别人的女儿吧!”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窗间过马, 一别六年。
严加看管的精神病房里,南芮绮透过铁窗,望着外面廖无人烟的竹林。
她就像是被人流放到了一座孤岛上, 没人会来找她了。
爸爸妈妈不会,老师也不会。
她,南芮绮, 被所有人抛弃了。
就因为那个叫南姝的人,大家都不要她了。
六年前的那一天,南芮绮被戴荷欺骗,成了替罪羊, 结果戴荷金蝉脱壳, 南芮绮却被捕。
南芮绮后来在监狱见到了孟筱枝和南裕森,他们本不是来见她的, 只是来配合调查的。
可南芮绮却痴心妄想, 穿着均码的囚服,开心地望着他们,“爸爸, 妈妈,你们是来救我出去的对吧?”
孟筱枝和南裕森就像看到了恶心的垃圾,视若无睹地加快速度。
南芮绮突然就崩溃了,凄厉的尖叫嘶吼响彻走廊。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么无情!我是你们的女儿!整整二十年!二十年!你们养育我这么多年, 就没有一点感情么!”
“南姝算什么,她不过才来了两年, 我是她的十倍!我明明付出得更多,陪伴得更多!”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全都在乎她, 我有哪里不如她!”
孟筱枝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用力地深呼吸一口, 捏紧的手被戒指划出了鲜血。
孟筱枝转过身,气势凛凛地来到了南芮绮的身边,用更高的音量反驳她。
“因为你不配!!!!”
南芮绮顿时一窒,睁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孟筱枝。
她好像不认得这个柔柔弱弱的美妇人了,印象里孟筱枝从来不会有这么可怕的一面。
“妈……妈?”
“不要喊我妈妈,我只有我家南姝一个女儿!”孟筱枝满脸都写着恶心和愤怒,“如果不是你那混账父亲,我家南姝怎么会在外流落这么多年!你有什么资格提养育之恩?和你相处的20年,是我人生的污点,是我对不起小姝的污点!!!”
南芮绮如遭雷劈,“那、那……你们也有罪啊。”
这一刻,她彻底被打击的体无完肤,疯了一般,突然笑起来。
“是啊,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啊,找到了南姝又能怎么样,你们不还是遗弃了她,找到以后又再次遗弃了她哈哈哈哈,你们知道么,那天……她走的那天,我差点放火烧死她……你们不知道吧?”
孟筱枝的被抽空了全身力气,心中翻涌的情绪,从愤怒,一点点变为了悲伤。
痛苦的眼泪簌簌掉落,她捂着心口皱紧了眉头,幽咽不止。
南芮绮看着孟筱枝瘦弱的身躯仿佛就要碎裂,痛快极了,得意地狂笑不止,更加疯狂地吐露着一切。
“还有哦,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南姝这个人,我十二岁就知道了我不是你们的亲女儿,我是贺重锦的女儿,我瞒了你们六年,我吃着高级料理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远在大山里的那个孩子可能还吃不饱饭吧,一想到这里我每次都特别开心嘻嘻嘻嘻嘻……”
“孽种!!!”
南裕森怒不可遏,一巴掌扇过去,毫不留情。
许多人都过来阻止他,警告他不能动手。
南芮绮被扇得往后踉跄好几步才站稳。
她戴着手铐,捂住脸,望着南裕森呆了一会,从他愤怒得颤抖的手,看向他那张熟悉却不再慈爱的脸。
南裕森如此儒雅的男人,此时竟然动了粗。
如此宽容自己的父亲,如此温柔的母亲,此刻将她视为洪水猛兽,低语怪物,曾经的爱和美好,都成了一场笑话。
他们……恶心她。
恶心他们曾经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
只有南芮绮自己知道,她其实并没有为自己是贺重锦的女儿感到自豪,毕竟南家风光无限,而贺家是为人不齿的硕鼠。
她自小就为自己是南家的女儿自豪,她的父亲是谦谦君子,母亲国粹门第,南芮绮是真的爱着南裕森和孟筱枝,依赖他们,孝敬他们。
可从戴荷来到身边的那一天起,从她知道南姝的存在起,南芮绮的生活就变了,她一步步作茧自缚,从光明走向黑暗。
她的爸爸啊,妈妈啊,现在恶心她啊……
南芮绮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揉碎了。
只觉周身一阵剧痛,嘴唇颤了颤,她“哇”地哭了。
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往后坐倒在地上,生不如死地嚎啕大哭起来。
而南裕森哪里会可怜南芮绮,他现在对南芮绮只有憎恨,只有她侮辱南家尊严,迫害亲生女儿的憎恨!
他不顾阻拦,克制着飙升的血压,指着南芮绮破口大骂,“就连南芮绮这个名字,原本都不该是你的!!”
“不要……呜呜呜……不要……我的名字,你们不要拿走……呜呜呜……”
渐渐地,南芮绮精神就很难再正常了。
她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明明是贺重锦的孩子,却得不到戴荷和乔阳绘的重视,相反组织竟然更想让南姝成为继承者。
后来南芮绮还从戴荷那里知道,身负贺重锦血脉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贺重锦有很多孩子。
但即便如此,贺重锦还是拉着南姝要让她当女儿,为此还被小南姝设计丢了性命。
属于南芮绮的成了南姝的,属于南姝却不会成为南芮绮的,南芮绮想不通,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不如南姝。
戴荷从前答应南芮绮,如果南芮绮被抓了,戴荷会找个替身将南芮绮从监狱里换出来,结果没有,六年了,没有任何人来救她。
南芮绮终于发觉,自己才是最可笑的那个人。
她以为自己轻而易举就可以把南姝踩在脚底,但实际上被碾压的人是自己。
好蠢,她真的好蠢,自以为是地去害人,以为可以凌驾谁,最后小丑却是她自己。
而监狱里的那日,南芮绮如野兽般疯狂恐怖的模样,也屡次出现在孟筱枝的梦里。
孟筱枝被吓得夜夜惊醒,然后捂着眼睛哭泣。
自责和悔恨的潮水将她淹没。
都怪自己太大意,都没有想过女儿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没找到就算了,找到了竟然也没有好好弥补,害得亲生女儿再次离家漂泊。
孟筱枝一想起那天,紫藤花燃烧,南姝转身离去的场景,她的心就痛到无法呼吸。
她好多次,哭声呜呜咽咽地对南裕森说。
“我那个时候心很疼,我有过想要去留住女儿的冲动,可我为什么就没有动呢,为什么呢?后来好多次我梦到那个场景,我都义无反顾地想要向她跑去,可我却动不了了,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了。”
“我那时还在想,小姝只有十几岁,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谁知道……谁知道她不满二十就离开了,她走的时候还这么年轻,没有过多少好日子,尽受苦受累了。”
“詹大师还提醒过我们,我们却还是这样蠢……”
现在想起来,詹大师分明就是指的南姝,他们却没能参透,难道这就是命?
不,不是,是他们自己错过了。
“我们家这么有钱又有什么用,亲生的孩子都不能好好地活着……”
就这样,孟筱枝煎熬地度过了六年。
她每日郁郁寡欢,坐在南姝从前的房间里,回忆有关南姝的种种。
可惜,可悲,太少了,回忆真的太少了。
跟那些死活放不下南姝的那些人一样,孟筱枝也觉得南姝没有死,没有亲眼见到尸体,说不定她还活着。
于是孟筱枝和南裕森也在满世界地寻找南姝。
发现庄藤是迟早的事情。
孟筱枝为了接近庄藤和庄佳玲,不惜买了一个店卖咖啡,还谎称自己姓江。
其实孟筱枝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庄藤,她只想默默地照顾庄家,以庄佳玲朋友的身份,听她说庄藤的事情。
仅此而已。
可是今天庄藤来了,母女情深的画面,让孟筱枝难以忍受这种嫉妒和悲痛。
她做出了错误的决定,竟想要偷偷验庄藤的DNA。
恰恰又在这时,庄藤揭穿了孟筱枝。
孟筱枝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瘦削的身体抽噎着。
旗舰店办公室的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光可鉴人的明室,有种将人暴·露在日光下的无所适从。
孟筱枝无助地仰头望着站在庄佳玲身后的庄藤,声调哀求,泪水花在脸庞。
“小姝,没能相信你是妈妈的错,是妈妈懦弱无能害死了你,如果能回到从前,妈妈一定不会再让任何人将你偷走,妈妈一定会拼了命地找到你,让你早早地回家,不会再让人那样可恶地欺负你伤害你。”
孟筱枝哭得不成调子,没有力气从地上起来,在冰冷白亮的大理石砖上,如泣如诉着这些年的日思夜想,透骨煎熬。
孟筱枝悔恨,悔恨当初怎么能用那样的话斥责南姝,怎么能说南姝恶毒?怎么能害怕她?燕霜仪是恃宠而骄,南姝却是因为看透了世间炎凉的自我保护。
她分明该庆幸,若不是南姝如此“坏”,该如何全须全尾地活到十七岁,认回父母的那一天呢?南姝恶毒,是因为她无人保护,无法成为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白甜啊。
庄佳玲看到孟筱枝如此悲怆,从她只言片语中也读出了一些信息。
看来,这是个死了孩子的母亲,而且那孩子好像挺可怜的,小时候走丢,找了父母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活着的时候没人爱护,早早地死了父母开始追悔莫及了。
一时不知谁可怜。
“但、但你也不能这样啊,藤藤是我的女儿。”
庄佳玲害怕地抱住了身后的庄藤,担心她被抢走。
这时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性刹停在门口,看到这一幕。
他先是目光震惊地飞快看了一眼庄藤,然后沉默地进去,搀扶起地上虚弱哭泣的孟筱枝,“妈,你先起来。”
旁边的店长刚才试图拉孟筱枝起来,可惜她力气太小,拉不起来就只能半蹲在孟筱枝身边,如今南音来了,店长也能解脱了。
南音带着黑色口罩,但庄藤还是能认出他来。
南音没敢看庄藤,他怀中的孟筱枝哭得几乎要晕厥,气若游丝地望着庄藤,语不成句地哀求着庄藤,不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