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前方的道路果然有一处隐约的火光,似乎在指引着她们的方向。
一行人莫名激动起来,匆匆过去。
“是谢世子?”
有人乐开了花。
阮思坐在马上,几尺外是坐在木墩子上烤着野鸡的少年。
少年身边不远处还有几个男人,他们手中各抓着一只剥了皮烤的焦黄的野鸡,几人都围坐在一起,而唯独只有少年,一个人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孤零零的独自一人坐在一处。
少年剑眉浓墨了许多,面容依旧英气清隽。
谢文星舔了舔嘴角的油渍,表情惊异的望着马上的女子。
“……”
*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冷景明已经将那些认识阮思的人都遣走了。
此刻除了阮思和对面板着腰背正襟危坐的少年,已经很少有人再清楚他们的过往了。
对面的少年果真变了许多,他动作很是笨拙举着那只烤鸡,全身绷硬,宛如一个石头。
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谢文星再未抬头看过她,甚至还往后退了退。
阮思抿抿唇,眼神正想悄悄的看过去,却见少年立即缩回了伸出来的右脚。
阮思转过了头,心口像是被捂住了,她坐在侍女搬来的石头上,不敢再抬眼了。
身边是五大三粗护卫聊天的声音,阮思默默的听着,默默地吃着手中为数不多的存粮,更多的,她还是在支起耳朵,听他的动静。
对面的人好似动了动,阮思察觉他起身了。
憋了半晌,她才抬起头来,就见少年将手里没吃两口烤的金黄的野鸡递给了她身边的侍女。
少年微微跛着脚,搬起了屁股下的木墩子。
他眼睛只定定的盯着手里的东西,很是认真的搬完后,在侍女们诧异的目光里,少年生硬的点了点头,往那群汉子的身边走了过去。
“……”,侍女们拍了拍那木墩子的灰,将木墩子放在阮思的那儿,又拿着小刀将野鸡身上的嫩肉剜下来一块一块的剔着分食,一众侍女似乎都很是喜欢眼前的少年,皆毫不知情的小声夸赞道:“世子箭术极佳,姿容不凡更是是难得,没成想还是个有风度的男子呢。”
“若是……腿脚……”侍女的声音渐渐消了声。
阮思低下了头。
***
谢文星领着下属每次离开的时间,不偏不倚,总是比他们早上半个多时辰。
可每当在晚上休憩的时候,阮思精疲力尽要停路时总能看见前头亮起的火光。
“是谢世子呢,巧了,他们又停在前面休息了。”
“……”
因着这条路实在太过偏僻,此后八日,除却寻了山村人家住宿之所住了两夜,剩下的夜晚,阮思总能不期遇上这火光。
以及一次比一次还要丰盛的烤肉。
汉子笑着说,说那些兽肉都是世子亲自猎的。
这路上,阮思从未和谢文星说过一句话。
两人甚至连个对视也不再有。
可是阮思却听说好些关于少年的事儿。
汉子说,南方一带的匪患都是世子带兵亲自剿清的。
阮思下意识偷偷看了看几尺外的少年。
火光映在少年的脸容上,少年垂着眸,一下一下的往火堆里添柴火,表情清冷,始终未曾抬眼。
“既如此,我便护着夫人一同前往边境,尝一尝那龟苓膏,顺便带兵清了这南方的匪患,免得祸害百姓。”
阮思脑海中忽地不合时宜的响起这句话来。
他还说过,他得带她回皇城。
如今,倒是也不差了。
似是自嘲般,阮思低头笑了笑。
而身边的汉子继续大喇叭的说,世子箭术之精湛,与蛮人作战时,曾多次百步穿杨,射中了贼人的脑袋。
……
第30章 【完】阴差阳错和男配成了婚(30)
离开皇城的时候,阮思穿的还是春衫。
现今,青天阴冷煞白,目光所及之处,皇城百姓皆穿着厚厚的冬衣,戴着各式的毡帽,人们揉搓着手张嘴时,口中哈着热气。
其实皇城和别处在阮思看来相差无几,只是因为脑海中原身残存的记忆以及她自身的过往,让她觉得这里很是独特与熟悉。
冷景明身边得力的下属莫逆在城门口等待着她,阮思此刻也再不是满身脏灰,而是被旁人安排着坐在了体面的马车里,她撩起帘子再次往前后极目远眺,却终究是没了少年若隐若现的身影。
莫逆带着她住进了城内一处幽静的私院里。
**
以防她假死的事情不被人发现,阮思待在男主为她置下的宅院已有三日。
这三日,阮思行动被束缚住,莫逆也时刻在外头守着她。
这处的院落极为偏僻,似乎与外界都隔绝起来,外头任何消息,都传不到这里。
*
阮思静待的第四日,皇城飘飘洒洒的下起了雪。
阮思抬起手,掌心里落上了一朵朵冰绒。
不知在院子里站了多久,宅院里的一棵本是光秃秃的小树上也压上了一些积雪。
阮思用手一点点将树枝上的雪扫落在地。
“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阮思转身去瞧。
莫逆踏着雪走进了宅院。
大门不再被立即紧闭,莫逆站在敞开的大门一侧,弯下腰道:“夫人,王爷让我来接您。”
***
金龙缠绕闪亮的龙椅上,坐着一个玄衣男子。
男人身材高大,架起腿邪性的坐着,两手各自抚在龙头之上。
龙椅上的男人对她伸出一只手,他的嗓音醇厚,带着难以遏制的喜悦:“湘玉,过来。”
是冷景明。
莫逆还称呼他为王爷,他还未曾称帝,却已经敢大张旗鼓的坐在龙椅上。
说明男主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顾虑了。
阮思走了过去。
金碧辉煌空荡荡的宫殿之中,冷景明一把拉过她的手,便将她紧紧抱住。
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话是从一字一句吐出来的:“湘玉啊,你可知,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
冷景明握着她的手,眼中闪着猩红,面容带着近乎扭曲的狂热:“湘玉,待拿回玉玺后,我便可正大光明称帝!”
“殿下何出此言?”阮思目露不解。
冷景明转头,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猩红渐渐隐去。
咧起嘴角,他面容露出温柔的笑意,抬起手极其珍爱摸了摸阮思的头。
“你还记得谢候吧?”
谢候是谢文星的爹,阮思当然记得。
冷景明沉了声:“彼时储君不明,我还在边境苦守蛮族,是谢候擅自拥护了老二登基称帝。”
冷景明的神情是阮思从未见过的憎恨和切齿:“谢文远曾是待我颇好,可他后来也选择了他人,背叛了我。”
国不可一日无君,当时先帝崩逝后,谢候拥护尚且作风端正的二皇子,在阮思看来实属正常操作,可怎么在男主看来,就是背叛。
男主的目光锁定了自己。
他凝望着她,眼神中是幽幽的寒光,他说:“不过他既是死人了,我便不追究什么了。”
阮思瞳孔一缩。
谢文星的父亲死了?
在阮思极其错愕时,她的手被他抬起,冷景明忽地低下头轻吻在她的手背上,男主对她所有的好感度似乎都在此刻毫不掩饰的展现,他说:“况且,你出现了。”
她的手被他握住,手被紧贴在心口处:“你来了我身边,这处便暖的很,再不觉得凉。”
他的眸中满是温柔缱绻。
阮思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来,脖子往后一缩:“方才……殿下到底在说什么?谢候死了?为何?”
“谋权篡位,盗取国玺。”
***
这场政变,是冷景明发动的。
冷景仲霸夺臣妻,不顾百姓,因着这两件事情,朝中大臣几乎都已经对新帝很是失望,而对他平王,都选择了暗中支持。
我为天子,本就是大势所趋。
一回到皇城后,冷景明就假意传出自己遇刺重伤的传闻。
并传流言说刺客与谢候有关。
而在所有人都感到震惊极为困惑的时候,冷景明动手了。
冷景仲霸占臣妻之事有他暗中推波助澜,如今深受冷景仲宠爱臣妻身份的荣妃,早已是他宫中的眼线与谋权的利剑。
鱼儿上钩了,放出的长线才得以收回。
荣妃助他潜伏进宫成功把在位的冷景仲杀了。
老二虽然不顺民意,可他到底也是皇帝,他只有退位让贤,冷景明坐上皇座才是合理正当的。
若他杀害老二的消息一经泄露,就会背上“篡位”“残害手足”等罪责。
因而,冷景明前脚杀了冷景仲,后脚就带兵来了侯府。
“谢候谢文远暗中谋反弑君,杀害了新帝,又曾谋害本王,意欲铲除皇嗣,窃取皇位,罪不容诛!”
手起刀落,斥骂他的谢文远头颅顷刻便离了身。
还有谢文星。
冷景明将眼眸一抬,阴冷的睥睨着侯府跪着的一众人等。
所有人跪在地上,头顶是侍卫们的冷剑,众人皆是和筛子似的瑟瑟发抖。
尚且年幼的庶子被海姨娘死死抱着捂住嘴,恐惧的匍匐在他的脚下,小胖墩望着几尺外的那颗头颅,双脸煞白,挣扎着哭喊。
“唔……唔……爹……爹…”
“主子,谢文星不在侯府。”若隐上前禀报。
“他去哪儿了?”冷景明眼神一沉,望向脚下的海姨娘。
海姨娘身子一抖:“他他他……”
“快说。”
“他一直未曾回府,妾身不知……”
……
海姨娘向来瞧不上这个三皇子,大皇子不幸身亡后,她在侯爷耳边吹了不少拥护二皇子的枕边风……没成想这个三皇子一去边境便名声大噪战功赫赫!
海姨娘更是没想到,他竟突然带了一众军士包抄了侯府,不仅手起刀落的杀了侯爷,还信口雌黄捏造侯爷谋反……
二人同床共枕十余年,如今谢候的脑袋就血肉模糊的躺在近处,那身子则离的稍远了些。
“……”
海姨娘的被吓得遍体身寒。
“其子谢文星盗取国玺,携玺而逃,罪无可赦。”冷景明阴鸷的传了假讯,很快,他吐出冰冷的话语来:“数罪同出罄竹难书,侯府尽数,满门抄斩!即刻处死!”
“冤枉啊!冤枉!”
……
*
玉玺完好无损的在冷景明手中,这一惊天大罪的屎盆子一扣,冷景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稳坐尊位。
如今皇城里,到处都在痛骂谢候弑君以及谢文星盗国玺之恶事。
冷景仲被谋害了,朝廷大臣便共同奏请平王即位。
冷景明唇畔再次情不自禁扬起笑意。
他现在迟迟未登基为帝,虽然表面上是等镇国之宝寻回,实际上只不过是想用谢文星的人头来庆贺自己的功成。
可是探子还是未曾发现谢文星的行踪。
冷景明不急,他早就想好了法子。
站在高台之上赏着雪景,鹅毛簌簌下落,外头已是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许是因着寒凉,怀中的女子被冻的发愣,她久久未语,身子不知何时冰冷僵硬,而目光也是怔怔的望着远处,像是失了魂魄的模样。
冷景明抿唇好笑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怀抱着她转身回屋。
***
阮思的称呼被多冠了一字,现下所有人皆称她为“玉夫人”。
外头忽地传出平王身边的“玉夫人”身染风寒,朝不保夕的消息。
阮思心沉入湖底。
冷景明与她说,谢候弑君,府邸众人已经尽数处死,而盗取了玉玺罪该万死的谢文星,还未捉拿到。
若他一现身,就是死。
冷景明摸着她的头,嘴角玩味和她玩笑,说要和她打个赌。
冷景明说,谢文星一定会自己出现的。
阮思眼眸假装不在意的匆匆垂下,脸上血色却瞬间散尽。
***
冷景明虽然还未正式即位,可所有人已经默许他皇帝的身份。
阮思被安排住进了临时修葺的“平王府”。
外头关于她病入膏肓的愈传愈烈,而府里冷景明却时时伴她左右。
“……”
午膳时,桌上摆放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可阮思半分胃口都没有。
身侧的冷景明勾着唇将羊肉递到她的嘴边。
“听说你最爱吃羊肉,来,尝一尝这手艺如何。”
阮思侧过了脸,轻皱了眉。
她如今除去“玉夫人”的外壳,就像个见不得光的鼠妇,身边没有一人熟识的,她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得知原身以往喜好的。
“殿下从哪儿得知我爱吃羊肉的?”
冷景明轻笑了笑:“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
阮思在冷景明处理朝政的时候故意站在院子里赏了一个时辰的雪景。
她终是病了。
但她没有开口,当冷景明回来时,瞧着她脸颊通红,神情恍惚的模样,才急急派人去寻了郎中来。
郎中来后,给她开了药方,可阮思却咬着唇开口:“大夫,我上月葵水……”
说到一半,阮思羞怯望了一眼身侧的冷景明。
冷景明心领神会,他好笑的点了点她的鼻尖,才起身出去了。
……阮思将身上藏着的所有银票尽数给了大夫,她用食指抵在嘴唇上,一边安抚着很是震惊的大夫,一边瞧着外头。
郎中攥着银票,眼珠子瞪得极大。
阮思将袖子里早已准备好的玉珠坠子取出来,低低的道:“葛大夫,我只求你一件事,若是办成,那么这些银票全归于你,日后我再给你一半。”
“这……”
*
葛郎中离府后便张着嘴到处溜达。
夜深的时候,有一个衣衫褴褛身量极高的少年找上了自己。
少年沉默的站在板门前,葛郎中打开一块门板,仔仔细细瞧了他一番。
少年一动不动的站着,他擦了擦脸上的脏泥,动了嘴正想开口询问,葛郎中就小声开了口:“你就是玉夫人那个可怜的弟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