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星一顿。
葛郎中左右歪头又仔细瞅了瞅:“玉夫人说她弟弟生了一双极亮的星眸……你不是吗?”
谢文星静默地立着,他的嘴似乎也因冰雪也封住了,他缓慢的点点头。
郎中递了一只手过来,谢文星星眸一颤。
他静默的捏起了郎中手中的那枚玉坠。
终究是背着平王偷偷摸摸干的事儿,葛郎中虽然也觉得这个少年很是可怜,但他还是有些惧的,他立即将手里摆着的被忽略的两张银票塞给少年,才道:“她弟弟,你不要担心,你姐姐现在身体康健的很,那些都是谣传,她叫你不要担心,让你不要再回皇城了,去别的地方生活吧,平王不喜欢穷亲戚。”
谢文星的手握紧了些,他抿着唇:“她这么说吗?”
“我一个看病的郎中骗你作甚?”
葛郎中挥挥手,他往四下看了看,本想叫人走,忽地又想起一句未说的话来,立即补充道:“对了,你姐姐最后让我转告你,她说希望日后再也不见面了,希望你平安喜乐。”
少年嘴角弯起一个笑:“平安喜乐?”
那勉强的笑一点点垂下,表情痛苦。
“好啦,你赶紧走吧,别让人看见了。”
未来天子都不认的小舅子,自己又不是菩萨,在这多说什么呀,葛郎中惧意更甚,立即合上了板门。
少年站在门前,他木然的望着门板,自言自语道:“她不是我姐姐,她是我的妻。”
***
压死骆驼的,从来都不是一根稻草。
阮思来皇城后,让冷景明派了好几名探子去查探紫苑消息,可个个去如黄鹤,石沉大海。
阮思静静的看着在屋中已处理国事批改奏折的男人:“殿下可否请若隐前来,湘玉有话要当面问一问。”
冷景明倏地停住了手,他的神情难辨,转身握住了她的手:“若隐……他是本王的左膀右臂,现在不在府中,寻找紫苑一事,慢慢来,不急。”
“……”
阮思垂下眸,心中一片冰凉。
紫苑没了。
*
阮絮来“平王府”的时候,阮思正坐在床榻上咳嗽。
自从那次赏雪后,即使看了大夫,阮思的咳嗽还是断断续续,好不起来。
“阿姐,好久不见。”
屏风后传来一声娇俏的女声。
阮思手上的汤药微微洒了一些出来,阮思蹙眉抬起眼。
时隔一年光景,阮思再次见到了阮絮。
眼前的少女依旧秀美动人,还比记忆中多了几分端庄与大气。
皇城里所有人都以为她早死了,按理说,阮絮见到活生生的她不会如此淡定的。
况且皇城认识她的人也有好几,她的身份尚且还是见不得光的,若是遇见其他不明就里嘴碎的人,说不定冷景明就会步了冷景仲霸占臣妻引人诟病的后尘。
可男主竟然堂而皇之带着阮絮来她面前了。
冷景明修长的身影站在阮絮的身后,冲她弯起了嘴角。
“……”
阮思皱起了眉。
她尚且不知道该如何和阮絮解释,又想着该做如何反应,谁知阮絮就极其自然的露出了一副很是担忧的表情。
她如一只灵动的小兔子坐在她的床榻边,很是主动和热情的端起了她手中冒着滚气的药,“呀,阿姐,你怎么不让婢女来端呢?你手背都烫红了!”
“……”
冷景明大步走了过来,弯下腰托起了她的手。
如今她的皮肤被养的极白,又很是柔嫩,每次男主粗糙的手一碰着阮思,阮思就本能皱眉。
冷景明也跟着瞥了眉:“以后我来给你端着。”
阮思摇摇头,她抿嘴带着莫名尴尬望向阮絮。
少女睁着一双乌黑的瞳孔,轻咬着唇凝望着他们俩。
“……”
*
“湘玉,你别气恼,我所做所为,皆是为你考虑,你可理解?”
“呵”,阮思咧嘴笑一声:“我爹可是三品尚书,你随便找了个差错就将我爹贬去了遥远之地,我娘也迫不得已跟着颠沛奔波,你说,为我考虑?”
冷景明抿着唇不语。
话语再一次呼之欲出:“为我考虑?你不就是怕我这身份暴露么?”
“……”,冷景明低眸摇摇头,声音微沉:“湘玉,我只是贬谪你爹而已。”
阮思心口一窒。
她明白了。
万分心绪涌上心头,可她到底还是要硬生生的憋下去。
“我有些累了,殿下,我想躺一会儿。”
阮思躺下去,侧了个身。
“我抱着你一起睡一会儿。”
“不必了,我妹妹阿絮一人刚来了府中,殿下你若无事,就去陪陪她吧。”
阮思疲倦的闭了眼。
“……好。”
男主凝了她许久,才退了出去。
待人走后,阮思捂着胸口猛地咳嗽一声。
【系统】说,这副身躯经不起折腾,每病一次气运都会减少一些。
***
两日过去,阮思唇色便发了白。
翠竹山庄是因夏季清凉得名,可冬日里,却也比别处暖和许多。
冷景明备了马车,裹着狐裘将她抱了进去。
阮絮坐在她身侧,将手中的暖炉递到她的手中,轻蹙着眉,目光是带着许多担忧的 ,可阮思看不出她心里藏着几分真假。
她也抬眸仔细凝望着她,阮絮的面容还是白里透粉,很有生机的。
冷景明扫了身上的冰雪,也挤上了马车。
他刚抬手抱着她,阮思微微使了力气,她挣开了。
“殿下,我……我不想再当个没骨头的虫了”
阮思倔强的撑起身子,马车一晃一晃的,她的身子也是一抖一抖的。
“你哪是虫?你明明是一朵娇花。”冷景明抬头摸了摸她的发,拿出一包果脯来:“就是现在禁不住风雪,颜色苍白了许多。”
“……”阮思嘴角扯起淡笑。
***
冬日里的翠竹山庄与夏日的很是不同,就像是变了一个模样。
阮思抬起眼,是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她缩了缩身子,有些失望。
还是很冷。
一进了屋,阮思才稍微缓了口气。
她掩唇低低的咳嗽一声,屋里的地龙冒着热气,阮思便坐在那儿热着手。
冷景明抄了本小传,难得惬意的坐在一旁看起书来。
阮絮端来果盘,笑盈盈的走过来:“阿姐,你吃吗?”
阮思望向她,少女面庞柔白,笑的明媚。
两姐妹关系向来不好,甚至“见死不救”的事儿她也能做的出来,可如今阮絮眼角眉梢都是笑,似乎从未与她生过间隙。
阮思也不揭穿,她的目光在果盘上定住了。
果盘里有一小把糖。
阮思伸了手,拿了一把奶糖。
然后塞进了腰袋里,抓了一个撕了糖纸往嘴塞。
她转过身继续烘着暖气,心情愉悦了许多。
“阿絮,拿个糖给我尝尝。”
几米外的冷景明有些好笑的望着阮思,瞧了一眼阮絮。
“……”阮絮放下果盘,望了一眼背着身的阮思,便拿着糖朝着冷景明走去:“王爷,现在只有花生糖喽。”
“花生糖也成”,冷景明又笑了笑。
*
书本掉地的声响传来时,阮思便回了头。
只见冷景明不知为何已经站起,他的目光直直的望向厢门,而阮絮着低着脑袋捡起地上的书本。
二人一时都无任何言语,似乎什么事儿也没有,却看的阮思直皱眉头。
她展了眉,又仿若未见的转过头。
“湘玉,在屋里待得有些乏味了,要不要去暖池瞧瞧?”
男主又从身侧现身。
阮思捂嘴咳嗽一下:“殿下,我怕水,不去了。”
冷景明抿唇观着她,一双眼眸深的很,阮思懒得去琢磨了。
她干脆低下头伸出手继续烤。
男主便出了门。
这时,阮絮坐了过来。
阮絮在旁开口,她说:“阿姐,听说山庄的暖池极其珍稀,你若是泡一泡说不定就好了呢?”
阮思拢拢狐裘,下意识就摇摇头。
“你自己去吧。”
一瞬,阮絮露出窃喜的笑颜。
“……”
待到屋里只剩她一人的时候,阮思又往嘴里剥了一颗糖。
阮絮……
阮思轻笑了笑。
男主看似无情,却又是多情。
她还记得,也是在山庄里,阮絮亲手做了红豆糕送给冷景明,当时冷景明可是吃了许多的。
忽地,外头传来“汪汪汪”极小的声音。
一声一声的,又奶又低,阮思紧紧领子,她还是站了起来。
外头的风雪太大了,阮思刚暖的手霎时便冷了下来。
而她刚出来,那声音便停了。
阮思瞧向四周白雪覆盖的雪堆,皱起眉。
她正要转身离开,谁知眼角余光瞥见了草垛底显露出来的弓。
犀角弓,是灵犀场的弓。
阮思还记得。
不知道是眼花了,还是风雪吹的,那弓动了。
细微的“嘎吱”声响起,夹杂着风雪,阮思紧皱了眉。
那处耸起的雪堆有大半个人高,也可以掩藏个人身。
一想到此,阮思强忍着咳嗦便想朝外喊人。
电光火石间,阮思脑海中闪过什么。
她又立即咽下了声音。
那弓极重,许多人都拿不起来。
但谢文星成。
从前在小巷子口一察觉到危险她就会走,而此刻,即使心中绷紧一根弦,可阮思还是迎着风雪走了过去。
跨过积雪被扫除干净的道路,两侧都是厚重的积雪。
一踏进去,阮思就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可能是真没多少时间了,这幅身子外表瞧着只是有些羸弱,可芯子真已经抵御不了任何寒气了。
阮思刚走到雪堆旁时,躲在后头已久的“小狗”就动了。
少年手里提着犀角弓表情僵硬的蹲在雪堆后,板直了脊背,睁着乌黑的眼儿。
“……”
阮思呼了一口气。
她抖着身子又咳嗦一下。
少年蹲在雪地里,只穿着两层薄薄的衣衫,半晌都没有任何话语。
他只是抬着眸凝着她。
阮思自然而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她就有点儿想哭了。
矫情了不是。
她俯下身提起又沉又湿的脚。
她也跟着蹲在雪堆后,她苍白的脸上就皱了起来,阮思先是望向他手上的重弓,才看向他,含了笑,难得温言软语的开口:“你是小狗吗?”
谢文星没有笑,他的眉骨破开了一道口子,那儿处结了一道凝血的疤,他的嘴唇是红紫色的。
他的眼一直盯着她,目光不知何时已经带上了锋芒,一寸一寸仔细的扫着她。
“你病了”,他确切的说。
阮思嘴唇抖着,声音很柔:“嗯,我病了。”
谢文星的眸子闪了闪,他目光瞥向了一侧,握紧了手上的弓。
少年从喉咙逼出话来:“我爹没有叛国。”
“我也没有盗取国玺。”
少年身后是无尽的风雪。
侯府一门被灭,谢文星也成为了国贼,所有的话语早已显得苍白无力。
“我知道的”,阮思低声哽塞道。
“……”
“你可不可以不去找冷景明报仇了?”阮思垂眸观着他手中的弓。
少年抬起眼,星眸极快的黯淡。
他的目光有点儿凉,站了起来,转身便要走了,声音冰薄玉碎:“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可他现在就等着你自投罗网。”
谢文星顿住了脚,他唇畔扬起一个冷冽的讥笑来,回了身:“那又如何?”
阮思的腿踩在厚厚的积雪里,她披着厚重的狐裘,可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如雪。
她站在雪中未动,心中是难以遏制的慌乱。
她的眼底慢慢浮现粼粼的水光来,可只有再一次重复道:“你放弃吧?”
“远离皇城,活……咳咳咳”
阮思捂着嘴抑制着喉头的痒意。
谢文星抖了抖,忍不住撇了嘴,他背起手中弓,僵硬着走来。
他扶着她,嗓音依旧带着寒凉:“你就那么怕守寡?”
“……”
是怕,可不是怕他死,是你。
谢文星蹲下身来,用手将她鞋上的积雪拂去,少年手贴在她的鞋面上,粗狂的剑眉皱起:“湿透了,你回屋去。”
“……”
“…咳咳咳,你呢?”
少年抬脸,眉头紧锁。
他直接就将她抱起,冷声道:“先回屋。”
谢文星抱着她,脚步有些摇晃。
他的身上也和冰雪没区别了,阮思抖着牙一字一句再次不厌其烦的开口:“谢文星,你别报仇了,行吗?”
“闭嘴,再说一句我就用雪将你埋起来”
“……”
屋里的地龙很暖,少年一放下她,阮思便将手中剥好的奶糖颤颤巍巍的递到他嘴边:“好甜的。”
少年双睫颤啊颤,清冷的面容露出些许不适从。
他不由自主皱起了浓墨的剑眉,极为好看的薄唇抿了抿,侧过脸,少年便躲开了她手中的糖。
外头的厢门也在此刻被一脚踢开。
若隐独自抱剑站在门口,外头的风雪呼啸着涌进来。
他早就暗中等待多时,此刻他面无表情的扫向他们,嗓音凉薄:“主子不在,你们可选择一同赴死。”
*
少年下意识便将她护在身后。
大门到他们的距离,不过十几米,若隐如鬼魅一般俯身蹬脚掠来,利箭绷出,若隐立即向左弹跳而去,“咻”的一声,利箭还是带着残影刺穿了若隐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