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泞镇里的,并不是妖,而是孟泞山中所藏的霜蛾。日前有药农在山中采药时跌落一深谷中,但却未伤分毫,原因便是此药农下落位置有一巨型丝茧托住了落下的人。药农见这丝茧巨大无比,上面裹满了磷光闪闪的白丝,十分诡异,于是便报了官府。县中官兵将丝茧运回县衙当晚,霜蛾便破茧而出,将整个孟泞镇都裹在了它的丝茧之中。”帐篷内陆笙背着手说道。
“可是孟泞镇出事,为何天都一点消息都没有?”贺展云上前一步问道。
“这霜蛾,可是传说中能冻结时间封存时空的神兽?”暄阳想起幼时在古书阁中所读到的一种远古神兽。可以冻结时间,也许,这一切都不是巧合。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暄阳心中腾起。
“是。如今孟泞镇从外观察并无异样,但其实杯笼罩在隐形的结界中,里面的时间停滞,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陆笙看着暄阳点点头。
“本来为师传信与殿下,是因为找到了可解殿下身上之毒的解药,但霜蛾出现,解药被留在了孟泞镇中未能带出。殿下,恕罪。”陆笙又转向贺展旗,说道。
“先生言重,事到如今,当是先解孟泞镇之困,不知先生可有解决方法?”贺展旗却沉得住气,只要能解决孟泞镇的问题,解毒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霜蛾其实生性温顺,只是意外的破茧使魔力不可控而波及了周边事物。待我明日进城制服霜蛾……”不待陆笙讲完,却被暄阳打断了。
“不可,霜蛾虽温和,但在初醒状态下四周的魔力不稳定,极易波动,据古籍所述,收复霜蛾需二人以上,一边安抚巨兽,一边将金印镶入其背。如先生不嫌弃,暄阳可与一同前往,助先生一臂之力。”暄阳上前一步,谏言道。
贺展旗闻言,惊讶地看向陆笙,抢道:“先生,我去!”
”胡闹,殿下乃千金贵体,怎能涉险?“陆笙严厉地拒绝。
”先生,您曾教诲,大丈夫事必躬亲,奋楫笃行,才是立身之本。学生中此毒若是命,既要改命,更应由学生亲手为之。“贺展旗下跪向陆笙行礼,但语气却十分笃定,看来是非去不可。
“如此,何不三人合力,收复神兽,拯救百姓,寻回解药?”暄阳也顺势一齐请求陆笙。
“……子夜时分,待霜蛾入睡时,入城。”陆笙微微叹了口气,转身面向二人。
子夜时分的冬夜,更加漆黑森寒,天地间无人言语,只剩林中细细虫吟。暄阳将一柄短剑配在腰上,大步走出帐篷。抬头便迎上了正背着手看天的贺展旗。向来八面玲珑,手段老道,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子殿下,此刻抬头看天上星月的眼神,却带着迷茫以及一瞬间的脆弱。但这一瞬太短,不等暄阳看清,贺展旗便发现了她。待他看向暄阳时,眼中的情绪又重新隐匿在城府中。
“……暄阳姑娘……谢谢。”从贺展旗的欲言又止中,大概藏着希望劝说暄阳的理由,但他终究又明白过来不能用俗世的眼光低估眼前这位聪慧独立的女子,于是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声道谢。
“殿下与我同来,应当也要同归才是。”暄阳温和地笑着。她的笑容是极好看的,舒展又明媚,温和却底气十足。
“咳咳,启程吧。”陆笙随后出现,带着他为人师表的板正严肃,招呼二人随他往更森的林子里走。
入城
三人披星戴月从孟泞山背面登顶,借着冷月,山下孟泞城的模样清晰可见。之间城中无灯无火,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但虽如此,却未见霜蛾的踪影。陆笙拿出一个小瓶子,示意另外两人蘸取瓶中清液点在眼皮中间,再张开眼,便能看到真实的情况。
“这……“贺展旗看着山下的景象,竟一时语塞。
整个孟泞城其实已挂满了银白的蚕丝,丝成网状,从丝茧向四处发散,几乎将整座城池都罩住。而再城中一座楼阁的屋顶上,一只通体雪白,羽翼微收的巨蛾,正静静停在上面。
”城中乐坊,夜里最灯火通明的地方,定是因为灯火引了霜蛾过去。“陆笙微皱着眉观察着。
”我们要怎么进城?“暄阳问。
”跟我来。“陆笙回应。三人启程匆匆下山。
官府将丝茧运进城时,天色已晚,丝茧又十分巨大,离霜蛾破茧时间极短,靠近府衙的城门应还没来得及关紧。三人从微启的城门进入,马不停蹄地往霜蛾所在之处赶去。
走近了看才发现霜蛾实在太大,一动不动地伏在乐坊前院,一只翅膀便遮住了半座院子。若是那翅膀扇起来,必定得是飞沙走石的威力。
”你们用这泡过药水的丝帛罩住它的触角,这样它就不会醒来了。注意不要有大动静,如霜蛾醒来,切记勿与其对视。“陆笙抽出两块丝帛交给另外两人。
蛾在沉睡,到底是只神兽,虽体型巨大,但模样并不狰狞,倒不是十分让人恐惧。在窗台位置能够到其触角,贺展旗与暄阳二人从漆黑的楼阁上到二楼,他们先用绳索套在腰间做安全绳,再用布条蒙住双眼,探出栏杆,顺利将丝帛覆在了霜蛾的触角上。另一边,陆笙麻利地攀上霜蛾背上,摸出金印,镶进了蛾背。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眼看已经成功,但在金印镶入之后霜蛾却突然醒了过来。一切发生得太快,暄阳只感觉自己被甩回了屋内。
“殿下!”暄阳急喊。但视力受限使暄阳无法看清形势,一片狼藉声仲,暄阳把心一横扯掉布条,只见贺展旗已被蚕丝裹住拖出了窗外,遮挡视线的布条不翼而飞。暄阳见贺展旗状态不对,立即明白过来,他与霜蛾对视了。待暄阳追到院子里时,霜蛾已腾空而起,向她扑来。正当暄阳抬手格挡,却无事发生。她回头一看,那只浑身散着白光的神兽不但没有攻击她,反而逐渐变小,最后变成只有半掌大小,停在暄阳的手上,又化作白烟,消失在暄阳掌中。暄阳蹙眉看着自己的手腕,赫然出现了一个白色蛾形图案。那神兽,是化在她手里了?
“果然是你,圣女诸璇。”一个声音响起,不是别人,正是站在不远处的陆笙。
“一切都是你的圈套!”暄阳严肃地看着陆笙。
“你是上古神树所化,花仙诸璇的转世,这霜蛾,是诸璇的神宠。神兽认主,如今这霜蛾认了你,便是最好的证明。”陆笙脸上易容的胡子不见了,露出一张年轻俊逸的脸。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是你故意放霜蛾出来的,你到底是谁?天正廿九年的蛇祸与你有关?”暄阳戒备地看着陆笙。
“我是新月口中的八爷。”陆笙短短一句话,暄阳便明白过来,他就是那个将新月的灵魂收为鬼使的无常鬼。
“另一世的我,也走到过这一步吗?”暄阳感觉她离真相已经很近了,那个对她来说未曾发生的未来,她急需要扭转。
“到过,不过是你一人寻到的此处,从山中找到霜蛾。你早已发觉朝中不妥,调查过后发现无法解困,只有用你的灵魂,加上霜蛾的魔力,将这个时空封存在了它崩塌的瞬间。新月跟贺展乔是唯一逃离封印的两个人,不,应该是一人一魂,你至死都不知道,新月不远千里来天都救你,连自己的命都留在了宫里。他们两人就像是重启时空的钥匙,上千年以后,终于重启了这一条脉络。”陆笙走近暄阳,缓缓说道。
“天哪,新月……”暄阳想起新月,便不禁红了眼眶。
“上古有蛇妖作乱,神界奉命剿蛇,但蛇妖狡猾,竟暗藏了两枚蛇卵,蛇卵孵化后,赤蛇的两个子孙便一只谋求解放赤蛇。如今这两只妖物,一只在北境兴风作浪,另一只则潜伏在天都里应外合,要牺牲大承上下百姓的血肉复活赤蛇。”陆笙接着说。
“此劫可有解决之法?”暄阳问。
“有,先杀了他。”陆笙说着,指了指被丝线裹着吊在一旁的贺展旗。
“不对,如果诛杀皇子便能剿蛇,先生为何现在才动手?”暄阳看向贺展旗,他被绑着,却似仍未清醒。
“在协助皇帝转移皇后娘娘的时候已经试过,不料历史时空不得强行干涉,否则非但不能化劫,更会导向不可预测的结果。而且能将蛇妖彻底斩杀的唯有九天剑与神木所铸之器,你既是神木仙子转世,只有你可以杀得了这蛇。”陆笙走近暄阳,抽出一柄利剑,交予暄阳。
贺展旗虽城府深重本性凉薄,但这深宫残酷,没有世故的铠甲难以保命。如果可以选,谁不想做慈父膝下的烂漫孩童。可这宫墙高了,权力重了,谁坐上了那个位置,边有鱼肉天下人的权力,数不尽的财富,吃不完的血肉,难怪连妖,都想要那极权之位。被以功利性目的带到世间来的生命固然无辜,但如不背上这条血债,天下人都要受难,还有新月,她可怜的妹妹。暄阳走到贺展旗面前,缓缓将剑抵上他心口,这条血债,就由她来背吧。
“少时先生不是安慰过展旗,说展旗不是妖吗?展旗那时候以为先生是这世上唯一疼惜展旗之人,原来,也是假的?连你都想我死?”贺展旗忽然醒来,语气冰冷,面容却扭作委屈状,双目却是黄瞳蛇眼。
“蛇毒压不住了!”陆笙心中暗道不好,立即拉紧了手中控制的银丝。
“哈哈哈哈,杀我?来呀!杀了我,天都那老鬼也活不了!”被蛇妖控制的贺展旗狰狞地笑了起来。
“先生!”暄阳后退一步。
“你们想逆天改命?痴心妄想!无论重启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赤蛇终会重回人间,这次先就端了你的神界!哈哈哈哈……”紫黑色的妖雾从贺展旗身上渗出,他飘了起来,轻易地撕碎了裹在身上的蚕丝,威力之大,直接将暄阳与陆笙都扫倒在地。
等地上两人回过神来,贺展旗早已消失在了紫雾中。
“天都!”暄阳与陆笙异口同声地讲出天都二字。二人皆知他的去向,他要回去拿到皇帝的另一半妖力,召唤赤蛇!
“我们要马上回天都!”陆笙站起身来便往城外赶去。
“先生!孟泞城怎么办?”暄阳急忙赶上。
“丝茧已收,破晓便能恢复正常。给山里发信,告诉他们可以带边民进城了。”陆笙说着,二人已来到城门口。暄阳拿出信号箭发信,陆笙则从密林中牵出两匹马,二人立即往天都方向赶去。
故梦
从北境到天都,一路上已是遮天蔽日,所有的城镇,都变成的空城,被那不断翻涌的黑雾所吞噬的地方,所有人在一夜之间发疯,自相残杀,然后凭空消失,整个世界弥漫着末日的萧肃。贺展乔带着紧急战报,独自一人马不停蹄地往天都赶。这天夜里,他途径一片密林,忽然听见附近的草丛有异动。眼下战事延烧,这四下已经没有人了,难道是山中的野兽吗?贺展乔警惕地将马隐藏好以后,独自上前查看。
附近的草丛又有异动,像是直接向他迎面冲过来,贺展乔立即做出防御的动作,不料却被人从后背箍住脖颈。那草丛里活动的是一匹战马,品相优秀,从枝叶中跃出时姿态轻盈且果断,速度与高度掌握得极好,一下便从他头上跨了过去,成功让被埋伏的人受压迫感影响而瞬时失了判断,这配合简直天衣无缝。就在贺展乔后撤半步的一瞬,偷袭者扑上他的背,贺展乔觉察对方身形娇小体量轻,便顺势往后倒想摆脱钳制,但那偷袭的人却出人意料的灵活,双腿往身后的树干一撑,像猫一样转了个漂亮的空翻,下地后依然压制着身下的人。
“是你?”贺展乔脖子被匕首抵着,借着月光,他看清了这个偷袭他的人就是上官新月。
“你是何人?”新月便请严肃眼神锋利,随时要取他性命。
“我……我是北境军中的信使,赶着要送紧急军报的!”贺展乔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都已经国不将国了,是不是皇子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连自己能活几日都没有把握。新月并不认识他,只是他一厢情愿地对别人一见钟情而已。
“……”新月没有回答,手上的刀也没有放松,只是一手伸进了对方的衣领,顺着一路往下,在对方腰间摸出了一块令牌。
“你认识我?”新月鉴定过令牌,随即收起了匕首,利落地起身。
“不认识,只是认得姑娘的衣着,姑娘是凤翼团的人吧?在下颜长庚,未知姑娘的名字。”贺展乔迅速起身,没想到在这种情况还能见到新月。
“刚才多有得罪,就不耽误颜兄路程了。”新月骑上马便回头与贺展乔道别。
“等一下!这眼下战祸频发处处凶险,姑娘是要去哪里?”贺展乔急忙策马赶上。
“……去天都找我姐姐。”新月顿了顿,还是回答了他。
“我也是去天都,这路途遥远,又危机四伏的,你看我连姑娘都打不过,能否让我同行,照应我一下?”贺展乔一路跟着新月。
“你知道去晋华宫西侧宫的路吗?”新月自然清楚对方并非打不过,只是想要与她同行。
“那是太后娘娘的寝殿,我经过过几次,大概的路线还是清楚的。”贺展乔立即回应道。那是他走过几百次的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到。
“上官新月,叫我新月就行。”新月报上自己的名字,算是答应了。
末日里的旅程总是压抑却又带着点浪漫,毕竟在前路茫茫的情况下,每一次仰望星月每一次相依取暖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就连酒后所言,都应毫无保留。有一晚,新月与贺展乔来到了一处荒村,与其地方一样,这里也早已空无一人,新月在某家茶馆里找到了一小瓶黄酒,于是二人便围着篝火把酒喝了。
“听说上官氏选婿考试很难,真的吗?”贺展乔喝了口酒,小心翼翼地装着漫不经心问道。
“看我上不上场吧。”新月笑笑,语气有几分得意。
“那我连你都打不过,如果去参加这样的比试不是会输的很惨?”贺展乔看着新月,有点委屈。
“……不一定,讨好我一下,我可以帮你作弊。”新月笑着向贺展乔眨眨眼睛。
那夜的月光下,二人笑得甚是开怀。但那是末日前的最后一点光了。
“其实你不是边军小信使对吧,二皇子殿下。”他们到达天都城外不远处的时候,新月忽然拉住贺展乔。
“我……”贺展乔一窒,没想到新月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
“我不止知道你是皇子,我还知道,你喜欢我,是吗?”新月靠近贺展乔,微微抬头看着他,眉眼弯弯,温情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