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卿入门后不久,叶晓月便依着规矩将侯府的账册都交与叶卿卿,明面上自然是抹平了,没什么岔子。
但杨韵卧床的那些年,叶晓月执掌侯府中馈,早已攒下不少积蓄,各个有油水的地方也安插了自己的人,是以就大大方方给了出去,还得了好名声。
“那倒没有,账册我这几日已经看完了,二弟妹管家时井井有条,账也记得很清楚。今日来,是有其他事与二弟妹商议。”说完,叶卿卿瞥了眼立在厅堂两侧的婢女。
“赵妈妈,你带着他们先退下吧。”
“是,二夫人。”
叶卿卿见赵妈妈和其他人都完全退出屋子,才仿佛松了口气般向后一仰,手掌轻拍了拍胸口,有些哽咽:“此事,还望二弟妹能给个主意。我真的是没法子了,那个蛮横无状的二小姐折腾得我有苦难言啊!”
叶晓月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颇有兴味地问:“哦?不知二小姐做了什么事,让大嫂如此动怒?”
虽然知道叶晓月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但此时叶卿卿迫切需要一个同盟,也只能硬着头皮,放软姿态。
她掏出帕子拭去泪珠,牙齿咬了咬嘴唇,终是开了口。
“自我嫁入顾府以来,那个顾舒窈就像是缠人的饿鬼一般,咬上了我。她当着其他人的面,一口一个‘母亲’叫得亲热,私下里每一次见面总是冷言冷语地讽刺我,这些我都可以忍。”
“但近日,她开始做一些有损我与侯爷感情的事情。”
“就拿前几日的事来说,她站在中庭的槐树下对着婢女说一些伤怀的话,说什么虽然新母亲对自己也很好,但她真的很想念母亲。问那婢女还记不记得有一次自己在这里崴了脚,母亲急得直掉眼泪,却因为病痛只能派身边伺候的老人来背自己回去。
那时候她年纪小,还埋怨母亲为何不亲自来,觉得母亲对自己不好……
这番话让侯爷听了去,侯爷忆起先夫人对自己的种种付出,有所感悟,当日就去了先夫人小院,睹物思人去了。”
叶晓月拍拍叶卿卿的手背,“听弟妹作为过来人一句劝,对男人心里存着一些美好回忆这种情况,你可不能使小性子。这样,只会将人越推越远。”
“这道理我何尝不知!”
“只是那日我不知吃了些什么不对劲的食物,身子有些不适。看着夜色渐深,侯爷又没有回来,才叫人去催了催。”
“哪想到侯爷以为是我故意叫人去唤他,嫉妒先夫人!本就有了些误会,侯爷当晚回来后还与我吵了一架,最后去书房睡了。”
“这样的事情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我怕是在大房难以立住。对我们之后的计划也没有益处。”
“所以,想问问二弟妹可是已经有对付顾舒窈的法子了,别让我自己着急,使劲使错了方向才好。”
叶卿卿故意将事情往严重了去说,果然见叶晓月神色间显露出正视之意。
叶晓月想了想侧过身靠近叶卿卿,附在耳边缓缓说出了计划。
听着听着叶卿卿双眼亮起来,心里赞叹果然还是叶晓月对顾舒窈了解更深,这个计划一旦成了,不仅解决了顾舒窈,也能给自己以后的孩子留下更多身家。
等着吧,顾舒窈,这就是我们为你安排的“好归宿”!
不过这事情也不能急,最近刚与顾舒窈有了一些明面上的冲突,得缓一缓,等她降低警惕后再行动。
另一边,顾舒窈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周围随意扔着几个打好的络子。
她打了个哈欠放下最后一个打好的络子。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肩膀,趿着鞋下了床冲外面喊,“冬叶!”
“小姐,有什么吩咐?”
冬叶快步走进来,瞧着自家小姐随意的姿态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姐自从上次生了一场病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会在乎什么维持侯府小姐的姿态,在自己房内的时候随意极了,就像现在,鞋子也没穿好。
“你去库房里将我前年生辰时母亲赠予的琴取来。”顾舒窈吩咐道。
顾舒窈随意换上一身衣裙后,坐到梳妆镜前,让春霞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丱发,算着时间冬叶还得一会,她便只身往小院左侧的空地走去。
顾舒窈的院落在大房后院的几处院落中,大小仅次于母亲曾居的清雅院。因着小院左侧种着一小片广玉兰树,每当八月份玉兰花开时小院都飘着玉兰花香,便取名为玉兰院。
此时玉兰还未到花季,只有绿色的叶子一簇簇立在枝头。估摸着到月底,枝头就该立满玉兰花苞了。
顾舒窈坐在石凳上,指尖在石桌上随意轻点着。
上一世的自己才学技艺皆无所长,嫁给沈煜时的名声也不大好,婚后被沈煜冷待那段时日,除了与虞姨娘斗一斗,就是自己在院子中练琴,算不上琴艺出众,好歹比出阁前乱弹谱要强许多。
因而这一次,她要早早将琴练起来,不要像之前一样落个“草包”之名。
借着这个契机,也好好与外祖家走近一些,这些年她被二婶糊弄着以为外祖一家都不待见她,极少回去。
殊不知在梦中,最后还愿意拉自己一把的,只有外祖家的人。
冬叶将琴取了来放置于石桌上。顾舒窈手指轻抚琴弦,忆起前年生辰过后不久,母亲坐在厅堂内看着她练琴的模样,不禁有些动容。
微风阵阵,草木茂盛,潺潺琴音自小院而出,如溪水叮咚而过,驱散初夏热意。
若此时有熟悉顾舒窈的人经过此地,便会发现她已经与往日记忆中娇蛮无知的模样判若两人。
“走吧,随我去寻父亲。”
一曲毕,顾舒窈转身朝书房方向走去。冬叶抱上琴快步跟上。
顾舒窈敲了敲门,得到顾景允许后推门进入。
顾景停下笔,笑着走过来问道:“窈窈怎么到父亲这里来了?”
顾舒窈屈膝行了礼,答道:“今日女儿与冬叶一起整理库房中的物品,无意间发现母亲曾赠予女儿的琴。想着近来荒废琴艺,辜负母亲期许,有些惭愧。女儿想今日开始,隔几日都去趟外祖母那里,让外祖母教女儿琴艺。”
“请父亲允准。”
听完顾舒窈一番剖白,顾景心下宽慰,自觉这个女儿近来长进不少。
不过思及顾舒窈的请求,他还是有些疑惑,便追问道:“后院之事皆有你母亲打理,为何不与她说明?”
“回父亲,此事毕竟涉及窈窈生母,我怕母亲听到与我生了嫌隙,或是影响父亲与母亲感情便不好了。”
顾景点点头:“此事,父亲允了。你自己安排时间去拜访外祖母,不必再给你母亲报备。”
“多谢父亲!”顾舒窈甜甜一笑,招呼着冬叶带上琴朝外走去。
坐在前往杨府的马车上,顾舒窈心情好极了,想想等叶卿卿知道自己以后出府去外祖家不必与她报备,会是什么样的脸色,心情便越发好了。
与此同时,叶晓月与叶卿卿计划中的关键人物沈煜,才刚刚在昭都城郊的一处给举人的临时住所暂且落脚。
他去年考过了解试与省试,此次与母亲一同前往昭都就是希望能早做准备,与其他举人也多一些探讨,增长见闻,从而在今年的殿试中取得一个好的名次。
“煜儿,礼物我已经备好了,明日你早早和我一道去顾府拜见你姑祖母。”
“这匣子银两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你先拿着用,咱们自己赁个院子,再买几个小厮、婢女操持俗务。”
“你这手是要捧书卷的,哪能做这些。”
赵玉看着忙里忙外的儿子不禁觉得有些心酸,要不是丈夫遇着洪灾,早早撒手人寰,他们母子也不会落得如此清贫的境地。
沈煜推辞一番,在母亲决意要求下只得接过。
他跪下朝母亲磕了个头,立誓道:“母亲,儿子一定努力考取功名,以后给母亲挣个诰命,将来让母亲过上更舒坦的生活。”
杨府
马车驶过东街,到了杨府门口。顾舒窈扶着冬叶的手下了车,她抬头望着杨府的牌匾,眼眶有些湿润。
以前错将豺狼当亲人,不止一次伤了外祖母的心,因而心里除了激动,更多的是愧疚与忐忑。
不知道外祖母会不会原谅自己……
“表小姐?”门口的家丁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所见,待确认后才醒过神来打开府门,迎二人进入。
顾舒窈循着记忆朝外祖母的院子走着,没走几步便碰上了来迎接的人。
来人身着绛紫衣裙,发间步瑶在阳光下一晃一晃的,很是好看。顾舒掩下心中惊诧,行了一礼道:“舒窈见过舅母。”
“舅母怎得亲自来了?”
顾舒窈与这位舅母见面次数不多,也是因着近些年她很少来外祖家。
幼时每每见到这位舅母,都觉得她如同九天上的仙女,不仅长相出众,对小辈也很温和。
舅母娘家姓萧,名歆沅,其胞姐是当今皇后萧毓宁,据说也是位才貌绝佳的女子。
萧歆沅笑吟吟地走近扶起顾舒窈,“舅母想早些看到我们窈窈,可不得自己快些来~快随我来,你外祖母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已经盼了好久了。”
约半盏茶的功夫,一行人到了杨府老夫人谢沁的院落。
打帘的婢女行过礼后躬身拢起两侧珠帘。萧歆沅快步走至中间,朝老夫人行礼后坐在一旁。
顾舒窈随后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头。
“外祖母,窈窈不孝,许久未来探望您。盼您勿怪。”
“窈丫头,抬起头来。”
顾舒窈抬起头,看着上座中端坐的外祖母。外祖母的发间已染了些许白霜,脸上也有了淡淡的岁月留痕,但那双眼依旧明亮,显露出拥有者的睿智。
这一瞬,顾舒窈觉得外祖母仿佛已经看透了自己,也透过她在怀念着母亲。
忆起自己的刻意回避与前世外祖母的维护,顾舒窈鼻子一酸,泪珠顺着脸滑下。
谢沁见状长叹了口气,在萧歆沅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俯身抱了抱顾舒窈,将她扶起。
她揽着顾舒窈,轻拍她的背部,说出的话全然是袒护与爱护。
“我不怪你,丫头。说说,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顾舒窈接过舅母递来的手帕擦了擦眼泪,又朝人道了谢,才随着外祖母坐在一旁的软榻上。
因着适才将将哭过,眼圈有些红,这会儿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鼻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外祖母,我没受什么委屈。”
“只是觉得之前很少来探望您和祖父,还有舅舅舅母,有些愧疚。”
老人握住她的手,神情严肃起来,“若有什么,一定要说与外祖母。虽然你母亲不在了,但我们都会护着你。”
外祖母很少有这样的神色,顾舒窈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因为自己掉了泪,平白惹老人家担心、挂念。
昭都有个说法,叫做“文谢武云”,外祖母便是出身于谢家,单名一个沁字。
谢家虽不入仕,但在文人中地位极高,据说外祖母写得一手好字,连当今圣上都亲口赞过。
除了书法,外祖母的琴艺也很出众,因此这回与父亲提了向外祖母学琴,父亲才能那么爽快地应允。
“窈丫头,想什么呢,怎么走神了?”
顾舒窈回过神来,抱住外祖母的胳膊摇了摇,“外祖母,您可以教我弹琴吗?我今日带来了母亲前岁赠予我的琴,之后想每隔几日便来麻烦您教教我。”
谢沁点了点顾舒窈的鼻子,“皮猴儿现在改了性,想静下来了?成,外祖母答应你。”
两人商定好具体上课的时间,又说了些其他话,便到了用午饭的时间了。
萧歆沅方才看祖孙俩似是有“悄悄话”要说,早早告退去吩咐厨房午饭菜式,这会儿刚好到了时候,她安排着人上了菜,进屋去唤两人。
三个人坐了一张席面,菜式中有许多是比照着当下年轻一辈中流行的菜做的,顾舒窈感受到舅母的好意,也大大方方道了谢,一顿饭吃得三人都很是开怀,谢沁还多用了半碗米饭。
今日祖父去了郊外会友,舅舅当值,两人都不在府上,不过左右之后她会经常来外祖家,到时总能见着面。